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吃五穀雜糧,難免一病,此事你同我商量也無濟於事。”楊續無可奈何地看向宋子昭。


    宋子昭沉思片刻道:“可如果郡主就這麽……這麽去了,我恐怕會抱憾終生!”


    “那你是打算以宋子昭之名登門探病咯?”


    宋子昭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可!”楊續毫不猶豫地說,“暴露行蹤不說,你我可仍是戴罪之身!先不說王府歡不歡迎你,你擅離清水縣就是罪加一等了,以王爺的鐵麵無私,想來不會放過你,到時候一道折子呈到陛下那兒,咱們可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說不定還會連累太子殿下,你還是趁早收了這份心思吧!”


    “哎!”宋子昭鬱悶地拍著大腿,“明明與我無關,怎麽就如此愧疚難當呢!南毓郡主也是奇怪,在我之後上王府提親的人難以計數,她總不能一個都瞧不上吧!卻白白虛度韶華……”


    秦思俏雖然覺得不大可能,還是猜測道:“總不會……是對你沒有死心吧!”


    楊續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對著宋子昭哂笑道:“就算對宋大公子動過那麽一點兒心思,怕是也在我們被貶後消失殆盡了吧!”


    秦思俏一想,也對,畢竟他們被貶的原因實在是荒唐無比,令人咋舌。


    “你若真掛心,不如去拜拜佛、燒燒香,興許佛祖在天有靈,被你的誠摯打動,能夠讓郡主痊愈。”楊續隨口道。


    沒想到宋子昭當了真,起身道:“我這就去!”走到門口丟下一句,“天黑前回來。”好在沒忘正事。要不是為了晚上行動養精蓄銳,秦思俏真想跟著去看看,她實在想象不出宋子昭燒香祈福是何等模樣。


    ————————


    月上梢頭,秦思俏從床榻上起身,離行動的時辰還早,可善因寺離柳府實在遠了些,她唯恐睡過了頭耽誤事,便索性點了油燈坐在案前,隨手翻看一本佛經,可裏麵玄奧的佛理看得她直打瞌睡,腦子一片混沌。這時,秦思俏隱隱聽見外邊有啜泣聲傳來,心中犯了疑,寺中僧侶都早早入睡了,誰會在這種時候哭泣呢?秦思俏又想到楊續所說的陰魂,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細細聽那嗚咽聲,淒涼悲傷,但又竭力克製著……秦思俏實在坐不住了,決心去外邊一探究竟,她拿起佩刀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連鞋都沒穿,尋著那斷斷續續的啜泣走了過去,還真有個人影躲在菩提樹的樹影裏,那人縮成一團坐在樹下,身子靠在樹上,埋首於兩膝間低聲飲泣,肩膀不住地抖動,看起來十分傷心。秦思俏背對著那人,見了那人光光的腦袋和地上的影子才放心大膽地走了過去,猜想可能是哪位小僧遇到了什麽傷心事,白天礙於清規戒律不敢表露,才會大晚上一個人偷偷來此處疏解。


    “這位師傅……”秦思俏已經盡量溫柔了,可還是把樹下那人嚇得彈了起來。


    “施……施主……主!”


    “咦?”秦思俏定睛一看,還是個熟人,“子桑師傅,怎麽是你!”


    “我……貧僧……”月光下子桑滿是淚水的臉一片煞白,緊張兮兮地看著秦思俏,仿佛自己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壞事被抓了個現行。


    秦思俏見他實在窘迫難當,便安慰道:“子桑小師傅別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子桑聽了這話才稍稍緩過神來,結結巴巴地說:“多……多謝施主……可……可千萬別……別叫方丈知道。”


    “嗯,我不會告訴你們方丈的,不過……小師傅到底是為了什麽事情如此難過?”


    子桑抹了抹眼淚,恢複了一臉平靜,“阿彌陀佛……”子桑雙手合十,“澄觀師傅素來與貧僧親厚,今日澄觀師傅火葬,貧僧心裏哀痛難忍……”說著眼中又浮現出亮晶晶的淚水來。


    秦思俏了然地點點頭,子桑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尚未達到看透生死的境界,做不到六根清淨也實屬正常,此情此景,秦思俏完全能夠理解。可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想起了宋子昭說過的話,便開口道:“人死不能複生,澄觀師傅這是脫離苦海,往西方極樂去了,人注定有一死,隻是早晚有別,你也不要太過憂傷了。”


    讓秦思俏意外的是,她的話剛落音,子桑又忍不住掩麵而泣,哭得比方才還要厲害些,這可讓秦思俏有些慌了手腳,她向四周看了看,“噓……小師傅,你再這麽哭下去,可要把別人吵醒了。”


    畢竟年歲小,正到傷心處,子桑哪裏還控製得住,眼見著就要繃不住大哭起來,秦思俏沒辦法,隻得趕緊連拉帶拽地把子桑弄進了自己的禪房裏,心中默念:佛祖莫怪!佛祖莫怪!弟子隻是想要幫助這個可憐的孩子……


    當然,秦思俏這一舉動還是驚動了淺眠的楊續以及警覺的蘇兔。


    “這是怎麽一回事?”楊續走進秦思俏的禪房,隻見子桑站在屋裏直抹眼淚。


    “我半夜聽見哭聲,出門一看,是子桑師傅……”秦思俏無奈地撓了撓頭。


    “子桑師傅怎麽了?”


