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飛燕說話不算特別多,哥哥說上十來句她跟著應一聲,談到有趣之處,也跟著大家談笑風生。言辭沉穩老練,常一語中的,令人拍案叫絕,席間與楊續幾番往來絲毫不落下風,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學多識的人。年紀雖輕但並不張揚,難得的含蓄內斂,恰到好處的恭維與謙讓叫人心裏說不出的舒服,說是左右逢源、八麵玲瓏也不為過。秦思俏默默看在眼裏,樂在其中,宋子昭和江威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楊續和江飛燕是惺惺相惜,蘇兔則是忙於應付江氏兄妹的勸酒……秦思俏看著看著總覺得江飛燕一雙眼睛愛在蘇兔身上轉悠,眼神中並無惡意,想必蘇兔也早已察覺,隻不動聲色地繼續坐在那裏,一如既往的警覺。酒酣耳熱之際,店小二在門簾外開口道:“江大俠,有位客官說有要緊事找您。”


    “少主!屬下有要事稟報。”門外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


    秦思俏看向江威,等著他發話,卻不曾想江飛燕起身道:“門外候著。”


    不止秦思俏,楊續、宋子昭和蘇兔眼中也皆是驚訝之色,少主是江飛燕?赫赫有名的江家,居然是女子掌權?


    “諸位,在下先行一步,照顧不周,請諸位多多包涵!”江飛燕抱拳道。


    四人起身,楊續開口道:“江少俠客氣了,處理急事要緊。”


    江飛燕開口道:“諸位還請一定光臨寒舍,就此別過!”說完還扭頭看了蘇兔一眼。


    四人目送江女俠離開後才又重新落座,不約而同地低著頭沉思起來,江威見此情景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四人不解地看著他。


    “貴客是否在想,為何家中主事的是舍妹而非在下。”江威習以為常地開口道。


    秦思俏微微頷首,江威見此笑得更深,“舍妹飛燕自小就悟性極強,是個武學奇才,聰明伶俐,智勇雙全。”江威一臉的驕傲之色。


    楊續很適時地開口讚道:“江少俠的確人中龍鳳,巾幗不讓須眉!”


    “在下不才,對武術絲毫沒有興趣,雖跟隨爹娘習得一些皮毛但難以得其精髓,難堪大任,好在有我這個聰慧過人的妹子,才得以在爹娘過身後繼承江家絕學,主持門內事務,挑起大梁……”


    “江大俠過謙了,這份坦蕩開闊的胸襟又豈是凡人能有的!”


    “楊公子和諸位都是明白人,在下便有話直說了,今日與舍妹在此處恰好見到四位路過,見四位不俗,便猜測起四位武功深淺。”江威說到這裏略帶抱歉地笑了笑。


    “無妨,學武之人皆有此心。”楊續笑道。


    “飛燕是個武癡,遇到高手總要與人過過招,切磋武藝,否則寢食難安……”江威說到這裏看了看四人。


    秦思俏會意地點了點頭,心想:原來是因為這個才被請了上來,看來這頓飯不能白吃了!隻是……江飛燕也太會挑人了……


    “飛燕斷言蘇少俠武功非凡,還望能與蘇少俠切磋一二。”楊威誠懇地望向蘇兔。蘇兔自然不會管什麽“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說法,一個眼神看過去,不用開口就讓人退避三舍。為了避免尷尬,宋子昭開口道:“蘇兔不善言辭,她這意思就是答應了!”說完偏過腦袋不敢看蘇兔的臉。


    蘇兔臉色陰沉,好在沒有當麵發作,三人俱是捏了一把汗。


    “各位會錯意了!”江威搖著頭苦笑道,“在下是想蘇少俠千萬別答應與飛燕比武。”


    “咦?”秦思俏忍不住驚訝地看著江威。


    “哎……”楊威一杯美酒下肚,“在下雖學藝不精卻也能看得出蘇少俠是一等一的高手,遠在飛燕之上,飛燕一門心思鑽研武術,每每與人切磋都落得一身傷,她做事向來穩重,隻一遇到這件事情就會糊塗,刀劍無眼,在下擔心有個萬一……”江威言語中透著關切,對於妹妹的愛護可見一斑。


    “我定不會與令妹比武。”蘇兔堅定地開口道,她一出手必定見血,這江威如此疼愛妹妹,到時候免不了找她算帳,江家好歹是武林中的大門派,她不想惹麻煩……


    “有蘇少俠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來!江某敬蘇少俠一杯!”江威喜不自禁地朝蘇兔舉起酒杯。當然……蘇兔還是很不給麵子地拒絕了。


    “江大俠若不嫌棄,這杯酒在下替她喝了!”宋子昭解圍道。


    江威自然而然地順著台階下來,“宋公子青年才俊,相貌堂堂,江某眼拙,竟沒看出來!”


    一句話說得在座四人均是一愣,沒看出來?沒看出來什麽? 江威看看宋子昭又看看蘇兔,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秦思俏隻覺得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伸手捂臉,實在不敢看這場麵……這誤會……實在是太尷尬了……


    宋子昭舉杯的手僵在半空中,他是喝呢……還是不喝呢……想了想還是一飲而盡,酒還未下肚就著急解釋道:“江大俠,你誤會了……在下同蘇兔並非……”


    “江某明白!宋公子你無需多言,都是過來人……”江威看似已有些醉意。仍篤定蘇宋二人是一對兒,“看得出,宋公子……是個有擔當的人……我家飛燕怎就碰不上這麽會疼人的好男兒……哎……蘇少俠好福氣!”


