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海底城的附近轉悠了一圈,洪流便帶我回到了小維的家。臨走前,洪流很鄭重地囑托了一句:“明天早點起床,不要忘記了測試前的儀式,我們還要去遺愛島運送物資。”


    我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是胡亂地點了點頭。


    小維的家裝修十分豪華,隻是麵積有點狹小,空間安排得很緊湊,估計海底城裏的房間都是這樣的吧。


    我四周轉了轉,屋子裏空蕩蕩的,隻有我一個人。小維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她的父親作為底層虛擬世界的管理者,工作繁忙,在我剛剛蘇醒的時候趕來見了我一麵,這時候又急匆匆地趕回單位了。


    這短短的幾個小時時間,我經曆了太多的事情,此時疲憊萬分,隨便吃了點東西,便趴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這一覺直睡得物我兩忘,感覺隻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經被清晨的鬧鈴吵醒了,有人通過大門門禁係統上的智能電話朝屋內大聲喊:“葉小維,快點出來,就等你一個人了。”


    我不明所以,慌忙從床上跳了下來,穿好衣服,匆匆地洗漱完畢,出了門。一輛樣式簡單的校園巴士停在了門外,車上坐著十幾個年齡與我相仿的孩子,估計都是小維的同學吧。我揣測著找了個空位子坐下了,司機沒有多說話,徑直開動了巴士。


    巴士行駛了十來分鍾,來到了一片空闊的廣場,一抬頭,頭頂上居然能夠看到蔚藍無際的天空,讓人一時忘記了身在海底,仔細一瞧,那原來是從投影儀模擬出來的。在廣場的邊緣,停著一艘足有五百米多長的潛艇,潛艇前方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大多是和我年齡相若的學生,還有不少搬運機器人在人群中穿插,扛著大箱的物資搬進了潛艇裏。


    我在人群中找尋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了洪流那張帥氣的臉,我欣喜地揮了揮手,正想要和他打聲招呼,可是遠遠地看到他一臉冰霜,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表情,又膽怯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一會兒,幾個老師走到了潛艇的入口處,開始點名。我聽到一個年輕的女老師喊出了“葉小維”的名字,趕忙擠到她麵前的隊伍裏站定。女老師看起來非常年輕,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打扮也很像個學生,我聽到有人喊她“秦老師”。


    點名完畢,秦老師帶著我們進了潛艇,找了一個艙室坐下了。坐在我旁邊的是我昨天剛剛蘇醒時見過的那個胖女生,此時我已經想了起來,她的名字叫做黎小美,也是小維很好的朋友。我本來還想找人聊聊天的,多了解一點情況,可是艙室裏的氣氛一片凝重,周圍的同學一個個臉色蒼白,神情惶恐,活像是一群即將被押送刑場的囚犯,搞得我也忍不住緊張了起來。


    這是要去做什麽?我回想起洪流昨天對我說過的話,似乎是要去一個遺愛島運送物資。這個遺愛島有那麽可怕嗎?名字聽起來還挺哀怨的。


    “小維,你說我該怎麽辦啊?我通不過測試,一定會被流放的!”旁邊的黎小美忽然嘴巴一癟,小聲哭了起來。我頭皮一陣發麻,天啊,她這是要我安慰她嗎?我這人天生就不怎麽會安慰人,自己也過得淒淒慘慘的,還指望有人能來安慰安慰我呢。


    周圍的學生被黎小美的哭聲感染,很多人也忍不住小聲抽泣了起來。


    “小維,要是我沒有通過測試……你一定是幫我安慰一下我爸媽,讓他們不要太過傷心。”黎小美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哭得更大聲了。


    我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握了握黎小美胖嘟嘟的手。哪知黎小美竟一把抱住了我的手臂,“哇哇”地放聲號哭起來,我一時恨不得找一麵牆壁一頭撞死。


    這一程足足行了有五六個小時,一路上我如坐針氈,倍受煎熬,隻盼望著溯流者組織的人能夠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將我解救出去。


