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的夏天一直格外悶熱,路邊景觀樹上的夏蟲扯著嘶啞的喉嚨,不知疲倦地哼唱著屬於自己的調子。


    西郊紫金廣場大廈門口掛著一個紅色條幅——特種兵之火麒麟試鏡現場。


    時傾音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冰鎮酸奶,用力吸了一大口,幹燥冒火的喉嚨這才稍微舒緩了一點。


    她緊張得已經坐立難安。


    不知想起什麽,她猛然抬起頭,一臉嚴肅看向鏡子裏那個網癮症晚期的助理:“薇薇啊,我真的不用喝點酒壯壯膽嗎?我記得有個導演給過我一個特中肯的評價,他說我喝醉後的演技很明顯的提升了一個水準呢。”


    薛薇十分無奈的將目光從手機屏幕移開:“祖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個鏡頭拍的是你喝多之後在酒吧一通亂砸,最後被人家老板無情的請出了大門,窮困潦倒,半夜流落在街頭偶遇白馬王子,對吧?”


    時傾音認真地點點頭,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開始飄出期待的光芒。


    薛薇也緊隨時傾音的頻率點了點頭,“那你記不記得當時你還差點把鏡頭也給砸了?還有,很不幸的是,你記憶中為數不多的誇過你的那位導演已經被封殺了。”


    時傾音聞言,瞬間垮了肩膀,像個吹到極限又被泄了氣的皮球。


    她放下手裏的酸奶,愁眉苦臉的支著下巴歎氣,“我這是第一次試鏡女二啊,現在腿軟的就快不會走路了,薇薇,快幫我想想辦法。”


    薛薇輕輕搖頭,有些哭笑不得,隻得關掉打了一半的手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拍了兩下,格外語重心長地說,“放心,這個角色一定是你的,導演都放話了,這部戲不用大腕。而且我們來之前路哥就說過,關係他都打點好了,你今天就是走個過場的事,正常發揮就行。”


    時傾音“嘁”了一聲,輕輕地翻個白眼,“路哥每次都這麽說,我哪次不是超常發揮才把角色拿下的?要是聽他的話,我連現在這二加n線的地位都不保了好嗎?!”


    薛薇忍不住一曬,對於這句抱怨不予置否,點著下巴略微思考了幾秒鍾,便一本正經的開始了她最擅長的打擊人還不帶眨眼的分析,“反正這次的角色定位沒什麽技術含量,女二是全程的麵癱臉,就是動作戲比較多,不過開拍之前會有相應的動作指導,所以,單論這些來說,時小姐這次成功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沒什麽技術含量…全程麵癱臉…


    時傾音表示火很大,她的助理這麽明目張膽的詆毀她的演技真的好嗎?


    她煩躁地擺了擺手,薛薇嘿嘿一笑,噤聲繼續埋頭打手遊。


    把一整杯的酸奶解決掉,時傾音四肢發虛地跑了趟廁所,再出來時,看著薛薇百年不變地對她豎了豎大拇指,無奈搖搖頭,深吸一口氣,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推門進了演播廳。


    五分鍾之後。


    時小姐麵帶淺笑,唇角微彎,提步優雅地走了出來。


    薛薇還在埋頭專心打著手遊,嘴裏時不時低低蹦出幾個什麽字眼,似乎全然無視了她的存在。


    看到這一幕,時傾音笑了太久已經有點僵硬的唇角抽了一下。


    她收起那套姿態,健步如飛地衝過去,彎下腰拍了拍小助理的肩膀,聲音溫柔極了,“薇薇,走,今晚請你吃大餐去。”


    薛薇正在屏幕上飛速滑動的手指聞言便立馬頓住了,她微瞪大了雙眼,有些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


    “搞定了?”


