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修行的目標是什麽?”


    商歸安提燈在前走,問身後的師兄。


    “見世界!”樓近辰回答的很快。


    天上一彎月勾,大地上,濃淡厚薄之處,是山與大地,帶華白的是江河。


    兩個人中,一個人提著燈走在前麵,另一個人則是不急不徐的跟在後麵,如走在一幅山河星空的畫中。


    他們可以不步行,但是卻選擇了步行。


    腳踏實地,才能夠感受這大地山脈的氣息。


    “師兄的眼中,還看不透這個世界嗎?”商歸安問道。


    “世界廣袤,虛妄,陰世,陽間,大千,小千,我連東州都沒有出過,何談看透世界。”樓近辰說道。


    “既然師兄想看世界,為什麽這麽多年來幾乎沒離開過江州府?”商歸安問道。


    樓近辰說道:“欲見世界,先要有見世界的能力,隻有走進那個世界,才能夠真正的看得清楚,而修行,是為了自己不在這個過程之中死去,所以,修行是爬樓梯,是一生的功課,而見世界,是遙遠卻又真實的腳下的目標。”


    “我輩修行,修法術,追尋長生之路,是方向,但絕不是唯一,有人為了長生,用盡各種辦法,不分善惡,如魔如妖,但那不是修長生法,那是被欲望奴役。”


    “而且,這一方天地,因神寺之政而引起的變化,必定將使得天下間強人輩出,你我稍有懈怠,便會被落下,會被淹沒在層出不窮的天驕後輩之中。”


    “你有沒有想過,百十年後,有人作史,說乾國首開神寺之政,有江州劍客樓近辰閃耀一時,卻終淹沒在那滾滾的曆史長河之中,隻是曇花一現。”


    樓近辰的話,一下子把他帶到了百多年之後,自己與師兄俱都已經死去,成為別人嘴裏的談資,成了別人成長的背景。


    別人行於長生路上,鮮衣怒馬,而自己已經成了道旁邊花樹下的枯骨。


    無論現在多麽的閃耀,百十年後,可能就隻是幾十個字的記錄。


    “百年之後,師兄一定還在!”商歸安肯定的說道。


    “在,也有不同的在法,是依然閃耀,還是泯然於眾?我在這江州一地為翹楚,那整個乾國呢?乾國之外的那些大州呢?或者是別的大千世界呢?”


    樓近辰說道:“一個風起雲湧的時代已經開啟,我們正走在曆史與傳說之中,是被人濃墨傳頌,還是一筆帶過,皆在今日的腳下!”


    樓近辰回答商歸安的問題,說是見世界。


    世界是諸天萬界,他相信,世界絕不僅是這一方世界。


    而見世界,自然要會一會諸界天驕,那才有意思。


    不過,那些都隻是遐想,一切都還要立足於當下。


    當下隻是一切的開端,他現在還是江州一府的府君。


    後方突然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兩人立即讓於道旁。


    然後看到有一個人騎於馬上,馬上有一盞燈,馬上之人一頭白發,他騎著馬從兩人的身邊奔行而過,背上背著一個匣子。


    看起來,這是一個走陰鏢的人。


    因為樓近辰能夠感受到,他身上沾染著的陰煞之氣。


    再往前走了兩三裏,天色將亮,已經有華光。


    眼前是一片農田,或可稱之為靈田,田中都是種著靈米。


    靈米的名稱叫千金粟,本就是江州的主要農作物,現如今這千金粟越發的顯得漂亮了,即使是在若有若無的晨光裏,也散發著點點金色。


    在農田之中,不斷的傳來鋤頭鋤地的聲音,天還未亮,便已經有許多人在這田裏來幹活了。


    正好有一個人正在路邊,看到提著燈籠走近的商歸安與樓近辰,對方眼中有警惕,卻也沒有多麽的懼怕,這個時候敢出來幹活的,也需要一些膽量。


    這是一位年輕人,脖子上麵掛著一塊玉牌,玉牌散發著淡淡的紅光。


    樓近辰一眼就看出,那玉牌上麵刻著的是‘鬼羅’法身,這相當於護身符。


    他在這種時候,敢來這荒野之地的田中鋤草,也正是仗著有‘鬼羅’護身符的原因。


    神寺的出現,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是其帶來的好處也是很明顯的。


    “仙長好。”那年輕人當然不認識樓近辰與商歸安,但是他知道自己該怎麽說話。


    “伱這一壟地,可夠一家四口吃食嗎?”樓近辰問道。


    “回仙長的話,如果說隻是吃食的話,那是夠了,但是若要加上生活中其他的花銷的話,自是不夠。”那青年說道。


    “你能說說都有哪些花銷嗎?”樓近辰說道。


    “回仙長,若除了吃食之外,便是穿,一年四季的衣裳,我自己可以不納新衣,但是農田幹活,也易爛,難免要去買布,織新衣,而家中妻兒,四季怎麽也要添一些。”