    終於,潛艇停止了前行,秦老師領著我們出了艙室,來到了潛艇的出口處,潛艇的內壁上有一排的小鐵屋,與海底城走廊上的小鐵屋模樣相仿,是潛艇的過渡艙。同學陸續走進過渡艙,海水很快將過渡艙灌滿,隨後艙室的後門開啟,同學們又陸續遊出了潛艇。


    此時,在潛艇的外麵,已經有成百上千的學生遊了出來,懸浮在海水裏,密密麻麻的像一大群的海魚,此情此景令人震撼。


    幾位老師一起回頭衝潛艇的方向大聲喊:“可以開始了!”頓時,潛艇像一隻正在排泄的鯨魚,在我們的頭頂上將一隻隻大箱子彈射了出來,大箱子從我們的頭頂劃過,慢慢地向海底沉去。老師和同學們紛紛閉上了眼睛,緩緩舉起了雙手,運用起了冥想術,潛艇四周的海水頓時像被煮沸了一般翻騰起來,出現無數的小漩渦,將那些大箱子卷入其中。無數的小漩渦連接在一起,組成了一條完整的運送帶,井然有序地將大箱子運送到前方。


    這時候我才發現,在前方的海底有一大片的陰影,想必就是那遺愛島在水底下的部分了。潛艇裏不斷有大箱子彈射出來,同學們運用了冥想術,攜手將大箱子運送到海島的淺灘上。


    整整過了半個多小時,所有的大箱子才全部被運送完畢。大家紛紛睜開眼睛,朝海島的方向遊過去。我緩緩地上潛,終於“噗”地一下,腦袋浮出了水麵,一股新鮮的空氣迎麵撲來,我貪婪地深吸了兩口,一時感覺到暢快無比。啊,從來沒有呼吸到這麽新鮮的空氣!


    緊接著,我跟隨大部隊遊上了海島,成箱的物資在淺灘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我和同學們一起走過去準備幫忙搬運物資,一大群的人影出現在了海島上,估計是過來幫忙的島民。我隨意地抬頭望了一眼,頓時渾身一震,一時僵在了那裏。


    那是怎樣的一群人啊!我不知道該怎麽去詳述,但是如果你看過《生化危機》係列電影的話,我就很容易向你解釋了眼前的情形:那簡直就是一大波的僵屍啊!迎麵走來的這群人,個個衣衫襤褸,步履蹣跚,麵色灰敗,神情愁苦,望向我們的眼神裏,帶著凶狠與怨恨。我這時才發現,有一群持槍的巡警和我們一起上了岸,將我們和那些島民分隔開來,我想如果不是這樣,那些島民極有可能會衝過來攻擊我們。


    眼前有多少的島民,漫山遍野的根本就看不到邊際。我抬起頭向著島上遠眺,看到這片看似美麗的島嶼,事實上卻簡直是一座巨大的垃圾場,到處肮髒破敗,遍地汙水,所謂的住宅區,也不過是一片用廢棄的建築材料堆砌起來的小棚屋,歪歪斜斜的不成樣子,還有一些被鑿孔的巨大岩石,也有一些小孩和老人在裏麵棲身。這裏看起來就像是幾百年前的貧民窟,沒有半點現代文明的蹤影。


    這裏,是一片貧瘠的荒漠。


    “這……這是什麽地方啊?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我忍不住恐懼地喃喃自語。


    “看那邊。”洪流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我的身後,他冷冷地衝前方揚了揚下巴。


    我順著他指示的方向走過去,看到地上立著一座石碑,上麵清楚地記述了這座島的曆史。


    遺愛島,並不是這座島的名字,而是現存所有島嶼的統稱,這個名字,或許表達著人們對陸地文明的懷念吧。


    這裏原本是喜馬拉雅山脈,現在成了喜馬拉雅群島。自從人類進入海底之後,這些島嶼就成為了流放犯人的監獄。然而沒過多久,海底城裏就出現了嚴重的資源短缺,各種棘手的問題,人類並沒能夠擺脫末日的威脅。


    直到三十年前,秦海博教授提出了“冥想術”的基礎理論,倡導人們利用冥想的力量改造自身,適應海底的生活。這套理論被證實可行,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資源的短缺。