    宋子昭已經石化在酒桌上,這恐怕是他頭一次在這樣的場合裏遭遇窘境,蘇兔周身已隱現殺意,看得出,忍得十分辛苦……始作俑者卻醉意闌珊,什麽都沒有發覺……


    秦思俏看向楊續,楊續也正看著她,二人當機立斷,一前一後起身,楊續率先抱拳道:“江大俠,時辰不早了,今日吾等就先行告退,多謝二位盛情款待!”


    “好,天色已晚,江某……不便多留,改日在家中設宴,還請諸位賞臉!”


    “恭敬不如從命!”


    ……


    四人同江威道別後走出酒樓,望著滿天繁星,這才驚覺已至深夜,一頓飯吃了好幾個時辰。秦思俏走在蘇兔和宋子昭中間,氣氛有些詭異,便開口道:“今夜的飯菜其實挺一般的……”宋子昭沒有接話,蘇兔……秦思俏也沒指望她能開口。


    “是啊,也不知為何生意這樣好。”楊續接話道。雖然在夜裏看不太清,秦思俏還是給他遞了個感激的眼神。


    “我覺得還不如那梅花糕呢!楊續你在哪兒買的?現在還能買到嗎?”秦思俏繼續努力地打開話匣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宋子昭終於開口,“梅花糕?什麽梅花糕?楊續你買了梅花糕?”


    ……


    ……


    秦思俏一顆心狂跳,楊續他難不成隻給她一人買了!就缺那點銀子?


    “蘇兔,你吃過什麽梅花糕嗎?”宋子昭反應過來,立刻問向蘇兔,哪兒還有半點尷尬。


    “未曾。”


    “哦——”宋子昭陰陽怪調地拖了個大長音後便不再言語。楊續始終一言未發,似是沒聽到這番對話。秦思俏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子。


    ……


    ……


    氣氛依舊詭異得很。


    ——————————


    四人就這麽別別扭扭地走了一陣子,前麵卻傳來一陣喧鬧。秦思俏抬頭看去,隻見三丈外有一間酒樓,燈火通明,依稀可見一些女子站在大門口,還有一頂頂轎子進出側門,心想:真奇怪,來時走的就是這條路,卻不曾見到這番熱鬧的場麵。


    楊續突然開口道:“換條路走吧。”


    宋子昭應聲道:“哪有別的路可走,再說了,麗城的花街柳巷可是聲名在外,哪條路上也躲不過。”


    秦思俏這才明白前麵要經過的地方根本不是什麽酒樓,而是隻有晚上才做生意的勾欄院,那些站在門外的都是煙花女子,那些進進出出的轎子是……秦思俏想著臉都紅了,好在天色暗。


    離那地方越來越近,秦思俏越發好奇起來,她還從未見過勾欄院,也未曾見過窯姐兒,雖說良家女子應該遠離這地方,但秦思俏心想,反正也無路可走了,情非得已,不算做數,再加上自己此刻是男裝打扮,算是男兒身。這樣一想心中的羞愧感已消失大半。


    “喲,幾位客官,走累了上來歇會兒吧,我們芸海閣的姑娘一個賽一個水靈!”眼尖的老鴇見著宋子昭和楊續一身打扮,便知是有銀子的主兒,邁著小碎步就往上迎。秦思俏抬頭一看,隻見一個身材微胖,穿紅戴綠,臉上抹了厚厚一層白粉的中年婦人往他們跟前湊,精明的眼珠打著轉兒。後邊的姑娘揮舞著桃紅的絹帕嬌聲喚著:“大爺,進來進來,讓奴家陪你喝兩杯。”聲音能滴出水來。二樓還有個姑娘倚坐在樓頭攬客,提著紗裙,故意露出一截小腿,十分香豔,見秦思俏抬頭望她,媚笑道:“喲,小公子好生俊俏呀!”那嗓音聽得人骨頭都要酥了。秦思俏趕緊低下頭,雙頰滾燙,像是燃起了一把火。


    “莫要與她們對上眼。”楊續低聲道。


    秦思俏於是目視前方,學著楊續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加快腳步,好不容易從脂粉味兒中逃脫開來,額頭竟冒出汗來。再看楊續和宋子昭,神色如常,似是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蘇兔依舊不為所動,麵不改色。秦思俏總覺得那鴇母還跟在後邊,不放心地朝後麵瞄了一眼,這一眼可看到了令她瞠目結舌的一幕——隻見一身黑色勁裝的江飛燕從芸海閣側門走了出來,後邊還跟著一個女子,兩人在花燈下站定,說著些什麽,江飛燕臉上帶著笑意,似是心情不錯。那女子背對著秦思俏他們,看不清麵孔,但僅從婀娜的背影即可看出是位美人,加上袒露在粉色絹紗外的雙肩,雪白圓潤,叫人浮想聯翩。


    “秦思俏,怎麽了?”楊續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後麵,開口問道。


    “再看下去,那些姑娘又要來纏著你這位俊俏的小公子了。”宋子昭玩笑道。


    “快看,那是江飛燕!”


    三人順著秦思俏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真是她,一身黑衣,一臉英氣,在一群紅粉之間極易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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