    “簡直太沒有挑戰性了好嗎?”時傾音一副“我要是不火,天理都難容”的模樣撩了撩耳邊的頭發就開始嘚瑟,“我就是在自由試戲的時候把當年大學軍訓的那一套動作簡單演示了一遍,又對幾位試鏡老師很標準的敬了個禮,然後就搞定了。”


    “這是提前進入角色啊,”薛薇確定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後立馬就笑了,“看來公司前段時間請的那位培訓老師還真不是蓋的。”


    時傾音幹笑了兩聲,心裏暗自腹誹,那個培訓老師除了年紀真的比較老之外,他分享的那些十幾年前的演戲技巧確定真的可以用到現在這偶像劇縱橫的年代?


    所以她還是決定解釋一下。


    “我一進門就發現裏麵有位試鏡老師和我大學時候的軍訓教官長的挺像的,想當年我可是被他罰做這幾個動作罰慘了,所以這套突發奇想的試戲動作也是拜他所賜啦。”


    薛薇生無可戀地“嗬嗬”一聲,剛想誇她幾句的心情瞬間被秒成渣。


    玩鬧歸玩鬧,薛薇晃了晃手機,不忘正事,“我先打電話通知公司。”


    時傾音自己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坐下,哼著小曲聽小助理誇大其詞的演繹了一番,似乎隔著手機都看到了路哥伸著蘭花指陰陽怪氣的說,“我就說這次沒問題吧…”


    等薛薇掛了電話,時傾音又把剛才導演告訴她的大致行程重複了一遍。


    “一周後會開始進行封閉式訓練,進行相關的專業動作指導與體能增強,為期一個月,結束後電影正式開拍。”


    “封閉式訓練,會去部隊嗎?”薛薇雙眼瞬間迸出精光,甚至比剛才聽到她試戲通過了還要激動,“跟兵哥哥近距離交流的機會多難得啊,導演有沒有說能不能帶助理?”


    時傾音拿眼角瞥她一眼,正要說什麽,就見演播室的門被推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出來。


    然後她口中那位覺得和大學軍訓教官長的很像的試鏡老師衝她勾了勾手,唇角噙笑。


    “時傾音,不記得我了?”


    時傾音難以置信的在腦海裏迅速開始尋找五年前的記憶…他姓什麽來著?


    不管了,先過去打個招呼再說。


    她站起身,臉上表情偽裝的格外淡定,走過去微頷首,禮貌道,“教官好,我當然記得您。”


    記他記得牙癢癢好嗎?


    她一輩子都忘不了她當時一個人站在太陽底下重複著站軍姿、稍息、立正、敬禮這幾個動作,做的都快要吐了,就因為首次集合的時候她偷偷和旁邊的女生嘀咕了一句,這個教官的鼻孔好大…


    “剛才的一套動作看起來和當年軍訓的時候相比是一點都沒退步,不過一周後的訓練你可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據說負責動作指導的那位教官可是真正的特種兵。”


    時傾音顯然沒將重點放在他的善意提醒上,她唇角微彎笑的很甜,“教官,我隻是好奇您為什麽會在這裏?”


    教官微微傾身覆在她的耳邊小聲說,“總導演是我叔叔,我來湊個熱鬧,畢竟這部電影的題材是中國特種兵,演員如果沒選好的話會有礙觀瞻。”


    時傾音已經自動將這句話歸並到了教官對自己演技的認可以及鼓勵上。


    她很認真地保證,“教官放心好了,我一定會好好拍戲的,不會給您丟人,更不會給特種兵丟人。”


    教官拍了拍她清瘦薄削的肩膀,這麽柔弱的小身板都怕用力一捏就能散架了,他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先把一個月的封閉訓練熬過去再說吧。”


    對於這句話,時傾音內心相當的不以為然,試鏡都過了,還能怕訓練不成?


