回到風場,四哥看著正在齊聲閱讀監規的眾人先擺擺手,接著點燃一支煙說:“今兒咱們號裏來個新犯人,這個犯人比較特殊,所以我得提前跟大家說一聲。一旦要是出了問題,那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


    坐在前排的蒼蠅問:“哥,大案啊?我以前見過公安部督辦的大案,連名字都沒有,就是個編號!”


    四哥擺擺手,“不是督辦的,就一個做了人的,四個。不過你們他娘的給我記住,這人誰都不許碰,而且連重話都不能說一句!說話的時候都給我記住,誰要是敢跟他大聲說話,我他娘的砸斷他的腿!”


    “為啥呀四哥,你兄弟啊?”小康問。


    四哥厭惡地搖搖頭,“操,我才沒這樣的兄弟!以前五班過來的,吳二柱。”


    頓時,風場上的人都怔住了。在看守所裏,什麽大案子都不怕,可就怕殺了人的,還是個精神病。據說在幾年前石鋪山就關了一個殺了人的精神病。當時進來的時候外麵入監檢查沒做好,就給放進來了。但是當天晚上就在監倉又殺了三個。


    良久,小康第一個打破了沉默:“四哥,他……現在沒犯病吧?”


    四哥瞪了他一眼,“犯個球!這個是間歇性的,隻要對他好一點,別刺激他就沒有關係!這個快,可能過幾天就得換到其他地方去了。”


    “那要是他忽然犯病呢?”小康又問。


    還沒等四哥說話,蒼蠅忽然站了起來,“犯病我就砸死他!我就不信治不了一個精神病了!”四哥一伸手就給蒼蠅腦袋上一巴掌,“操,連鐐都沒摘呢就想著打人?我告訴你們,這個人現在和正常人一模一樣,隻要對他好點,肯定順順利利地過去!我聽小虎子說過這個人,也就是個能裝逼耍橫的,你要真對他厲害,他馬上就軟了。”


    說完,四哥讓喜全帶著大家繼續閱讀監規,自己帶著我回到了監倉。此時的邢耀祖正在和吳二柱聊天。四哥看了看他,說:“老邢,回頭讓林鑫做上鋪長吧。這幾天我們先擠一擠,得讓吳二柱在小康和蒼蠅中間睡,這樣也好管一點。”


    邢耀祖搖搖頭,“林鑫做上鋪長我沒意見,可讓他睡到蒼蠅和小康中間……四哥,蒼蠅還沒摘鐐呢!”


    四哥一擺手,“沒事兒,我估摸著今天也差不多該摘鐐了,都一個星期了。一會兒我跟寇隊說說,哪怕先把蒼蠅和小虎子的鐐摘了,小虎子遭不了這個罪。”蹲在地上的吳二柱也點點頭,“哥,你就放心吧!你對我好,我肯定也回報你!我這病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犯的,我也就一個農民,能給你添亂嗎?”


    四哥衝他點點頭,“嗯,這就好。你就安心在咱們號兒裏待著,一天也不讓你幹別的事兒。”


    正說著話,忽然邢耀祖說:“四哥,你聽聽外麵的動靜,好像不是背監規的動靜!”四哥定下心神一聽,果然,外麵背監規的聲音已經寥寥無幾,取而代之的是嘈雜的議論聲。邢耀祖臉一沉,“哥,他們說吳二柱的事情呢。咱得出去看看。”四哥一扔手上的煙頭,“走,看看去,這是要炸號啊!”


    監倉外麵已經吵成一鍋粥了,蒼蠅和小康兩個人正在咋咋呼呼地罵著讓他們安靜下來,但是他倆的罵聲沒有一個人聽。他們的討論話題隻有一個:吳二柱的到來會不會對自己構成威脅。


    “都要炸號是嗎?”四哥大吼一聲,終於,風場裏沒有人說話了。四哥怒氣衝天地說:“來個新犯就把你們激動成這個球樣子,要是再來一個你們是不是就他娘的高潮了?我告訴你們,現在這個吳二柱根本就和正常人啥區別都沒有,你們要是再他娘的炸翅,我今天晚上就重新給你們過過門!”


    四哥氣呼呼地坐下,“吳二柱我安排到下鋪睡了,就算他娘的出事,也是下鋪的人幫你們擋死!操,跟你們上鋪的有個雞毛關係?一天天的連個管的人都沒有,要不是政府每天放飯,你們這群狗操的早就餓死了!誰他娘的再跟我炸翅一聲試試?”


    這時一個灰頭土臉的犯人站了起來,“報告班長,現在你們下鋪的幾位大哥都戴著鐐,那要是出事兒怎麽辦?”


    “出你娘個逼事兒!”四哥罵道,“老子戴著鐐砸你這樣的四個都不費勁你們信不信?都他娘的炸!小虎子!”他一轉頭,“今晚上盛飯就給我指定的幾個人盛,剩下的全都給我餓著!吃飽了就炸,你們逼事兒挺多啊?”一聽到四哥要斷糧,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其實炸號的也就是那麽幾個人,全都是在上鋪睡覺的。平時他們連個響屁都不放,但是不知道今天吃了什麽豹子膽。


    正在四哥繼續訓話的時候,忽然監倉門又一次打開。我回頭望去,頓時欣喜若狂地猛然跳起來,對著寇隊拽著的那個身帶鐐銬的人,“刀疤!回來啦?”


    一眾人一聽到是刀疤回來,趕緊一起湧到風場門口。寇隊一皺眉,“都上風場蹲著去!臧雲龍,你和張毅虎兩個人收拾一下趙峰的東西。他是來拿東西換監的!”我一愣,“那……他不在七班住了嗎?”


