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當陽光穿過窗欞,撒進屋內,靜姝渾渾噩噩地睜開了雙眸。


    澀然苦笑,昨日種種並非一場虛無縹緲的噩夢,隻要活著醒來,就得重新麵對這一切。


    低頭看見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溯兒還躺在自己的懷中,眼睫尚掛著淚痕。


    靜姝輕輕地替她蓋好錦被,出神地盯著她的口鼻,像極了她的父王。


    一日,兩日,五日,十日,二十日,靜姝苦苦數著日子,可無論是宮裏派出的暗衛,還是葉家派出的侍衛,都沒能送回任何消息。


    雍和公主、周氏沐妍和喬氏南玉相繼進宮勸慰,一坐便是大半天,臨到黃昏,才抹淚而出。


    期間,除了隔三差五前去探視皇帝的病情,與馮大祖商量著調整藥方,靜姝幾乎足不出戶。


    就連皇後那榮氏也不忍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一日在她診脈完,踉蹌起身時,還扶了她一把。


    白露這日,望著長空中南飛的鴻雁,靜姝終於候來了太子。


    瘦削了許多的煦兒,跪在靜姝麵前,將腦袋靠在她微微顫栗的雙膝上,流下了一行行熱淚:“母妃,都是兒子的過錯,父王若非救兒心切,萬萬不會被卷入江潮。求母妃責罰!”


    靜姝搖頭,俯身抱住他的肩頭:“若是母妃在場,也會如你父王一般。煦兒莫要自責,一切皆是定數!”


    他們父子離京不久,自己便夢見那黑色蛟龍,不是定數,又是什麽。


    承明殿中,益王望著床榻上隻能勉強動動手指、抬抬眼皮的父皇,有些急躁,壓低聲音道:“母後,父皇臥病不起,已近一月,眼下衛越煦又回了京城,母後要為兒臣早些打算。”


    那榮氏仿佛被人捏住了心髒,慌忙將拉他至外間:“你小聲些,不得驚擾你父皇!”


    “母後,兒臣與衛越煦有舊仇,若是讓他坐上了皇位,兒臣的好日子隻怕就到了頭。”益王以己度人,難免心生恐懼。


    見那榮氏沉默不語,益王又道:“這太子之位本該是兄長的,如今兄長不在了,怎麽也該輪到兒臣,他一個無知小兒,憑什麽能取而代之?”


    “不得胡言亂語,你兄長定還活著!”那榮氏雖偏愛幼子,可長子眼下下落不明,心中亦是焦急萬分,當即開口斥責。


    益王深知母後軟肋:“母後,兒臣知錯!可若讓衛越煦那小兒做了皇帝,兒臣恐性命堪憂!”


    那榮氏遲疑:“可煦兒畢竟是你兄長的獨子!”


    “母後放心,兒臣起誓,若他日兒臣掌權,定送他前往封地,保他一世榮華富貴。”益王見母後態度有所鬆動,迫不及待地立下誓言。


    那榮氏長歎一聲:“待母後與你兩位叔父商議一番,翰兒不得輕舉妄動!”


    衛景翰欣喜若狂,心下有了期冀。幼時起,便時常有人在耳邊替自己鳴不平,堂堂皇子,卻不及皇孫尊貴。


    如今,自己終於可以揚眉吐氣,肆無忌憚地將衛越煦那小兒踩在腳下,百般蹂躪。


    送走了幼子,那榮氏坐回了床塌邊,輕柔地替皇帝梳理有些幹枯的發絲。


    見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那榮氏眼噙淚光,小聲念叨著:“夫君,不知你可會怨我?”