    大不了就當做強身健體,減肥又順帶練練馬甲線好了。


    送走了這位小肚雞腸的教官,她拉著薛薇直奔市中心的購物廣場。


    女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心情不好了會想要購物發泄,心情太好了也會想要購物發泄。


    最後,時傾音推著滿滿一購物車的零食和各種她所謂的“訓練必需品”出了超市。


    薛薇幾次想開口提醒她,吃這麽多零食她好不容易控製住的身材會發胖的,這些“必需品”十有八九都會被扣下來的,但她每次一張嘴就被時傾音那副“你閉嘴難道這些我都不知道還要你來提醒嗎”的表情給硬生生的唬了回去。


    其實時小姐的小心思很簡單,去部隊一定是去受苦的,所以臨上路的一周千萬不能虧待了自己,零食是必不可少的。至於那些小萌物,也許會遇到一個暖男教官,容她撒撒嬌就過了呢。


    **********


    心情太好的後果就是晚餐一時沒控製住吃的太多。


    時傾音揉了揉肚子,覺得自己真的有必要去散散步消食了。


    這家餐廳距離時傾音住的小區大概也就二十分鍾的路程,出了餐廳之後她便讓薛薇先開車將東西放回家,她選擇自己走路回去。


    薛薇衝她豎了豎大拇指,扔下一記“你非常有自知之明”的眼神之後就飛快的的啟動車子消失了。


    鬼知道她不是為了減肥,而是她消化不良的後果就是第二天鐵定會拉肚子拉到脫水的好嗎。


    時傾音無奈的歎了口氣,活動活動四肢開始提前步入了老年人的消食隊列。


    她慢悠悠地走著,眼角餘光看到了腳邊那道被路燈拉長的淺淡剪影,和她一樣,卑微的,渺小的,存在於這座城市,卻總在被人忽視。


    私家車從身旁經過時的引擎聲和鳴笛聲不絕於耳,觸目所及的高樓林立,華燈漸濃,光影斑駁。


    明明是繁華而喧囂的。


    可內心的空缺與孤獨也偏在此刻無所遁形。


    她其實真的不止一次懷疑過,自己與這座城市,是不是格格不入的一種存在。


    畢業一年,她似乎還在原地打轉,沒有任何突破性的改變。


    她喜歡演戲,可真的懷著滿腔的熱情投入到了這個圈子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隻是最不起眼的那個小配角,而且,還可能永遠都隻會是一個小配角。


    用當下流行的一句網絡語言來形容,她是娛樂圈的一股清流。


    除了夢想,一無所有的一股清流。


    這個夢想是怎麽萌生的,她已經記不太清。


    大概是孩童時期,她就喜歡站在老式電視機麵前,咿咿呀呀跟著屏幕裏衣著光鮮的演員複述台詞,手舞足蹈開始。


    又或許,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太過枯燥,她渴望忘掉自己,演繹很多種迥異不一的生活與身份的叛逆驅使。


