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笙媽媽出去後,厲笙剛才冷冰冰的臉頓時垮了下來,雙手捂著臉頰,沉默著沒開口。


    歐陽奕抽出紙巾遞過去,厲笙卻抬起頭來,眼角一點淚水都沒有,不過還是把紙巾接過來了。


    “醫生,我沒哭,沒什麽值得哭的。”


    厲笙把紙巾在手心裏揉成一團:“雖然我叫叔叔,其實是我爸爸,親生的。”


    親生爸爸叫叔叔?


    歐陽奕有點不明白厲笙家的關係,就聽見她譏笑一聲:“我家跟別人不一樣,我媽是未婚生了我。對外都說男朋友出意外去世了,但是意外有了我,不忍心打掉,最後還是生下來……真是狗屁,不過是叔叔的身份不好公開。”


    厲笙看向歐陽奕,對這位叔叔的身份還是猶豫著沒說:“他是個有婦之夫,有老婆,還有另外一個女兒。”


    說到這裏,她有點灰心:“叔叔的女兒隻比我大一個月。”


    所以親生父親是在發妻坐月子的時候,跟厲笙媽媽在一起,然後懷上了厲笙。


    歐陽奕看得出厲笙對親生父親的排斥,覺得他在發妻坐月子的時候跟厲笙媽媽發生關係,是相當不道德的一件事。


    於是拒絕叫爸爸,拒絕承認那個人是她的親生父親,所以叫一個疏遠的稱呼,叔叔。


    歐陽奕沒有開口,但是他的表情很平靜,既沒有露出厭惡和驚訝,也沒有任何的同情和心疼。


    由始至終平平靜靜的,好像厲笙說的不過是一件再普通的事情了。


    這讓厲笙感到很放鬆,這些話她憋了很多年,卻沒有能夠傾訴的人。


    身邊的同學,朋友,甚至老師、媽媽,都不是厲笙能夠盡情傾訴的對象。


    厲笙害怕身邊人露出厭惡、憐憫的表情,於是一直死死守著這個秘密。


    她換了個舒服的坐姿繼續說:“叔叔他每周會來我家,一般都不會過夜,稍微問幾句,吃個飯,他就走了,好像我家是賓館,喜歡來就來,不喜歡來就不來,最多比其他賓館要貴一點,因為還要給我媽生活費。”


    “這麽多年,我媽沒出去工作,都是叔叔出錢養著。我勸過我媽出去工作的,因為誰知道哪天叔叔就突然翻臉,不願意出錢養我們了呢?”


    “我媽在家裏呆久了,就跟年輕時候一樣天真,一直天真以為叔叔會跟發妻離婚然後娶她。一直等啊等,等了快二十年,還是在等著。”


    厲笙歎了口氣,覺得她媽太傻了,就連她都不相信的事,她媽居然相信了二十年。


    歐陽奕這時候才開口說:“她未必真的相信,隻是不相信的話也不能改變什麽,還不如一直相信著。”


    “對,她在自欺欺人。”厲笙露出苦笑,“我媽還對叔叔言聽計從,這不昨天晚上叔叔過來了,聽說我因為路娜的事有應激反應,立刻就讓她今天帶我到醫院檢查,然後出一份診斷報告拿回去給叔叔看,證明我沒有問題。”


    “叔叔不願意對外公開我的身份,不承認我是他的女兒。但是我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卻不能做任何損害他名譽和麵子的事情來。”


    這很不公平,甚至十分可笑的。


    “既然不承認我,又何必擔心我會讓他丟臉?”


    厲笙看向歐陽奕:“醫生,我其實沒事的,對嗎?”


    “對,你沒任何問題的。所有人麵對意外的時候都會做出反應,就跟條件反射一樣。有些人是短暫的,嚇得尖叫或者後退,有些人可能厲害一點,就被嚇暈了,睡一覺才能醒過來。”


    聽了歐陽奕的話,厲笙問:“就跟王威堅一樣,睡好之後就沒事了嗎?”


    歐陽奕笑了:“王威堅有她特殊的情況,歸類可能有點不同。不過我們今天的重點是你,王威堅的事以後再說好嗎?”


    厲笙點點頭又問:“所以診斷報告,醫生能幫我寫嗎?”


    雖然厲笙說她不喜歡親生父親,但是依舊很在乎親生父親對自己的看法。


    即使不高興親生父親讓她到醫院來做診斷,還是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厲笙不喜歡她媽的做法,但是一直跟媽媽生活在一起,其實她的行為和思想都被媽媽影響到了。


    帶著一點小心翼翼的,對親生父親的討好,還有對自己身份地位的卑微,這是十分可悲又可歎的。


    歐陽奕臉上的表情沒變,心裏卻是千回百轉:“診斷書當然沒問題,不過你完全沒事,有必要特地出一份診斷證明嗎?在我看來,這完全是畫蛇添足的一件事。”


    就像是一個病人,原本就沒病,卻非要來醫院,讓醫生出一份證明他沒病的報告,再拿去給別人看,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厲笙一怔:“如果沒這個,我媽會瘋掉的,叔叔也會不高興。”


    歐陽奕問:“你在乎那位叔叔不高興,還是在乎你媽媽會難過?”


