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自己的床上了。


    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沒有再見到狄倫,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以後,我們再見麵確實會有些尷尬,隻怕會越鬧越僵。


    狄倫在我房間的門口安排幾名黑衣保安,限製了我的自由,下工後就不允許我離開房間,而到了工作時間,保安們就會將我護送到盧戈的實驗室。實驗室裏滿是各種透明的器皿和各類的發電裝置,像是最早期的科幻電影裏,弗蘭肯斯坦博士的實驗室,隨便碰一下就電光四射,我害怕稀裏糊塗丟掉性命,不敢輕舉妄動。我細細查看了實驗室裏的每一個角落,努力搜尋這具軀體裏殘存的記憶,可還是找不到一丁點的線索,這個能源編程師,究竟是做什麽的。


    狄倫不停地派人來催問我工作的進度,我隻能夠百般搪塞,可是估計也隱瞞不了多久。


    從保安們的談話中,我知道那天我昏迷之後發生的事情。在400多名礦工被屠殺後,雙方終於都選擇了妥協,礦工們停止了暴動,而狄倫則答應向地球的總公司反應情況,請求物資援助。雖然大家都明白,這其實隻是一句空話,可是礦工們也沒有別的辦法,這次的暴動犧牲了400多人,卻隻殺死了3個保安,都是被挖礦的機器碾死的。貝強在暴亂中被殺死。狄倫為了防止再次激怒礦工們,決定放棄調查,不再找胡克的麻煩。


    我回想起胡克躲進人群之前的那個眼神,不禁暗暗懷疑,這場暴動是不是礦工們有意為之,目的就是犧牲自己而保全胡克。胡克這個人,很不簡單。


    如果盧戈沒有和胡克鬧翻,我現在的處境會好很多,起碼不會事事都一頭霧水。這具身軀,這個身份,都是溯流者組織為我挑選的,見鬼的他們怎麽會讓我陷入這樣危險而又尷尬的境地!


    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期盼著組織的人會忽然出現在我麵前,帶我離開此地,前往溯流川,去往下一層世界,開始新的征程。可是始終沒有人來找我,甚至連狄安娜也沒有出現。見鬼的如果她不在我的身邊,她怎麽保護我的安全!


    這樣的日子過去了三天,我卻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麽漫長,這樣的日子實在難熬。火星上荒涼死寂,我像坐牢被困在這裏,周圍的每一個人都想要殺死我。


    我決定要主動出擊,不能夠坐以待斃。我決定去找胡克談談,告訴他我真實的身份,也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他,同時讓他告訴我我所想知道的事情,看看我們是否能夠達成合作。


    第三天的夜裏,礦區裏刮起了巨大的沙塵暴,發電廠大片的廠區被沙塵掩埋,許多的機械都出了故障,狄倫帶領3號礦區所有的維修技師和大批的保安前去幫忙搶修設備,餘下的保安們在礦區裏四處緊張地巡邏,以防礦工們趁機再次暴動。我借機換上了一套和保安們差不多的防護服,悄悄溜出了房間,隨後又溜出了飛船。半路上,還是難以避免地撞見了兩個保安,他們神色尷尬地點頭同我打招呼,卻並沒有製止我。我想狄倫將我囚禁在飛船上的事情,不是每一個人都知道。


    飛船的外麵,沙塵還在肆虐,天地間昏黃一片,低下頭,你能夠看到腳邊一小片的土地,否則你什麽看不到,就像是掉進了一條滿是泥沙的河流中。我摸索著找到了一個大礦坑,跳進了礦坑裏暫避風沙。這個礦坑的形狀像一隻倒扣的漏鬥,地底的空間很大,就像是一間地下室,不必擔心會被沙塵掩埋。


    沙塵鋪天蓋地,呼嘯狂舞,仿佛永遠不會止息,宇宙間似乎隻剩下了我孤獨一人。我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仿佛坐在一葉小舟上,顛簸在驚濤駭浪的大海中,頭頂上鉛雲低垂,四周暴雨肆虐,小舟隨時可能傾覆。我感到疲憊不堪,將臉埋在膝蓋間,想要先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卻根本無法入睡。


    由於礦區招收的礦工遠遠超出了預期,食物、飲水和藥品等物資嚴重不足,飛船也無法容納這麽多的人,所以每天夜裏,都有近三分之一的礦工必須穿上防護服,在野外過夜,那些簡易的石屋就是他們的住處。此時,我能夠切身地體會到他們的痛苦了。


    沙塵暴停下來的時候,按照飛船上的時間是淩晨時分,而火星上的時間已經是白天了,隻是大量的沙塵懸浮在半空中,視線依然模糊。我輕手輕腳地爬出了礦坑,礦場上已經空無一人,我小心地朝胡克暫居的石屋摸索過去,位置是我從保安那裏打聽到的。相隔不遠的距離,我隱隱似乎看到石屋的門口有兩顆人頭在晃動,那應該是胡克安排的崗哨。可是等我壯著膽子走進去,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沙塵彌漫到了屋子裏,石屋內的情形看不太清楚。


    我小聲呼喊了幾聲,沒有人答應,屋裏空蕩蕩的似乎並沒有人,我摸索著朝屋內走過去。忽然間,有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腳,用勁一拽,我向前一個趔趄,腳底踩空,身體向下墜落。我猛然間明白了,這間石屋也是搭建在一個礦坑上麵的,礦工們真正歇身的地方是石屋下麵的礦坑。這個礦坑比我剛才藏身的那個要深得多,我掉到坑底,被摔得七暈八素,還沒能回過神來,就看到一張猙獰的麵孔貼在我的麵罩上,隨即一道寒光閃過,旁邊閃過來一個礦工,掄起一把大斧頭就朝我的臉上砸了下來。我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可是斧頭隻是從我的臉龐擦過,我聽到“嚓”的一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被砍斷了,一群礦工一擁而上,將我的手腳牢牢按住了。


    “二哥,我已經把他通訊裝置的線路切斷了,現在誰也找不到他了!”手持斧頭的礦工興奮地說,“現在我們怎麽處置他?”


