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永慶帝的到來,壽仁宮中卷進一陣寒風,陳太後看了看憔悴得有些陌生的兒子,也不答他,隻平靜地說道:“分明是草長鶯飛的二月天,今歲卻如此寒冷。”


    永慶帝驟然想起宸妃離世前抱怨春天遲遲不至的話語,臉上也沒了咄咄逼人的神情,咳了幾聲,給太後請了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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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有些驚訝,本以為今夜有場硬仗要打,未想皇帝竟軟了態度:“皇帝,葉家嫡女不可做瑞王側妃。當初衛葉兩家是皇帝指的婚,哀家聽凝若說起,葉震鴻對長女視若掌珠,做側妃不妥。”


    永慶帝用帕子捂嘴,又咳了幾聲:“老三眼下還在陣前賣命,若知曉此事,怕是……”


    太後搖頭:“老三何其精明,他盯著的可不隻是葉氏女。”


    永慶帝遲疑著問道:“母後,八子中,老三類朕,然朕不喜,老八仁厚,可朕不知能否撐到老八成人。”


    太後愕然,皇帝竟已開始考慮身後之事,慌忙說道:“皇帝,你正值壯年,皇儲之事不妨等上幾年再議。”


    永慶帝看向太後,仔細辨認著她麵上細微的神色:“母後,朕這咳疾愈發嚴重,用了藥後時常困乏……於私情,朕屬意老八,於國祚,老三怕是更合適。”


    陳太後有些痛心,縱然這些年母子間屢有衝突,已生嫌隙,可畢竟是自己生養的親子,緩緩開了口:“皇帝,此事哀家恐怕不能替你分憂。”


    永慶帝剛想說話,又是一陣猛咳,再抬頭時眼角已現淚痕,麵上泛起了虛弱的紅暈:“母後,若真有那日,還請母後出麵力挽狂瀾,穩定朝堂。”言語間,已有些氣喘無力。


    陳太後抬起手來,想替兒子擦拭眼邊的水跡,可終是放下手來:“皇帝且靜心休養,沙場有武將,朝堂有文臣,莫將自己的身子熬壞了。”


    永慶帝卻道:“兵連禍結,兒子恐怕再難安歇,母後多多保重,兒子力有不逮之時還要仰仗母後。”


    永慶帝一邊咳嗽一邊出了壽仁宮,守在殿外的劉成趕緊替他披上了狐裘披風。


    “太後或許是對的,朕這些日子思慮愈發不夠周全。劉成,太後走到今日,不全靠先皇那點念想。”永慶帝感慨道。


    劉成躬身說道:“陛下隻是服藥後身子倦怠,待咳疾痊愈,自會如往日那般龍精虎猛、運籌帷幄。”


    永慶帝搖頭:“明日召見太醫院的章院史。”


    劉成慌忙應下,心中卻有些淒涼,自宸妃離世,聖上已是藥石無醫,每日夜間睡不到一個時辰,太醫院怕是無力回天。


    定遠侯府中,明泰郡主托著肚子走到夫君麵前:“國公府為何如此心急,五日後便要成親,隻怕我準備得不夠妥當。”


    葉震鴻淺笑:“他們二人錯過了不少時日,靜姝不小了,五日便五日。如今婚喪嫁娶一切從簡,你隻管養胎,婚事我親自過問。”


    今日下午接了太後懿旨,葉震鴻才知女兒與許晏清私下見麵之事,隱隱有些不安,可女兒隻言不想再錯過,他也不便追問。


    明泰郡主微微一笑,同是女兒,長女的婚事夫君親自操辦,當初次女的婚事卻是自己操持,天下沒有不偏心的父母。


    翌日,京城世家、平民百姓無不在議論這樁婚事。女子三嫁本就少見,更何況還是嫁入國公府做世子夫人,聞所未聞。


    便是於相夫人梁氏與長媳盧氏茶餘飯後也聊起了此事。


    “這葉靜姝真真好本領,換了旁人,早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母家,悄無聲息地坐吃等死。可她倒好,轉眼間又勾搭上許家世子。”盧氏一臉的輕蔑。


