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我,低下頭玩弄著自己的腳鐐:“我家就我兄弟兩個,我倆被抓起來之後,家裏就剩我老娘了。我可不想我老娘死的時候連個戴孝的人都沒有。”說著,他惡狠狠的看了看被鐵柵欄隔成小方塊的藍天:“狗日的石勇,要讓我知道他關在哪兒我讓他逼臉開花!”


    我趕緊拽了拽他的衣服:“別胡說,你現在就算知道他在哪兒你也幹不了什麽。”他點點頭:“嗯,那你跟我分析分析,我現在該咋辦才好。我要不賣我哥,我肯定得死。而且我老娘今年才不到六十,等她死那天估計我哥早就吃了花生米(被槍斃),我要賣了他,興許我還能給我娘抱上靈牌牌。但我現在就是矛盾,我哥從小就對我好,我要是賣了他,那我良心不是被狗吃了嗎?”


    我歎了口氣:“我聽小林子說你哥運輸至少得超過三斤?”


    “嗯,不止。光我知道的他就穿過石勇那個狗日的三雙鞋,你想小林一雙鞋就出來了600克,而且都是高濃度的,我哥還能少了?”


    “三六一十八,一點八公斤,三斤半多呢。現在同案全都歸案了,你覺得他能跑的了麽?小林同案這次全都判了吧?”我掰著指頭看著他。


    “嗯,都判了。”刀疤點點頭,“他們這個案子一共十九個人,運輸的幾個稻草人、石勇、還有使用的那個姘頭都得吃花生,剩下的幾個聯絡人都有三四個是死刑,剩下最輕的也二十年。”


    “你哥最多的?”


    “嗯,最多的。他們的起訴書三百多頁,都趕上一本小說了!這案子屬於省公安廳督辦大案,所以我估計我哥跑不了。”他彈了彈煙灰,忽然轉向我:“我有個問題,大學生。你說最多的人都沒找到,這案子怎麽就判了呢?”


    我想了想,問他:“小林的起訴書你看了嗎?上麵對你哥怎麽寫的?”


    “看了,其實現在沒抓住的不止我哥一個,還有兩個聯絡人也跑了。上麵寫的是另案處理。”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上學時參加過一次公判大會。有一個搶劫殺人的團夥,大部分主要案犯都已經在之前很久宣判死刑執行了,那次公判大會隻是對後來才抓到的幾個逃了的案犯進行宣判,我記得很清楚審判長曾經宣讀過的一句話:“此案第一犯罪嫌疑人某某已於某年某月某日被執行死刑”,這就說明隻要案情清楚,那麽完全可以對已經抓住的人宣判。於是我告訴他:“其實這個案子上,對所有人的案情已經清楚了,隻不過就是有幾個人沒有抓住而已。所以現在先判了一批,等有朝一日抓住了,再開一次庭。”


    他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不在說話。許久,他才輕聲細氣的說:“大學生,你說我要是不把我哥賣了,他們能抓住他嗎?”


    我一愣,半天不知道怎麽回答。他看了看我,臉色刀疤一抽搐,隨即微微一笑:“沒事兒,你就跟我說說。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跟誰都沒說過,淨是我自己想的解決。”我點點頭,深呼吸一口氣說:“我覺得你哥真的有可能被抓到的。你想,這個案子本來是省廳的督辦大案,你哥帶的又最多,怎麽可能就不抓了呢?而且我擔心這麽大的案子,你哥已經上了公安部的通緝令了。”


    “那他就是藏不住了?”他滿臉失望的看著我。


    “難,”我點點頭,隨即又趕緊安慰他:“其實想藏住也不難,我就見過跑了十幾年才抓住的。”他一擺手,眼神中滿是失落:“那有什麽用。我和我哥從小就好,他要是上路我陪著他都無所謂。但是我想讓我們中間留下來一個的原因就是為了我娘。大學生,你覺得我要是不賣了他,我死了以後他還能回家照顧我老娘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他徑自唉聲歎氣的說:“其實你不說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哥這案子,要是按照50克以上就槍斃的話,他都夠槍斃三十多次了。你說他能藏得住嗎?到時候他藏不住,我又已經上路了,真就沒人給我老娘送終了。”


    我看著他,半天才問:“那你怎麽沾上粉麵子了,這東西掉腦袋你應該知道的啊!”


    他頓時眼神中露出凶光:“其實一開始我根本就沒想過碰這個,我哥第一次把石勇給他的一萬塊錢帶回家的時候,馬上就張羅著要把老房屋頂的瓦片換一換。我娘可高興了,問他錢怎麽賺的,但他就是不說,後來才跟我說從哪兒來的錢。他說是打工的時候認識了石勇,這狗日的對他好的不得了,從雲南飛到新疆,又從新疆飛到l市,都是石勇給買的飛機票,下了飛機他還給了我哥一萬塊錢。我當時就說這東西碰不得,我懷疑這裏頭有文章。我哥剛開始說不做了,就這一次,但是後來石勇又逼著我哥不許回家,專門給他運東西。後來就想找石勇要人,但是又不知道去哪兒找,找來找去遇到一個石勇賣粉麵兒的下家,他給了我五十克,讓我帶到附近的c市,我以為我能遇到我哥和石勇,就做了。”


    “那你也不該襲警啊!”