    然而皇帝依舊閉著眼睛,沒有半點回應。


    既是下定了決心,那榮氏喚來宮人,在側殿召見了豫王和蜀王。


    那榮氏屏退左右,親自起身,為二王斟茶倒水。


    兩位王爺受寵若驚,慌忙躬身接過,暗中交換了眼神。


    今日,皇後欲談之事必是舉足輕重,關乎國本。


    “二位王爺,雖然葉氏與太醫們多番診治,可眼下,陛下的情況並無好轉。國不可一日無君,皇位不宜久懸,日久必生禍端!”那榮氏言辭懇切,暗中觀察著他們的細微表情。


    蜀王放下茶盞,穩妥起見,拱手說道:“皇後娘娘,遵循禮法,當請太子登基。”


    “蜀王所言在理,倘若梁王尚在,自當太子繼位,梁王輔政。可如今梁王不知所蹤,太子年少,難以獨撐大局。”


    那榮氏長籲短歎,似是十分為難,繼續說道:“葉氏外戚手握重兵,若太子登基,隻怕葉氏一族將把持朝政。想來,若是陛下口能言,手能書,也會再三思量。”


    豫王試探地問道:“那依皇後娘娘之見,應立何人?”


    那榮氏從座而起,緩步走到二王麵前,又添了些茶水。


    兩位王爺誠惶誠恐:“當不得皇後娘娘親自動手!”


    此話倒是一語雙關,那榮氏雙手微顫,背過身回了座,唇角漾起綿長的笑意:“益王也是陛下親子,身後並無有權有勢的外戚。況且益王尚幼,兩位王爺可以親自教導,想必假以時日,益王定不輸梁王才幹!”


    二王身軀一凜,皇後這是許以輔政大權,身居高位久了,難免有些動心。


    若太子登基,必將重用葉氏外戚和許相一族,二王無疑會淪為閑散王爺,日久天長,必將退出皇權核心。


    可若是益王繼位,唯有依賴兩位王叔站穩腳跟,別無他選。


    孰利孰弊,一目了然。


    蜀王緩緩開口:“皇後娘娘心中,可有了章程?”


    那榮氏聽他發問,高懸的心蕩了幾下,故作鎮靜,徐徐說道:“明日早朝,本宮將細數梁王妃兩大罪狀,其一勾結太醫篡改藥方,加重陛下病情,其二勾結外戚和權臣,意圖牝雞司晨。”


    “皇後娘娘可有證據?”豫王有些驚訝,自己印象中的那榮氏不曾這般狠戾,咄咄逼人。


    那榮氏隻道:“事在人為!今夜,還請豫王手持兵符,親至京郊大營,領親軍入城。有大軍鎮守,本宮不信,那些文臣還能翻出什麽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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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家親軍的兵符自是在陛下手中,而衛司遠對那榮氏從不設防,如今這青玉虎符安安靜靜地躺在那榮氏的掌心。


    豫王接過虎符:“皇後娘娘,東宮那裏……”


    “還請景良賢侄速速帶人圍住東宮,請蜀王領禁軍出宮圍下定國公府!”那榮氏再無猶豫。


    “太子殿下乃梁王膝下獨子,又經陛下多年悉心教導,皇後娘娘打算如何處置?”蜀王和豫王卻遲疑了。


    那榮氏笑靨嫣然:“兩位王爺大可放心,煦兒也是本宮嫡親的孫兒。待塵埃落定,本宮自會送他前往封地,保他一生尊榮富貴!”


    夜幕初降,漸生寒意,豫王與蜀王心事重重地出了承明殿。


    “三哥,若梁王他日平安歸來,你我隻怕難辭其咎!”蜀王對這個叱吒沙場的侄兒很是忌憚。


    豫王自是明白他的擔憂:“四弟,水患之事,你最清楚。依你之見,梁王有幾分生還的希望?”


    “微乎其微!”蜀王仰頭望天。


    豫王微微頷首,握著手中冰冷的虎符:“你我如今騎虎難下。唯有一事可從中斡旋,力保太子和葉氏性命,衛家男兒絕不可自相殘殺!”


    蜀王將雙手插入袖籠:“三哥所言極是,留他們母子一線生機,亦是為你我留條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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