    “尤其兒女,都在長身體,每年的衣服都得加新的,即使是以舊改新,也要不小的工夫,在孩子們到了年歲,便需要啟蒙,無論是學認字,還是將來修行啟蒙,都是一筆大錢。”


    “據說是入了修行之門,輔助修行用的丹藥,亦是極難得,不過,那些就不是我能夠操心的,如果他們能夠修行,便隻能夠是由他們自己去賺取了。”


    青年的心中,顯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修行的。


    “哦,那,你可知道,大家修行一般都是在哪裏啟蒙的?”樓近辰問道。


    “我們寨子裏就有蒙師,早先由官家指派的,相比其他的蒙師來說也便宜許多,但是就他一個人,難免不好照應那麽多的弟子,所以我想等我家孩子到了年紀,就送到鐵血鏢行開設的蒙堂裏去。”


    “哦?他那裏很好嗎?”樓近辰繼續問道。


    “怎麽說呢,他那裏要貴一些,但是從那裏啟蒙的,入了修行之門的話,到了年紀,就可以在鐵血鏢行裏謀一份差事,一邊修行,一邊當學徒,聽說進境會更快,還能夠得些工錢。”年輕的農人說道。


    “可是,鏢局裏的差事,也是一份有危險的差事。”樓近辰說道。


    “這世上哪裏有沒有危險的差事,就算是我在這裏種田也是危險的,前些天,隔壁寨子裏,就有人遇上了白凶,死了三個。”年輕人唏噓的說道。


    “白凶?”樓近辰雖然心中猜到一些,但是不是很清楚,他發現自己多年不出府,半閉關式的修行,對於民間的很多事情不是很了解了。


    “仙長,連白凶都不知道嗎?”年輕的農人很奇怪,樓近辰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


    旁邊的商歸安立即說道:“民間將那些靈體分四個等級,分別灰色,黑色,白色,紅色,全稱是灰遊、黑怨、白凶、紅厲,指的是它們的樣子,灰色的遊魂,黑色的怨靈,白眼的凶靈,和紅眼的厲鬼。”


    樓近辰一聽便明白,前麵灰和黑沒說眼睛,大概就是他們的眼睛其實還沒有成形。


    而紅眼,說明這個‘靈’已經吞噬了大量的精血,眼中已經孕育了陰靈邪血了。


    “天地不仁,適者生存。”樓近辰感歎一聲,繼續前行。


    兩人離開,在天亮之時,便看到有婦人送飯到田間去。


    再接著路過一個山穀,看到著黑衣的道侍,手裏托著一盞古怪的燈。


    那燈是‘鬼羅’的外形,隻是姿勢卻是抬頭仰天,兩手托於嘴邊,似朝外吐焰的模樣。


    很顯然,這是藍羅寺的道侍,其手上的燈代表了‘鬼羅’,從它的嘴裏散發出來的一團無形的焰光,非是普通的火焰,而是一種來自於‘鬼羅’神力凝結的神火。


    這道侍本身的修為並不高,最多不過第二境的樣子,他一步步的走進那廢棄營地的屋子裏,一扇扇的門推開。


    終於在他推開一扇門之後,他感覺到了濃鬱的陰冷,像是落入了寒泉之中,他手中的燈光湧動,照耀著這些屋子,尋找著那個‘白凶’。


    他是道侍,這一帶就由他鎮守,前幾天有‘白凶’害了田間勞作的人,他追尋了幾天,終於找到這個地方。


    他尋找著,最終來到一麵鏡子前,那是銅鏡,倒映了他的身影,卻不是很清楚,他一步步的靠近,鏡中的影子同樣的一步步靠近。


    他仔細的看清,裏麵的人確實是自己的臉,然而就在他看清的那一刹那,裏麵的人影雙眼竟是翻起了白眼,就成兩點詭異的白。


    鏡麵外的道侍像被控製了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然而他手中的燈焰卻動了,燈焰無風搖晃,突然跳動了一下,有輕微的炸響,就像是熱油裏麵滴入了一滴的水。


