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氏頭戴墨綠的緞麵抹額,在塌上躺了幾日,此刻無視一旁的郭姨娘母女,隻盯著窗邊的白瓷花瓶中那朵豔紅的牡丹,嫌棄地說道:“往後挑些素淨的花來!”


    吳嬤嬤打著簾子從屋外進來,連聲應下,手中捧著食盒,喜笑顏開:“三爺特意在街上的褚記鋪子買了豚皮餅送來,夫人可要趁熱用些?”


    莊氏麵上有了喜色,轉念一想,又問道:“可是爺親自送來的?”


    吳嬤嬤麵露難色:“許是公務繁忙,三爺派了小廝送來。”馬嬤嬤沒敢告訴莊氏,三爺回府後直奔杜微棠的海棠苑而去。


    莊氏冷哼一聲,不屑地說道:“什麽豚皮餅,我如今的牙口可吃不得這個!”


    坐在一旁吃胡麻糖的十六姐兒奶聲奶氣地說道:“杜家表姐喜歡吃這餅子。”


    郭姨娘慌忙說道:“咱們姐兒怕是記錯了。夫人,時辰不早了,奴領十六姐兒先回去了。”


    莊氏看著三爺眼下最疼愛的十六姐兒,說道:“趕緊回吧,十六姐兒晚上睡得早。”


    郭姨娘如釋重負,拉著女兒出了門。


    莊氏狠狠砸了一旁的食盒:“都不是省油的燈!侍疾還帶著十六姐兒,生怕我使喚她似的,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將姐兒抱到我屋中養著。”


    吳嬤嬤一邊撿著食盒,一邊勸道:“夫人消消氣,若是三爺知道夫人砸了這食盒,隻怕往後心中有了疙瘩。”


    莊氏自嘲一笑:“有沒有這食盒,我與他之間都有了隔閡。這豚皮餅分明是為那丫頭買的,哪裏是惦記著我!”


    吳嬤嬤輕聲勸慰:“夫人與三爺二十多年的夫妻,豈是個黃毛丫頭可以比的?”


    莊氏雙眸逐漸模糊:“千算萬算,居然把自己算了進去。你見三爺平日裏除了待子女用心,何時將婦人們掛在心上,更別說買什麽吃食回來。”


    “可歎我像待閨女一般嬌養了那丫頭五年,她卻將萬般手段都用在三爺身上。往日我勸她多在二郎那裏下點功夫,她還不情不願,一副鐵骨錚錚的模樣,好似我要逼良為娼一般。如今才一宿,爺出門辦事,心中竟還念著她。真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


    吳嬤嬤不由也附和著罵道:“真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我看她爬了自己姨父的床,竟沒有半點的羞恥,說不得早就對三爺動了念頭。”


    如此一說,莊氏竟驚出一身汗,杜微棠的性子她還是了解的,表麵柔弱,卻如她那短命的父親一般,有著文人風骨。今晨見她奉茶時,臉上無半點不快,莫非真如嬤嬤所說。莊氏捏緊了繡被,說不得二人早有私情。


    嬤嬤見莊氏臉色陰沉,心知說錯了話,趕緊說道:“夫人是八抬大轎從正門抬進的夫人,她隻是一頂軟轎從角門進來的妾室。三爺也就是圖一時新鮮,過幾日淡了,夫人多的是拿捏她的機會。”


    莊氏越想越恨,愈發覺得這天下烏鴉一般黑,男人個個靠不住。伸手摘下頭上的抹額,掀開繡被:“這病是裝不下去了,那張氏和王氏都是進了糧倉的老鼠,再躺幾日,甭指望她們能給我留口飯吃!”


    屋外守著的婢女打著瞌睡,這兩日院子裏雞飛狗跳,夜裏也不曾睡上多久。


    衛景良本來探望母親,卻不想在門外聽到這些,心中有些酸楚,可母親終究是母親,隻好輕咳一聲。


    那瞌睡中的婢女從睡夢中驚醒,說道:“給三公子請安!”


    莊氏倉惶地蓋好被子,微微皺著眉頭,看向正抬腳進屋的長子,說道:“良兒來啦!”


    衛景良跪在床邊,握著母親的手,問候道:“母親今日可曾好些!”


    莊氏點頭:“今日頭沒那麽昏沉了,想來再睡上一覺便可起身走走。”


    衛景良麵上欣喜,心中苦笑,不曾想,有一日,連這母慈子孝的場麵也成了逢場作戲。


    光陰荏苒,眼瞅著牡丹花謝,石榴花開,到了衛景辰夫婦啟程回京的日子。


    這日清晨,黑壓壓的車馬和侍衛已在衛府外麵候著,靜姝看著天邊變幻的雲朵,聚散終有時,不由也傷感了一把。


    如頭朝奉茶時一般,衛家闔府出門相送,便是前幾日抱恙的莊氏也到了場。


    不同的是,彼時那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如今在靜姝的眼中,已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親人,彼此之間已有了羈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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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榮氏牽著靜姝的手,說道:“得空了便回來。”雖知他們回來一趟不易,可還是脫口而出。


    靜姝見她臉色蒼白,說道:“省得的,母親可是哪裏不舒服?還是趕緊回屋休息。”


    那榮氏搖頭:“今日起得早了些,待會回去睡個回籠覺……”


    話未說完竟已搖搖欲墜,一旁的衛國公慌忙抱起夫人,走進了門內的茶廳,沉聲說道:“速請郎中。”


    原本站在門外的眾人大驚失色,陸續進了茶廳。


    那榮氏半睜著眼睛,勉強說道:“何苦興師動眾,我就是有些乏了。”


    衛國公無視滿屋的族人,輕撫著她的麵龐,輕聲說道:“請郎中來看看,我方能安心。”


    靜姝搭上那榮氏的脈搏,隱隱有珠滾玉盤之相,吃了一驚。


    衛國公知兒媳擅醫,見她麵露驚奇,慌忙問道:“可有大礙?”


    靜姝搖頭不語,又換了隻手腕去切脈,半晌抬頭看了看神色緊張的國公爺父子,小聲說道:“母親應是有了身孕,日子尚淺,脈象不顯。”


    衛國公聞言欣喜若狂,放聲而笑,可看著夫人那慘淡的臉色,瞬間斂了笑意,問道:“你母親的身體可能熬得住?”


    雖前世見慣了四十歲的女人懷孕生產,可眼下靜姝也沒有把握:“母親身體原本就弱了些,如今雖無大礙,可幾個月後胎兒漸大,便難說了。”


    說話間,府裏的周郎中也趕了過來,靜姝起身,請郎中上前診脈。


    不惑之年的郎中因一路疾行,鬢角已微微出汗,慌忙在那榮氏腕上覆了一條絲帕,才敢伸手搭脈。


    隻見他鬢角的汗開始滴落,良久才說道:“應是滑脈。”


    眾人紛紛道喜,衛國公頗為糾結,本是大喜之事,膝下再添兒女,可兒女卻不及那榮氏重要,萬一有個閃失,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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