    梁氏讚同:“這葉氏活脫脫一個狐狸精,不光勾了我那傻兒子的心,怕是見一個招惹一個。以前倒沒看出她還有這等狐媚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於相在屋外聽見了幾句,抬腳進屋,不滿地說道:“眼下是多事之秋,你們管好自己的嘴,太後的懿旨你們也敢胡亂置喙。”


    盧氏訕訕地告辭了,迎麵碰上了前來請安的小叔子,彼此見了禮。


    梁氏則獨自留在屋裏,聽著於相喋喋不休的斥責。


    於淵成聽了一耳,本就煩躁的心愈發混亂,並未進屋,轉身離去。早知如此,自己該求著父親進宮請旨,不知靜姝可是心甘情願嫁那許晏清。


    就在府外議論紛紛之時,正主靜姝卻懶得理會那些閑言碎語。上一波流言後,胭脂鋪的生意愈發紅火,自己也不算虧。


    更何況如今腹中的孩子獨占了她的憂思,若是走漏了風聲,自己和這孩子恐怕都難活命。


    婚事辦的如此急迫,自己與許晏清舊情複燃的戲碼就得愈發逼真。靜姝不由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轉眼間,二月二十三日吉日吉時已至。風口浪尖上的葉許二家並未大肆操辦,可入目皆是喜慶之色,入耳皆是歡慶之聲,瀘州城的一幕幕難免湧上心頭、浮上眼前。


    去國公府的路上,靜姝苦澀地笑了,回憶如同藤蔓,日子久了便密密匝匝長得不餘一絲縫隙。


    直到沐浴著如水的月光,踏進國公府的新房,靜姝還在暗中感激宮中那道婚喪從簡的旨意,自己也實在沒臉再完完整整走一遍婚嫁的儀式。


    即便反複點醒自己,可當見到團扇後那明豔嬌媚的臉龐,許晏清的心跳仍是漏了一拍,無人知曉,自己數夜不曾安眠。


    生怕勾起靜姝在瀘州的那段回憶,玲瓏和錦瑟今日特意為主子收拾了三白芙蓉妝,與上次出嫁的飛霞妝大相徑庭。


    溫婉柔和的柳葉眉間仔細勾畫了如火的芙蓉花,明豔嫵媚的桃花眼周淡淡地擦了細膩的胭脂,飽滿潤澤的豐唇上點了絳紅的口脂。


    端起合巹酒,許晏清第一次離靜姝如此之近,近到可以嗅到她吐納間的芬芳,看見那微翹的鴉睫輕顫間振翅欲飛。


    許晏清恍惚了,如同陷入一片沼澤,每一次掙紮都是更深的淪陷。


    即便是做戲,此情此景,靜姝依舊有些羞澀,微紅著麵頰等他一同飲下合巹酒,卻見他微眯雙眼,遲遲不見動作。眉宇間滿是風流肆意的許晏清,靜姝不曾見過。


    一旁觀禮的周氏見狀,笑道:“世子爺莫不是看呆了,趕緊飲了酒,新婦便跑不掉了。”


    晃動的燭光中,婦人們哄笑滿堂。


    周氏並不知二人婚事真相,本是無心玩笑,卻讓許晏清如夢初醒,眸中轉瞬已是清明,仰頭飲盡了杯中酒。


    靜姝沒有錯過他變換的眼神,愧疚不已,舉杯一飲而盡,才知這酒水已被他提早換成了清水。


    觀禮的女眷們歡喜地撒起了帳子,直到新婦身上滿是幹果,才意猶未盡地退了出去。


    “新婦真是難得一見的佳人,如此閉月羞花,咱們在她身旁都成了綠葉……”


    “這般顏色,我見了都怦然心動……”


    芙蓉合歡帳中,許晏清緩緩抬起了手,佳人卻下意識地偏頭避開。


    許晏清略帶窘意:“你發間有枚花生。”


    靜姝尷尬地笑了,自己摸索著取下了花生:“一時仍有些不習慣。”


    許晏清一笑置之:“無妨,你若累了便早些休息,我去前院陪完酒再回來。”


    靜姝點點頭,回道:“無礙,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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