    鏡中的白眼人影,突然燃燒起一,它發出一聲怪叫,朝著鏡外衝出,然後試圖逃離,那道侍手中的‘鬼羅燈’的燈火卻附著其身,根本不容其逃脫,很快就將那‘白凶’燒死。


    樓近辰與商歸安兩人看了這一幕,並沒有現身,而是離開了。


    這個道侍本身的修為並不高,但是借用‘鬼羅’的神力,卻可以除去這個‘白凶’,這是一件好事。


    商歸安有些明白師兄的想法了。


    不久後,樓近辰與商歸安兩人出現在一座城中。


    這城名叫武魁城。


    相傳,在很久以前這裏曾出現了一個人,憑著拳腳,打遍了江州無敵手,這縣城的人以他為榮,將此縣城改名為武魁縣。


    從此以後,此縣武風大盛,在江州有著拳出武魁的美名,江州各地開武館的人,若是追溯著師承,都能夠追到武魁縣來。


    樓近辰與商歸安來到城中沒多久,才飲一壺茶,便知道一事。


    宮保山死了。


    宮保山這個人,樓近辰還是很有印象的。


    那是一個精瘦的老頭,當時自己為代府令之時,他也是主動支持的,在樓近辰的印象之中,這人雖然老於江湖,卻也同樣還保持著武人性格的人。


    一句老而彌堅,作風強硬,可以形容他。


    他有疑惑,為什麽宮保山死了,卻根本就沒有人來州府通知。


    要知道宮保山雖然不是武魁縣的縣令,但是當時他代表武魁縣來參加周府君的盟會,那就說明他是能夠代表武魁縣的。


    樓近辰與商歸安兩人坐在那裏飲茶,耳中聽到隔壁桌談論宮保山家中因爭家主之位,一年之久而未能夠下葬宮保山的事。


    “敢問,這位朋友,宮保山做為一寺之主,他死了為何州府那邊從未聽聞?”商歸安向那一桌人請教。


    那人說道:“武魁縣人,向來自矜自傲,他們的寺主死在了寺中,豈會向州府稟告,整個州府裏,當年盟約的寺主之中,隻有武魁縣的寺主死了,那不是告訴別人,武道修士不如人嗎?”


    這一桌人的話,才說完,旁邊一桌的人已經怒目而視。


    這一桌的那個說話之人倒也不懼,但是同伴都拉他的手,然後朝著隔壁明顯是武魁縣的人,抱拳,表示歉意,並且匆匆下樓而去。


    他們走了,那一桌武魁縣人,便將目光向樓近辰與商歸安。


    其中一個青年說道:“看閣下穿著,應該是位修士,不知來武魁縣所為何事?”


    “難道,武魁縣禁止外人到來?”商歸安問道。


    “自然不是,隻是近來武魁縣中頗不太平,若是兩位隻是遊玩的話,最好盡快離去。”那青年說完,便也起身結帳要離開。


    “宮保山真的死了嗎?”樓近辰突然開口問道。


    樓近辰的話一出,那青年立即怒目而視,與他一起的同樣如此,其中有人說道:“閣下還請為長者、死者諱!”


    樓近辰一聽,也覺得當如此,說道:“我與宮寺主有過一麵之緣,交談雖不多,卻也記憶深刻,若是宮寺主真的已經去世,可否告訴我,他葬於何處?”


    那青年打量著樓近辰,說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莫非去拜祭宮寺主還需要身份資格?”商歸安看到師兄沒有想要通名的意思,便問道。


    “那倒不是,曾也有寺主的朋友前來拜祭,卻惹出了麻煩事來,所以後麵不明身份的人,便不被引入祭拜。”青年說道。


    “那可否見告,宮寺主究竟是怎麽死的?”樓近辰再問道。


    那青年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抱歉!”


    他說完就離開了。


    樓近辰與商歸安兩人沒多久便也下了樓,不需要向人打聽武魁寺所在,隻一看天色,便明白方向。


    武魁寺所在,便是泉眼一樣,在城外之時,樓近辰便覺得這武魁寺的上空,如火焰燃燒。


    武魁寺不在城外,就在城中。


    走得近一些,樓近辰便看清楚了那火焰之中有一股妖異。


    隱約似有一個燃燒著的火人,被一條條的鐵鏈捆著,而那個妖異的人,此時正咆哮著,要掙脫鐵鏈的捆縛。


    這種神象,樓近辰一眼就能夠看到,其他的人則未必。


    “我們直接進去看看。”樓近辰說道。


    既然他不想通名,那麽自己直接去看,一切都會明白。


    他相信,在自己的雙眼之下,沒有多少東西能夠遁形。


    武魁寺的門是關著的,商歸安同樣的以五行遁法悄無聲息的穿入一條巷子裏,然後在陰影之中自然的隱去了身形,他發現自己依然能夠看到師兄。


    他不知道這是什麽方法,但是他可以肯定,別人肯定見不到師兄了。


    門口的守門人根本就沒有看到他們,兩人離那門越來越近。


    商歸安不明白師兄怎麽還自己進這一重門,念頭才起,他的眼中,那門的門縫卻在他的眼中突然變的模糊起來,然後快速的變大,門縫竟像是變成了一扇開著的門。


    他的眼中,師兄已經先一步跨入其中,他也緊跟著走了進來,眼中視線一黑,回頭一看,門緊緊的關著,隻有細小的門縫還在。


    商歸安心中驚異,卻也明白,這就是師兄的‘門’字法的另一種應用。


    原本他覺得,師兄在天井之中用天井連通敵人夢境,已經是匪夷所思了的妙法。


    而現在親身感受,卻覺得師兄對於這個法術,已經得心應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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