    十年前,海底城議會通過了法令,凡是18歲以上50歲以下的居民,必須接受冥想測驗,無法通過測試的人,會被認為是耗費了過多的資源,拖了全人類的後腿,將會被流放到遺愛島上。海底城會為島民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然而這個基本的保障……事實上是無法保障所有島民的生活的。


    我全身顫栗了起來。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個冥想測驗會是如此得重要,為什麽小美他們會在潛艇上恐懼的哭泣。


    無法通過測試,就意味著會被全人類所拋棄。


    每年的測試,會有多少人被淘汰?會拋棄到這樣的荒島上?


    “所有的學生,跟在我的後麵。”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在人群中央大聲喊,那是我們的校長,我注意到他的臉上,顯露出了一絲刻意的殘忍和決絕。我心頭一陣恐懼,預感到將會有更可怕的事情出現在我們麵前。


    同學們跟隨老校長斜穿過島嶼,來到了海島的西麵,我們看到那裏有一片平緩的山坡,山坡上長滿了粗壯樹木。此時是深秋時節,那些樹上光禿禿的沒有樹葉,可是遠遠望去,卻能看到有一大片黑乎乎的東西懸掛在粗壯的樹枝上,隨風輕輕擺動。那些是什麽?是果實麽?那看起來也太大了一點。


    我們又向前走近了一點,這才看清了那些東西的模樣,我頓時兩腳一軟,癱倒在了地上,周圍響起了一片驚恐的尖叫,還有許多人跪倒在地上,拚命地幹嘔。那些懸掛在樹上的,是人!全部都是上吊的人!成千上萬,數不清有多少!


    “沒見過吧,哈哈,在海底肯定看不到這麽壯觀的景象吧。”兩個島上的小夥子笑嘻嘻地說著,爬到了附近的一棵大樹上,將脖子伸進了早已係好的繩套裏,然後從樹上跳了下來,頓時身體懸空,兩腳亂蹬,白眼直翻。


    在一棵大樹的底下,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揮舞著手中的砍刀,大聲呼喊:“還有誰想上來試一試!”他赤裸著上身,胸口和砍刀上都沾滿了鮮血,他的腳邊躺著好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越來越多的島民湧到了山坡上,像是在表演一樣在我們麵前做出種種古怪的舉動,我沒辦法詳細地描述,我甚至不敢直視他們,我隻能用這樣的一個詞語來概括他們的舉動——自殺。


    他們在進行著死亡的遊戲。


    “這裏,就是遺愛島上的絕望坡。”校長兩眼直視前麵,他努力想要維持平靜,可是雙手卻是忍不住在微微顫抖,“絕望,這個詞可以很好地詮釋島上的生活。如果明天你們無法通過測試,這也將會是你們的未來。並不久遠的未來。”


    我這時才明白,這次運送物資的儀式,其真正意義在於激勵我們,或者說用死亡威脅我們,盡全力通過明天的測試。


    “不要!不要去死!你們快去阻止他們呀!”一個女生精神崩潰了,哭喊著朝山坡撲過去,可是很快被身旁的老師拉住了。


    “我們不能。我們救不了他們。”秦老師回過頭,目光從我們的臉上冷冷掃過,“時至今日,海底城裏,能源短缺的問題依然十分嚴重。能否運用冥想術在海底生存,有一個很明確的界線,在生存線以下的人所消耗的能源,是線上的人的上百倍。如果我們同情這些無法通過測試的弱者,就等於是要讓全人類滑向滅絕的深淵。”


    “不能通過測試的,就一定是弱者嗎?”我不服氣地問。


    “是的。”秦老師很肯定地說,“冥想術測試的是人內心的力量,它綜合了所有的因素,是對人類優秀與否最為準確的判定方式。”


    我沒有再說什麽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眼前所見到的一切令我精神恍惚,我就仿佛是身處一個荒誕的噩夢之中。


