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這一問,老梁好懸沒掉出眼淚來。


    要不說野怪難呢,沒有前輩們的千年積累,個別天才即使悟了都不知道自己悟的到底是什麽,而且稍有差池就會萬劫不複。


    武學就像迷宮,每條分支都會生出新的分支,一步錯、步步錯,天才的命隻有一條,而經驗卻是無數人試錯試出來的結果。


    “武術分為練法和打法。”


    老梁想了想,決定將不涉及隱秘的部分內容給徒弟做做科普:“其中練法又分為樁法、步法、招式、發力、以及心法和拳意。”


    “功夫功夫,有功之夫。”


    老梁喝了口茶水,繼續掃盲:“而「功」字左工右力,意為既要花時間又要出力,但工是工、力是力,挖礦也要出工出力,難不成挖礦的也會功夫?所以其中的關鍵就在於如何將工和力結合起來,這個訣竅就叫做「關口」。


    就練法而言,招式隻是表象。


    樁法的整勁,由樁法到步法的重心轉換,招式與樁法、步法之間的發力銜接,以及心法、拳意等才是拳法的精髓,去掉這些,剩下的就是花架子,耍起來威風凜凜,一旦遇到實戰就會被人打的落花流水。


    練是基礎,打是應用,但並不是所有練法都能實戰,有一部分隻是為了提升體力或者療傷,比如詠春心法中……咳!這個等你放寒假再說。”


    梁掌門急忙收口。


    然而老秦的悟性不是蓋的,梁興曾說過,詠春心法以養心血、催心力為主,而催心力從醫學上講又跟腎上腺素有關,再結合八極擤氣和閻宮的傷勢,他猜也能猜出個大概——不就是油門踩的太狠容易傷到發動機嘛!


    發動機磨損過度隻能換掉,而人體有再生功能,可以通過養心血的方式慢慢調養,老秦教閻宮養肺法也是同樣的道理。


    “打法……”


    有過差點說漏嘴的經曆,老梁顯得意興闌珊:“打法的關口更多,電話裏就不說了,總之法不輕傳,切記萬不可大意。”


    “是,師父。”


    老秦皺著眉頭應下,忍了又忍還是覺得心有不甘,低聲詢問:“師父,關口外傳有限製嗎?我指的是心法之外的那些。”


    “當然有。”


    梁掌門答的理所當然:“學員教樁、步、招,記名弟子教發力和銜接,入門弟子教秘法,入室真傳才有資格學心法拳意。”


    “秘法?”


    老秦又聽到了一個新名詞。梁掌門不由長歎,徒弟就跟野孩子似的,生存能力足夠,基礎知識卻差的可憐,當下耐心解釋:


    “武行三秘:法、技、藥。秘法是修煉法門,比如梁興傳你的二龍戲珠和鶴爪式;秘技指的是實戰技巧,秘藥你應該知道。”


    “知道知道。”


    這貨跟小學生似的搶答:“內服外敷統稱秘藥,其中外敷又叫武行外藥,內服的是武行秘藥,香薰、針灸、火罐是武行巧手。”


    “唔,你說的對。”


    老梁搖了搖頭,實在搞不懂那廝的知識樹為啥長的這麽歪,但又不好多問,畢竟還隔著個李師父,問的太多容易惹人誤解。


    接著教吧!歪了總比沒有強。


    沉默片刻,梁掌門繼續科普:“我說的秘法包括修煉法門和實戰技巧,入門弟子算是門派臉麵了,不能再被打的落花流水。”


    老秦頭疼。


    學員、記名、入門、真傳,親疏遠近分的清清楚楚,看似中選優,通過長期教導確保弟子的人品、悟性、毅力都出類拔萃。


    然而武術的症結就在這裏。


    師父根本沒拿學員和記名弟子當門派一員,輸的再慘都不覺得丟臉,一輩子收七八個入門、三兩個真傳就對得起祖師爺了。


    這種思想在古代沒問題,畢竟封建社會喜歡搞株連,萬一徒弟品性不好惹了大禍師門會受到牽連,而且古時師父的地位堪比父母,所謂子不言父,徒弟沒資格說師父不好,否則就是忤逆不孝,下場比社死還要淒慘。


    可是世易時移,現在是什麽時代?


    資訊爆炸、百家爭鳴、勝者為王!


    想到這裏,老秦開口了:“師父,我能教非記名弟子發力和銜接嗎?洛杉磯那邊有些留學生想跟我學功夫,沒名分,免費的。”


    “可以。”


    梁掌門沒當回事兒:“你自己的東西自己定,但從詠春堂學的就要按詠春堂的規矩,秘法、心法、拳意這些決不能外傳。”


    “好嘞!”