    “住個屁!劉老鬼的事情現在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了,法院、檢察院的都來過。現在把他留在七班,不是等著和你們串供嗎?”


    “那他會留在七隊嗎?”我接著問。


    寇隊一瞪眼,“哪兒來那麽多廢話問?現在把刀疤調到別的看守所都有可能!先帶到別的隊去吧,看到時候上麵怎麽說。”說著,他指指床鋪,“趕緊收拾東西啊!衣服和被褥都帶著!”


    四哥歎了一口氣,“小虎子,你幫刀疤收拾東西,再從床底下拿出點存貨叫他帶著。”說著,他又轉向寇隊,“寇隊,給我十分鍾的時間,我跟他說幾句話行嗎?你在旁邊監督!我一定不說案子的事兒。”


    寇隊歎了口氣,“誰給你十分鍾?就五分鍾!有什麽屁趕緊放!趙峰,你先進來!”


    聽到寇隊同意自己可以在七班再聊幾分鍾,刀疤原本沮喪的臉一下子就高興起來。他趕緊拖著腳鐐走進來,一把拉住四哥的手,“哥,看樣子我這次要懸了,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你了啊!”說著,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狗屁!少他娘的說這樣的喪氣話!”四哥趕緊製止,“把眼淚擦一擦,咱七班出去的哪兒有哭哭啼啼的跟個娘們兒一樣的人?劉老鬼那就是該打的一個主,你肯定不會被收回緩期執行的!再一個,你哥不是找不到了嗎?趕緊想想他還能去哪兒,爭取立功!”


    刀疤搖搖頭,“唉,哥,我現在真是不知道他能到哪兒去了。再說了,我之前已經有一個窩藏吸收到死緩裏了,現在在緩刑期間又犯罪,我肯定是跑不了了。”


    四哥遞給他一支煙,又從床頭摸出一盒“一支筆”塞在他兜裏,“那可不好說了,你哥算那個案子的主犯,那麽大的分量,他要是被抓住了還換不回你的一條小命?好好想想!時間還多著呢!”說這話,他又衝蹲在地上收拾東西的我說:“小虎子,給刀疤帶點吃的過去,省得到那邊又吃白水土豆煮麵條。”


    刀疤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哥,要是能有這機會,我在關禁閉的時候就用了,我是真想不到他去哪兒了。寇隊跟我說孫良也跑了,他要是不跑可能還會有點機會的。唉,反正這次是死定了,我在禁閉室這幾天也想過了,死就死吧,誰讓我三番五次的腦袋一根弦呢?我活該……到時候要是沒分到別的看守所,我就跟幹部申請讓小虎子給我寫遺書。”說著,他看了看寇隊,“寇隊,要是我們那邊管教同意了,您可得放人啊!”


    寇隊歎著氣點點頭,“娘的,見過賭錢的多了,可就沒見過賭命的!趙峰,你這次真的是把自己給害了!你稍微忍一忍,過幾天也就上勞改隊了,你說你這是何苦!行吧,隻要上麵說你還在石鋪山留著,那到時候我肯定帶著小虎子過去照顧你!”


    刀疤趕緊謝過寇隊,轉向四哥說:“哥,那個劉老鬼真不是什麽好東西!他這次要是沒事兒回來了,你們一定得防著點他,那是個害人精啊!”


    四哥咬咬牙,“操,我咋就覺著這劉老鬼比誰都更應該槍斃呢?進來都多少次了,屢教不改,這樣的人真得槍斃!是不是寇隊!”


    寇隊白了他一眼,“有話說話,別他娘的給別人下定義!槍斃不槍斃誰跟咱們沒關係,那是法院說了算的。這次這劉老鬼要是真回來,老子就直接給他扔到禁閉室,一直關到他上勞改隊的那一天!”


    四哥獻媚地一笑,“對,就該這麽治他!”說著,他轉向刀疤,“你還有什麽事兒要跟我們說的嗎?趕緊跟我倒!”


    刀疤搖搖頭,忽然又點點頭,“四哥,我就是不放心我老娘啊!這下子我和我哥兩個人都得上路了,到時候連個給我娘送終的人都沒有啊!”


    四哥晃蕩著兩手之間的鏈子,拍了拍刀疤的肩膀,“兄弟,這個你別擔心。你肯定能過這一關的!再說了,就算真的過不去這一關,我臧雲龍肯定把你老娘當親娘看!到時候養老送終的事兒包在我身上!”我也趕緊一邊疊被子一邊說:“刀疤,還有我呢!到時候我出去也和四哥一起幫你照顧老娘!”刀疤艱難地笑了笑,“有你們這話我就放心了。兄弟,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你們!”


    幾句話說完,東西也都收拾好了。我把被子、衣服和滿滿兩大包吃的東西遞到刀疤的手上,“來兄弟,到別的監號別難為自己,好好過日子。”他點點頭,眼淚又一次湧出來,“行!謝謝你們了,我趙峰雖然做事兒欠點火候,總他娘的一根弦想問題,但是對朋友肯定一輩子都忘不掉!你們保重吧,如果有緣的話,我們下輩子再見!”說著,抹了抹眼淚轉身走出監倉。


    刀疤走了,走向了一個我們根本不知道的地方,在這個地方,我們甚至連他什麽時候告別人世都不知道。用四哥的話說,這樣的感覺要比送人上路還難受。我同意四哥的話,因為送上路的人出了七班的大門,就等於這個人的一聲就將畫上句號,屬於永別;而刀疤,卻是真正的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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