    “是因為圓寂的澄觀師傅,兩人關係似乎很好。”


    楊續雙手負於背後看著秦思俏,眼神分明在說:你可真會給自己找事。


    秦思俏吐吐舌頭隻當看不懂,“子桑小師傅,你就在我這兒哭吧,哭好了再出去,不用擔心,我們都不會告訴方丈的。”


    正在此時,宋子昭推門進來,“你們幹什麽呢!怎麽不叫醒我啊!是不是那陰魂又出來作亂了?”


    聽到“陰魂”二字,子桑突然止住了哭,一雙哭紅的大眼盯著宋子昭。


    楊續衝他使了個眼色,宋子昭環視四周,不解地問:“這是……秦思俏你欺負這位小師傅了?”


    秦思俏瞪了他一眼,轉而對子桑道:“你可好些了?”


    “阿……阿彌陀佛,多謝……謝施主,小僧……小僧告辭了。”子桑抽噎往屋外走,可走到宋子昭身旁突然停下,壯著膽子問:“施主方才……方才說的陰魂……”


    “哦,我是睡迷糊了亂說話,小師傅莫怪。”宋子昭本想三言兩語掩蓋過去,卻不曾想子桑較了真。


    “方丈說幾位施主不是尋常人,施主是不是見到誰了?”子桑直言不諱地問道,一雙充滿期盼的眼睛緊緊盯著宋子昭。


    “呃……這……”宋子昭看看楊續又看看秦思俏,“小師傅想多了……嗬嗬……嗬嗬!”


    子桑垂首,雙肩又開始抖動了起來,“澄觀師傅怎麽沒有回來……他走得那麽急……貧僧一直在等……嗚嗚嗚……”


    楊續歎道:“病來如山倒,子桑師傅不要難過了,葬禮已經結束,澄觀師傅一定是了無牽掛,轉世投胎去了。”


    子桑聞言不停地搖著頭,“澄觀師傅他……他是沒法轉世投胎的……他是自盡而亡……”


    此話一出,四人俱是一驚,聯想到楊續昨夜種種,震悚不已。楊續最先緩過神來,沉靜地開口道:“子桑師傅,你這話是從何而來,彌光法師可是說了,澄觀師傅是突發急症而死。”


    “不!是我最先發現澄觀師傅……服了夾竹桃!”子桑激動地開口道,“方丈為保全師傅名聲,才會隱瞞此事。”


    “會不會是誤食毒草?”秦思俏問。


    “不,澄觀師傅醫術精湛,怎麽會誤食!早在他圓寂前幾天,就有些異樣,貧僧卻沒有能阻止他……澄觀師傅待我那麽好……嗚……”


    “澄觀師傅是得道高僧……又有什麽看不透的呢……”秦思俏皺起了眉頭。


    “定是因為城中的流言蜚語……”


    “流言蜚語?”秦思俏正欲細問,楊續輕咳兩聲打斷了她。


    “子桑小師傅。”楊續開解道,“如果澄觀師傅當真留在人間,知道你心中掛念,一定會托夢與你的,你何不早些睡下,有什麽我等能幫上忙的,明日再商量,如何?”


    子桑感激地點了點頭,“的確!施主說的是……多謝各位施主,貧僧告辭了……”


    “慢走。”


    ……


    “天哪!這叫什麽事啊!”宋子昭撫著額頭道。


    “昨夜那個陰魂是澄觀無疑了!不過他找你做什麽?”秦思俏問向楊續。


    楊續沉吟道:“我也想不到……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已經誤了時辰,快走吧!”


    四人暫且放下滿腹疑雲往柳府趕去……


    柳府地處偏僻,雖然路上要費些功夫,但也有好處,那就是人少。四人在幾裏路外拴好了馬步行來到柳府大門前,這柳大人也是夠節省的,大門上隻懸了一個破舊的燈籠。


    “你們沒弄錯吧!一郡鐵官也不小了,朝廷的俸祿都用在哪兒了?”宋子昭難以置信地問道。


    “就是這兒了,也沒打聽到柳大人在別處還有什麽宅邸,聽說他還是個鰥夫,隻有一個八歲大的兒子。”楊續開口道。


    “清官啊清官!”宋子昭讚道,“待我們回京一定要稟明太子,這樣的人不提拔就太可惜了!”


    二人說話這點功夫,蘇兔已輕鬆躍至柳府內,從裏邊把柳府大門打開迎三人進去,四人站在空蕩蕩的前庭裏,如若無人之境。


    秦思俏心想:好歹也養條看門狗啊,這位柳大人還真是心寬,一個守夜的下人也沒有……這般“精兵簡政”,和清水縣衙門有的一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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