    胡克從幾個礦工的後麵繞出來,眯起眼睛,饒有興味地打量了我片刻,說:“把他的防護服劃開一個口子,把他埋在土裏,偽裝成意外。”


    我大驚失色,拚命地掙紮,可是哪裏掙脫得開?幾個礦工已經在一旁的沙地裏飛快地挖起了坑,雖然知道他們已經聽不到我說話了,可我還是急得大聲呼喊:“你們放開我!放開我!你們聽我說,我不是盧戈!我可以幫助你們!我可以幫到你們!”


    “慢著!”胡克抬手製止正在破壞我的防護服的幾位礦工,驚詫地望著我,“你說不是盧戈?什麽意思?”


    我愣了一下,隨後反應了過來:或許胡克能夠讀懂唇語。好險。我猛地連連點頭,用誇張的口型說:“我不是盧戈,我的名字叫做鍾源,我隻是借用了盧戈的身體。至於具體的經過,一言難盡。”


    我不知道胡克有沒有聽懂我的話,他皺著眉頭盯著我望了好一會兒,衝持斧頭的礦工招了招手:“先給他把線接上吧。”


    礦工走過來,把我通訊器的線路又給接上了,不過電線的斷口隻是簡單地擰在了一起,隻要稍一動彈,就會再次斷開。我鬆了一口氣,深呼吸了一分鍾,同時大腦飛速地旋轉動了起來,試圖編造出一個可信的說法。溯流者的秘密,當然不能隨便告訴一個陌生人。


    “我的名字叫做鍾源,是地球上的一個普通的學生。就在我升入大學後沒多久,我出了一場車禍,受了很重的傷,髒器受損嚴重,醫生說很難治愈,就讓我進入了冬眠。我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等我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進入了這具身體中,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撒謊!那天你醒來的時候,我明明聽到你喊我的名字,如果你不是盧戈,你怎麽會認識我?”


    “那是因為在我醒來之前,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夢到我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生活在一個偏遠貧瘠的小鎮上,有一幫很好的朋友,而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你——胡克。我想那個時候,我的靈魂或許已經進入了這具軀體,我所夢到的一切,都是殘留在這具軀體裏的回憶。”


    “荒謬!你以為編造這樣可笑的故事,我們就會饒過你嗎,笑話!”


    “就是,二哥,別相信他,我們弄死他!”


    “二哥,動手吧!”


    礦工們群情激奮,我有些急了:“我沒有騙你們,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我是盧戈,我難道不知道你們想要殺死我嗎?我怎麽會巴巴地跑到這裏來找死呢?那是因為我想要把情況和你們說清楚,同時也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狄倫每天都在催促我,要我為他設計閃電,可是這‘設計閃電’他媽的到底什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啊!”


    胡克沉默了許久,冷冷一笑:“你說的不假,你這次醒來後,我發現你和從前確實有些不同了,特別是前幾天,你在礦場上揍了狄倫那混蛋一拳,我看見了,很帶勁兒。盧戈是個很懦弱的人,他沒有勇氣和狄倫正麵對抗,否則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是另一方麵,盧戈又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和他認識快二十年了,為了逃避罪責,他從小便謊話連篇,除非他主動告訴我,否則他的謊言幾乎從來沒有被識破。你告訴我,我怎麽能相信你的話?”


    我怎麽才能證明自己的話呢?我和盧戈有什麽不同?有什麽事情是我知道而他不知道的呢?溯流者的秘密?九層世界的秘密?這些聽起來更加匪夷所思了。有沒有什麽更實在,更加一目了然的證據呢?比如……有什麽技能,是我所擅長,而盧戈不會的呢?


    “跑酷!”我驚喜地脫口而出,“我會跑酷!盧戈會跑酷嗎?我是一個跑酷的高手,這一點可以證明,我不是盧戈,我是鍾源!”


    “跑酷?什麽玩意兒?”


    “一種極限運動,你從來沒有聽說過?”


    胡克搖搖頭。


    “沒關係。總之,跑酷是一種高難度的極限運動,而我是一個跑酷高手。你們可以挑選出四個最能跑的人,就在這礦坑內追逐我,我可以輕鬆地從四個人手中逃脫。這樣可以證明,我不是盧戈了吧?”


    胡克短暫的猶豫後,點頭同意了,礦工們鬆開了我的手腳,很快選出了四個身手靈敏的同伴。


    “等一下,我需要熱身一下,我還不太適應這具軀體,這身防護服也有些笨拙。”


    我主動掐斷了通訊器的電線,以示誠意,然後活動了一下手腳,做了幾個簡單的跑酷動作,輕鬆將眾人震住了。我打量了一下四周,礦坑裏雜亂無章地堆放著不少的生活用品,還比較適合跑酷。我閉上眼睛,快速地挑選了一下待會兒要使用的動作,將那些難度過高的動作剔除掉,以免這具軀體的力量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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