    “誰他媽知道那是警察啊!幾個人衝上來就追我,要搶我東西,我以為是壞人呢!最後他們把手銬掏出來我才知道的!”刀疤把手中的煙狠狠的摔在地上,“要讓我知道是警察,給我十個膽子我都不敢襲警!”


    我歎了一口氣,又遞給他一支煙:“那你一審的時候怎麽判的。”


    “死唄,”他眼神黯淡了下來,“說我襲警就是情節惡劣。現在我上訴了,我說我不知道追我的人是警察,老祖宗都說了,不知者不罪……大學生,你覺得能改判嗎?”


    “能!肯定能!”我趕緊附和著,“你這個剛剛50克,這是很有可能改判的,而且你襲警也是因為你不知道啊!對了,你把那個警察紮什麽樣了?”


    “三刀,定的重傷。”


    “哦,”我聲音一下軟了下來,但是旋即又說:“那也沒問題,隻要沒死就沒問題!”


    刀疤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說:“大學生,你可別安慰我了!五十克已經到死刑了,襲警又是重罪,而且加上是個重傷。我這改判的可能太小了,我現在甚至在懷疑我要把我哥賣了是不是也活不下來!”


    “那肯定不會!”我看著他:“你哥1800克,在小林案子裏算主要案犯了,而且省廳督辦,你要是能確定你哥在哪兒的話……”


    他抬起頭看著我:“你怎麽想?”


    我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覺得你要想你們哥倆一定要活一個的話,還是保你自己。有句話說起來難聽,但是道理就是這麽個道理:你哥被抓隻是時間的問題,肯定難逃的,可你卻又希望……”


    “別說了。”他站起身“謝了,大學生。其實我最矛盾的就是這個,我要是賣了我哥,別說他原諒我,我自己都難原諒自己。這事兒,還是讓我自己想想吧!這是命的問題。”說著,他走進監室,坐在角落不再說話。


    四哥看我倆聊完,走過來坐在我旁邊:“狗日的刀疤又想著賣他哥了吧!”我歎口氣:“與其死兩個,還不如招一個,活一個。”四哥點點頭:“就是,這小子要是一審之前就撂了,估計現在也不用砸傷土銬子了(監獄自製的手銬腳鐐,有別於警察使用的鐐銬,被宣判了死刑的人就會被戴上)。”


    “他可能想等二審下來吧,如果二審改判,他也就不用賣他哥了。”


    “難啊!”四哥搖搖頭,“就他這性質,你覺得改判有可能嗎?”


    和四哥正聊著,忽然門口喊了一聲:“張毅虎!準備接見!”我一愣,看了看四哥:“判決之前不是不讓接見嗎?”四哥站起來,讓喜全找出一件黃馬甲遞給我:“估計是律師,好好說說你的案情,能辦取保候審就趕緊出去,不能的話就把案子好好說一下,記得欠薪這一條一定咬住!”


    11、


    提審室門打開,柵欄那邊坐著的是一個帶著眼睛的儒雅男人。他看了看我,一揮手示意我坐下:“你就是張毅虎吧?我是你案子的代理律師,我姓韓。”


    我點點頭:“韓律師您好,您是我家人請的吧?我家裏人怎麽樣?”他翻開一個文件夾,低頭回答:“你家人委托的,現在你父母都在l市,這幾天你母親身體狀況不是特別好,已經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擔心你在裏麵受罪。”


    我當即覺得心裏一陣難受,眼淚不爭氣的奪眶而出:“請你轉告我母親,請她放心,我在這裏挺好的,沒有人欺負我。另外以前上大學時認識的那個書店的藏老板也被關了,他現在在這裏說話挺有分量的,我和他一個監倉,他很關心我。”


    韓律師抬起頭看看我,點了點頭說:“那就好。你放心吧,你這案子我看了,估計就算是判也不會判多少。”


    “能辦取保候審嗎?”


    “難。”韓律師搖頭,“你這個案子本身不複雜,而且取保候審也不會造成危害。但是問題你不是l市本市戶口,在l市也沒有本地戶口直係親屬做擔保人,我隻能盡量試試。不過我跟你家人也說了,這事兒不能報太大希望。”


    我默默的點點頭不再說話。韓律師從懷裏拿出一盒“一支筆”,問我:“抽煙嗎?”得到答複後遞給我一支:“你的案子我都看了,現在最大的出入就是欠薪的問題。所以我得確認一下這一條。如果是欠薪,而且能把電腦價值打一打的話,我應該可以給你做無罪辯護。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開始的時候和你們老板談了多少錢一個月工資,他一共欠薪多少?”


    我想了想,很久才告訴他:“一共欠了四個月的工資。當時談的是試用期兩個月,每個月的工資是1500。兩個月之後他說我已經轉正了,工資升到1800。這樣算下來工資就是6600。另外還有兩個項目的項目提成1200,加起來是7800塊錢。”


    “欠薪有沒有白條什麽的?”


    “沒有,”我搖搖頭,“當時就是讓財務記一下賬,告訴我們到幾個大項目的款項一結清就發工資。”


    “沒有其他證據嗎?我已經去過你們公司了,查過賬目。你們賬麵上雖然寫著你工資的情況,但是對於提成就沒有寫進去。另外賬麵上根本看不出欠薪的證據。所以這就是難辦的地方。”


    我一下子站起來,大聲的喊:“可是欠薪就是欠薪,我確實是四個月一分錢都沒拿到啊!”話還沒說完,我身後的警察一把就把我按坐在凳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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