    這貨立馬多雲轉晴,他屬泥鰍的,沒洞都能鑽出洞來,更別說開了這麽大的口子,自己的東西自己定,啥叫自己的東西?


    ————


    “我其實沒比班昶強多少,隻是對比賽的理解不同。”訓練館中,老秦侃侃而談,師叔一直沒回來,再等下去天都黑了。


    “拳擊、散打、泰拳、mma這些都屬於擂台搏鬥,有規則保護,比賽之前有足夠的時間觀察,比賽時也有足夠的空間試探。


    而武術源自戰場,軍令一下就要提著腦袋衝鋒,幾千上萬人擠在一起對砍,你連對手是誰都不清楚,哪有時間觀察試探?


    抬眼一看,隻要衣服跟自己不一樣的就開砍,沒有空間,沒有退路,沒有思考,一切全憑本能,逮著破綻就要窮追猛打。


    所以擂台搏鬥技術性強,對麵一退或者一還手,你就要考慮體能分配、得點、破綻、風險,總而言之就是值不值,這一思考就給了對方重新組織進攻的機會,而且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思考的結果也很可能是再看看。


    我是按照拚命的思路打,班昶卻習慣了打打停停,於是攻擊一受阻,他的節奏就亂了,身體和精神都沒做好應對的準備。


    節奏亂了就會手忙腳亂,越亂破綻就越大,破綻越大我就越窮追猛打,所以看起來他好像不堪一擊,其實差距沒那麽大。”


    集訓隊員們若有所思,有人蹙眉:“你的意思是讓我們改變進攻習慣?”


    老秦搖頭:“不,習慣是經年累月養成的,哪能說改就改,而且咱們練的也不是一個係統,適合我的未必適合你們。


    我的意思是注意節奏,以及對比賽的態度,比如說想當然、慣性思維、依賴規則這些。不過有一點我認為是共通的。”


    “氣勢!”


    他豎起食指,雙眼熠熠生輝:“狹路相逢勇者勝,擂台就是戰場,打擂就是拚命,你得讓自己和對手都確信一件事——”


    “老子是來弄死你的!”


    說著,他收起食指、同時豎起拇指對著下巴,鼻孔衝天,鼻翼兩側的鼻唇溝高高隆起,一眼看去,說不盡的自信和凶狠。


    “我以前看過幾場中泰散打對抗賽,哪年記不清了,說實話,打的不咋地。不是技術不行,而是比賽的態度太特麽隨意。


    咱們的選手用接腿摔把對方撂倒了,然後看都不看對方一眼,牛x哄哄的就開始炫耀。趕巧那場的裁判也有問題,沒注意咱們這邊,確認泰方選手沒問題就喊繼續了,結果人家衝上去就打,壓根兒不管你是不是背對。


    要不是比賽場地在咱們這邊,觀眾在底下拚命提醒,丫絕對被人ko。那場比賽他雖然贏了,但在我看來比輸了還特麽丟臉!”


    老秦越說越來氣。


    “沒有隨時都可能被對方打死的危機感,注意力能高度集中?沒有逮住機會就打死對方的狠勁兒,反應永遠都要慢半拍!


    技術好就了不起?


    都是職業搏擊運動員,就算出現破綻也就隻有那麽零點幾秒,想裝x等幹掉對手再裝不行嗎?非得在比賽的時候裝?”


    眾人錯愕,繼而若有所思。


    拿賽場當角鬥場,抱著下一秒見生死的態度去拚殺,或許這才是他取勝的原因吧?畢竟實力隻是基數,決定上限的卻是態度。


    “兔子急了能蹬鷹,老虎打盹會送命……”


    老秦還不解氣,正想再嗶嗶幾句又忽然頓住,幾秒後,訓練館大門洞開,老黃顧不上還禮,喘著粗氣對他招了招手。


    “認識穆雨婷嗎?”走出幾步,老黃附耳急問。


    “穆雨婷?好像在哪聽過。”老秦念叨了兩遍,又猛的一拍手:“想起來了,她是於鑫的未婚妻,不是,他倆領證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


    老黃皺眉,那廝連忙解釋:“就是回國當晚拿刀捅我的那小子,他老婆就叫穆雨婷,倆人領證了,還沒來得及辦婚禮。”


    “哦——!”老黃恍然,繼而麵色詭異的撇了他一眼,低聲道:“這就對了,你把她禍害成了寡婦,難怪她那麽恨你。”


    “啥意思?班昶……”


    “嗯。”


    老黃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搖了搖頭:“這事兒挺複雜,總之李智聰徹底廢了,穆雨婷那邊暫時沒找到證據。”


    “嘿嘿,恭喜師叔。”