    “可能……都有吧,”厲笙猶豫了很久,才開口回答:“我從小就跟媽媽一起生活,她雖然有點吝嗇,又愛占小便宜,不過對我真的很好。拿到有什麽好的,總是第一時間送給我。叔叔他來得次數不多,可是每次都帶禮物來,這麽多年來從不缺我和我媽吃穿的錢。我小時候很羨慕別人有爸爸,能讓他參加家長會之類的,可能我對叔叔還是有期望,所以害怕他失望吧。”


    她算是難得剖析了自己,說出了心裏話,說完也不由一愣,暗暗苦笑:“我不讚同叔叔的作為,卻又渴望他成為我真正的爸爸,其實我也是個壞心腸的女孩,一個矛盾的人,對嗎?”


    “人原本就是矛盾的,誰都是。”歐陽奕搖頭,看著手表,時間差不多要到了,於是問:“那麽你有想過以後嗎?以後打算怎麽辦?”


    是繼續這樣等著叔叔來看她們,過著雖然親生父親還健在卻是單親家庭的生活,還是徹底跟叔叔斷絕關係,過自己的日子?


    厲笙雙手握在一起,低下頭說:“我原本有打算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就不再接受叔叔的生活費了。我都這麽大了,能養活自己和媽媽的。但是我能不見叔叔,我媽就不能了,她半輩子都跟叔叔糾纏不休,不是說斷就能夠斷掉的。”


    歐陽奕說:“不說你媽媽,你自己是怎麽想的?”


    “怎麽想……我最想的是叔叔能夠離婚,成為我真正的爸爸。如果他不願意,就再也不來往,我也不希望那邊的家庭知道我和媽媽的存在。”厲笙知道換位思考的話,叔叔那個女兒也不會希望見到她們母女兩個的。


    “你就按照你的心意去做吧,看看你不是都計劃好了嗎?”歐陽奕笑笑,起身說:“時間到了,你媽媽應該等急了,我們出去吧。”


    “好,”厲笙跟著他,看著歐陽奕就要開門的時候突然開口:“金花她經常跟路娜單獨兩個人在宿舍裏麵,讓我和王威堅不要回去的。”


    聽見厲笙的話,歐陽奕停下手沒去開門,扭頭看向她。


    厲笙似乎不太願意說,表情為難:“叔叔的事,金花有一次無意中知道了,就威脅我要聽她的話,不然她就宣揚出去。路娜那天出事的時候,我在宿舍一直幹嘔,渾身無力,金花讓我留在宿舍,把宿舍弄亂。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不過我不敢不聽她的話。”


    歐陽奕問她:“還有呢?除了讓你弄亂宿舍,還做了什麽?”


    厲笙茫然地搖頭:“沒了,之前也有過,給金花做點小事。比如買皮帶,她還特別喜歡皮質的,還是黑色的,要有彈性又硬一點的皮質,要求特別多。我不敢在網上買,特地去店裏翻了幾十條皮帶才買到她要的。”


    歐陽奕想起宿舍地上亂七八糟的幾條皮帶,又問:“她要皮帶做什麽?”


    厲笙搖頭:“我也不知道,買回來就沒見金花戴過,都放在衣櫃裏麵,也不知道特意讓我買做什麽,可能就是想讓我跑腿,看我被她耍得團團轉吧。”


    她說到這裏又是一頓,聲音更低了一點:“其實我看得出金花不喜歡路娜,金花剛進大學喜歡上一個男生,後來她主動表白在一起了。誰知道男生後來去了一次宿舍,就移情別戀喜歡上路娜。金花哭了一整晚,我都勸她把路娜趕出去,讓管理員另外安排宿舍,但是她沒同意。”


    厲笙也不明白,既然不喜歡路娜,為什麽還讓她留在宿舍裏麵?


    歐陽奕忍不住問:“路娜在宿舍裏是不是過得不好,金花欺負她嗎?”


    厲笙搖頭:“沒,就孤立她吧。金花不跟路娜說話,我有把柄在她手裏,也是不敢跟路娜來往的。王威堅跟金花的關係好,所以也不搭理路娜,其他的應該沒什麽。”


    她又急急叮囑說:“這事不要告訴金花,要是她知道我說出來了,肯定要找我麻煩的。”


    歐陽奕說:“我知道了,我們還在谘詢室裏,當然所有對話都是保密的。不過我想問一句,你不介意我把這件事告訴結案的警官吧?”


    厲笙一愣:“是後來打電話問我事情的警官嗎?”


    “對,就是他。他姓秦,對每個案子秦警官都喜歡能弄得明明白白才結案。”


    “我明白了,告訴他也沒事,隻要秦警官不透露是我說的就行。”


    歐陽奕答應了厲笙,這才一前一後出了谘詢室。


    厲笙媽媽在外麵等得滿臉焦急,看到厲笙出來連忙撲了過去:“怎麽樣,沒事吧?你們超過谘詢時間了,聊得那麽投入嗎?”


    “是啊,醫生人挺好的,不知不覺就聊得多了。”厲笙等歐陽奕寫好一份診斷證明,拿在手裏的時候特別感激:“多謝醫生了,等我以後做到的話,再來告訴你。”


    “做到什麽?”厲笙媽媽好奇地問,厲笙拽著她就往外走。


    “沒什麽,就是畢業後的安排之類的。”


    厲笙媽媽笑了:“你才大一,那麽早就開始考慮畢業後的事了?那有什麽,你去他的公司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去,太尷尬了……”


    她們兩人走得遠了,厲笙反對的話遠遠傳來,不用想也知道厲笙媽媽說的是那位叔叔的公司。


    歐陽奕想了想,還是給秦凱打了個電話,把厲笙剛才說的話原封不動地轉述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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