    可無論出於哪一種原因,這都不重要。


    她永遠都記得,大三那年,看到自己的身影第一次真正出現在熒幕時,她胸口湧起的那股差點將自己淹沒的浪潮。


    雖然那次,真的隻是一閃而過的背影而已。


    她並不是沒有反思過,這條路究竟可以不忘初心的走到什麽時候。


    好在,她終於等來一次出演女二的機會。


    她想,大概是老天爺在鼓勵她吧,很慶幸,那麽多次的躊躇,並沒有真的選擇放棄。


    用力的眨眨眼睛,時傾音低下頭擦了擦泛酸的眼角,深吸一口氣,緩慢吐出,轉過彎往小區門口的方向走去。


    這條路明顯的寂靜下來,似乎就連路燈的光圈都變的清冷,月色慘白,薄薄的落了一地。


    夏天的風就算到了晚上也是濕熱的,潮悶的空氣充斥著每一處角落,吹都吹不散。


    時傾音舒展開手掌扇了扇風,打算目測一下自己大概還有多久才能到家,微眯起眼睛往前麵亮著燈的保安室望去。


    這麽一看卻先有個雪白的小毛球進入眼底。


    像是一隻小狗正慢吞吞的往馬路中間爬著,在距離她二十來米左右的前方。


    時傾音來不及多想,當即就往那邊拔腿跑去,因為迎麵已經有車燈的白光打過來,而這麽小的物體怕是會在司機的盲區範圍之內。


    隨著距離的迅速縮短,那道車燈越來越刺目,虛散擴大的光圈把她整個人都罩了進去。


    時傾音心髒砰砰的紊亂跳動著,邁開的腳步也最大極限的加快。


    令她奇怪的是,那輛車竟沒有絲毫減速的趨勢,反而像是發了狠的一頭猛獸,朝她的方向疾馳而來,帶著毀滅性的衝力。


    她甚至像是看到了駕駛室的司機猙獰可怖的那張臉。


    她擰了擰眉,眼看著那隻小狗正爬到馬路中央,似乎感受到什麽,定定的頓在了原地。


    來不及猶豫,她朝那輛車用力的揮動手臂,示意他停下,然後大腦一片空白的大步躍了過去,正卡在小狗與車子中間的距離。


    緊接著,鳴笛聲與刹車聲像是一同響起,尖銳的給這條寂靜的街巷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


    車輪與地麵的巨大摩擦讓她腳下都跟著嗡嗡一顫。


    她還未站穩,膝蓋就被那輛車由於慣性給輕輕地撞了出去,她隨之後仰,一個踉蹌差點就摔到地上。


    她穩了穩身子,強忍著耳膜那道撕裂般的刺痛,彎下身子把小狗抱到懷裏。


    還未完全站直,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大手,緊緊箍住了她的身體,然後一個旋身就拉到了右側的馬路邊上。


    她猝不及防,後背便狠狠地撞進了這人的懷裏。


    這套動作速度快的像是幾秒鍾就完成了,她大腦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身體率先湧入一股溫熱,從後背開始蔓延,是二人隔著單薄的衣料,相貼在一起的皮膚的溫度。


    她的頭還靠在他的肩膀,意識漸漸回籠,她已經可以清晰聽到,他胸腔那道強有力的紊亂心跳。


    這都不是重點。


    最主要的…她被襲胸了?!


    時傾音咬了咬牙,冷著一張臉轉過身,硬邦邦的抬起頭來。


    對方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禮,窘迫的蜷了蜷指骨,單手抄進了口袋裏。


    她剛想擠出那句,“你丫救人就救人,趁機吃我豆腐是想幹嘛?”


    可是看清麵前那張臉之後又立馬變成了,你長的帥你說了算…


    男人一頭利落的中短發,這會低眉順目,也在看她,薄唇緊抿著,下頜微繃。


    他剛好站在身後那盞路燈的籠罩邊緣,光線自頭頂上方斜打下來,那張線條深刻的臉隱在那裏,自高挺的鼻翼劃開一道明暗不一的陰影,朦朧間,透著淡淡的疏離。


    那雙眼眸裏似乎有光,清澈卻微涼,和氣質相符,畫著一道生人勿進的分界線。


    明明是一副清雋淡然的模樣,眉宇間卻又偏偏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英氣來。


    她見過太多的所謂這個時代的當紅小生,可此時她卻再也記不起那些人的容貌。


    心跳快的要把胸腔敲碎了。


    時傾音都絲毫沒有意識此刻的反應有任何不妥。


    可能是她的目光過於灼熱,這人淡淡的別開眼,後退兩步,是一個寡淡的距離,站到她旁邊。


    比她高了一個頭還不止。


    或許剛才太過專注的欣賞美色,回過頭,她這才看到這條馬路已經被警車包圍的滿滿的,燈火通明,而她剛才為了救小狗而攔下的那輛車裏下來一個被銬著雙手的男人,麵目不善,惡狠狠的眼風就這麽隔著短短幾米朝她飄來。


    她生生的被這冷厲的眼神嚇得頭皮一麻,無意識就縮了縮肩膀,抱住手臂。


    身後就在這時落下一句低沉清潤的男音。


    “你剛剛攔下的那輛車,裏麵是警方追捕了近兩個月的連環案殺人犯。”


    旁邊那人這麽說了一句,雲淡風輕的,輕描淡寫的,卻讓時傾音差點就沒站穩一屁股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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