    這貨趕緊送上馬屁,老黃臉頰抽抽了幾下,終究沒能忍住笑意,幹脆點上一支煙,挑了些不涉密的信息給自家福將介紹。


    說起來班昶著實挺倒黴的。


    從國家隊退役後原本順風順水,先是被省廳特招,剛過實習期就肩扛兩枚四角星花,沒多久又收到了笑麵虎的招攬,前途可期,緊接著還接到了陌生來電,隻要在比賽時下手「重一點」就能獲利百萬,錢途亦是一片光明。


    然而一戰過後,萬事盡毀。


    得罪了老黃,笑麵虎又急著撇清關係,前途沒了;沒完成陌生人的委托,錢途也沒了;最倒黴的是接個電話都能被關係不睦的隊友聽到,於是當萬校長、王書記、黃廳長三位領導帶著蘇林找他對質時,班昶徹底崩潰了。


    他是幹這個的,自然知道什麽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三位高級領導隻要想查,他再怎麽隱瞞都沒用,還不如爭取寬大處理。


    ——反正一沒收到錢,二沒造成嚴重後果,怎麽算都不至於進監獄。


    隻不過有的事情要講證據,所以穆玉婷暫時無礙,有的事情不需要證據,所以笑麵虎在校長心裏已經徹底失去了競爭資格。


    “行了,回去繼續吧。”老黃拍了拍手,拿腳把煙頭碾滅,“能說的就這些,我來這就是為了確認一下班昶的犯罪動機。”


    “別啊,我都快講完了。”


    “講完了?這麽快?”


    “師叔,您老看看時間。”


    他苦笑著伸出左手,老黃先是嘟囔了一句手表不錯,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於是略作思考後安排道:


    “這樣,一會兒小虞送你回去,今晚就算了,反正你也沒空,回洛杉磯之前務必來家裏坐坐,我和校長就不跟你們合影了。”


    “行。”


    “另外那個穆玉婷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我回去查查她的背景,你也要多小心,有情況隨時打電話,必要時該出手就出手。”


    “多謝師叔。”


    老秦有些感動,畢竟穆雨婷與笑麵虎扯不上幹係,幫著查查背景也就仁至義盡了,能說出該出手就出手這種話著實不易。


    “一家人,不說這個,去吧。”


    老黃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秦戰目光閃爍,待對方走出視線後算了算時差,默默掏出手機,輸入韓鎮坤的號碼。


    ——打通肝脈時為了不被打攪,老黃對笑麵虎撒了個彌天大謊,他得跟關如月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


    二十分鍾後,訓練館中笑聲此起彼伏。


    這貨最擅長拉關係套近乎,集訓選手又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拍馬屁、聊女人、自黑、吹牛,幾句話的工夫就能把人逗樂。


    看看時間,他決定收尾:“得,晚上還有飯局和一大堆妹子等著,我就不跟你們這幫單身狗浪費生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滾滾滾!”


    “丫就吹吧,今晚食堂牛肉又該漲價了。”


    “祝你中標。”


    “夠惡毒,我喜歡。”


    眾人笑罵著豎起中指,那廝雙手回敬,正得意的當口,有人冒出一句:“哎?踢完球都得交換隊服,要不咱們也跟他換吧?”


    “這個可以有。”


    “我看行,大家一起上,扒了他!”


    “別跑!”


    要不怎麽說紀律部隊執行能力強呢,那廝剛一扭頭就變成了滿身大漢,等一眾壯漢散開,他除了內褲啥都沒了,連鞋都被不知哪個缺德的家夥給丟進了水桶裏,腳邊倒是堆滿了帶著汗臭的作訓服,還是雙星的。


    “我的耐克啊!”


    老秦欲哭無淚,虞永文那個沒義氣的不但不管,仔細想想,剛才拽褲子的時候好像還上手幫忙來著,這會兒還搓手指頭呢。


    “你們這幫禽獸!”他罵了一句,繼而可憐巴巴的在衣服堆裏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件不那麽臭的套上,卻發現襪子丟了。


    “保佑你們左手得腳氣!”


    這詛咒無比惡毒,別人的襪子他是不肯穿的,沒奈何,隻好光腳套上泡了水的運動鞋,走起路來咣唧咣唧,一步一個腳印。


    眾人挨罵也不生氣,還嘻嘻哈哈的衝他豎中指,隻是等他穿好衣服,原本光著上身的選手們也套上了正裝,麵色逐漸嚴肅。


    “敬禮!”


    隨著一聲號令,包括虞永文在內的所有人都舉起右臂,老秦抱拳回禮,隻覺得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胸腔不斷翻騰。


    說不舍太矯情。


    說感動不至於。


    總之嗓子裏就像卡了一盒十三香,辛的辣的酸的麻的各種滋味都有,最後咬了咬牙,強壓住那些亂七八糟的感慨,沉聲道:


    “祝各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下次再見,咱們共飲慶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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