    “怎麽,葉大小姐又大發善心,想要拯救世界了嗎?”我的身後傳來了一個語帶嘲諷的聲音。我回過頭,看到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站在我的身後。隻一眼,我就知道這個女生不是個什麽好人,因為她長得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得近乎完美。我看過許多影視劇,那些因為美得過於標準而沒有什麽辨識度的女人,通常都是大反派。更何況這個女生臉上的表情,高傲得就仿佛她是這整個世界的女王。


    我皺了皺眉頭,厭惡地說:“我怎麽想,關你屁事。”


    女生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知道,小維是不會這麽和別人說話的。


    “哼,你又神氣什麽?你以為你還是那個聰明絕頂的小神童嗎?”那個女生有些惱羞成怒了,“科學隻會給人類帶來災難,已經被這個時代所摒棄。隻有冥想術才能夠拯救人類,不懂得冥想,你不過是廢人一個!”


    我實在不想理會她,衝她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轉身走到了一邊。女生氣得臉色發青,冷笑一聲,伸手捂住嘴,從嘴裏哼出了一聲假得不能再假的“阿嚏”,我隻覺一股強勁的氣流直衝過來,猛地將我推倒在地上,我的膝蓋上一陣疼痛,已經被擦破了一塊皮。


    周圍的同學齊齊一陣驚呼,有幾個同學在大聲地責備那個女生,然後更多的人則是驚歎於她驚人的實力:


    “天啦,居然能夠在陸地上刮起大風!傲淵的冥想術已經修習到這種地步了嗎!”


    “難道沒有海水作為媒介,也能夠施展冥想術嗎?”


    “以前還以為洪流是學校裏最強的冥想師。現在看來,他和傲淵誰更強一點,還真的很難說呢!”


    傲淵,原來這個女生名字叫做傲淵,真是個男人婆的名字!


    傲淵優雅地衝我微微一笑:“對不起啊,我打了一個噴嚏,這種事情,又不是我想控製就能控製住的。”


    我罵了一句髒話,摸起一塊板磚就要衝上去和她拚命。然而我還沒來及爬起來,又一陣狂風從我麵前刮過,傲淵憑空從我眼前消失不見了,等我再看到她時,她已經四腳朝天,狼狽不堪地躺在了山坡下麵。


    洪流麵若冰霜地走過來,冷冷地說:“對不住,我放了一個屁。這種事情,又不是我想控製就能控製住的。”


    周圍的同學一陣哄笑。


    傲淵氣得直臉上都快滴出血來了,她一翻身坐了起來,閉上了眼睛,一股狂暴的力量從她的身上擴散開來,山坡上的大樹都開始“簌簌”搖動。洪流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迅速閉上了眼睛,將雙手平平舉起。


    “夠了!”秦老師一聲厲喝,小山坡又重新歸於寂靜,“都這麽有本事是吧!真有本事就把力氣攢著,明天冥想室裏見真章,給我拿個全城第一的成績回來!”


    傲淵恨恨地瞪了洪流一眼,一轉身走開了。其餘的同學也相互竊竊私語,各自散去了。


    “她是在嫉妒你。”洪流回頭小聲對我說,“隻要有你在,任何的考試,她都隻能拿第二。”


    原來是這樣。


    小維,還是一個讓人妒忌的小神童呢。


    儀式結束,大家開始陸續撤回潛艇上。我和洪流剛走出絕望坡,忽然兩個黑漆漆的人影從樹林裏衝了出來,攔在了我們的前麵。兩人渾身上下都糊滿了爛泥,看不清他們的長相。


    “洪大少爺,剛才那一手可真是威風啊。最近日子過得挺舒坦吧?沒有忘記你自己姓什麽吧?”站在前麵的年輕人,臉上帶著一絲很欠扁的冷笑。


    洪流冷冷地向前邁出了一步,我以為他要動手打人,慌忙拉住了他的衣袖,可是他似乎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答應我,離這個地方遠一點。”洪流雙眼直視前麵,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還有,替我照顧好爸爸……哥哥。”


    爸爸?哥哥?難道……


    我心髒一陣狂跳,還沒能夠反應過來,洪流已經大步地離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溯流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述並收藏溯流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