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祁返回山洞,叫醒天怡和張先敏,“劉大梁開著船來了。”


    “我們需要離島。”天怡睜開眼睛,目光清明,隻是聚攏的眉峰間有散不去的陰霾。“劉施主可是一個人來?”


    “隻看到了他。”莊祁道。他也拿不準劉大梁突然前來的目的,依著之前的調查和推測,這個小島白天沒有任何人來,那些人臉四不像也不會出去,加之海霧迷茫,小島幾乎與世隔絕。劉大梁既然把他們丟上島,是為了變相軟禁,還是為了投喂怪物呢?


    “管他那麽多。”張先敏還是閉著眼睛,聲音卻一點兒不含糊,竟是沒有睡著,他緩緩睜開眼睛,坐直身子,不耐煩道:“咱們這是三個人,還能弄不死他?”


    因為張先敏提了“死”字,天怡大師連忙默念佛號。莊祁估算著劉大梁上島的時間,目光落到張先敏身上,又想起麒麟血的事來,昨夜裏從康釉蓉手中救下張先敏後,張先敏就一直假意昏睡,顯然是對“麒麟血”三個字避之不及。


    “幹嘛。”張先敏迎上莊祁的目光,虛張聲勢地提高了音量。


    “你是怎麽到島上來的?”


    “不知道,一睜眼就在這了。”張先敏這般回答道。


    莊祁沉吟,不知道在考慮什麽,似乎在辨別這話的真偽。


    “真的,”見莊祁不說話,張先敏反而按捺不住了,“我本來是在村子裏的,不,在鐮刀灣,鐮刀灣邊上那個樹林子裏,我在那裏看到的猰貐——好好好,不是猰貐,怪物行了吧,一個稱呼而已不用那麽在意......我被猰貐傷了手臂,當時林稚秀就說了‘麒麟血’。”


    提起這三個字,張先敏別扭地把目光移向別處。張家的麒麟血是張家的寶物,可比之沈家的紙種、林家的金剪,但麒麟血並非有形之物,外人少有知曉張家秘寶麒麟血的所在。這是一種遺傳、一種血統,在張家,這也稱之為“天選”,除了現任張家家主的麒麟血體質廣為人知以外,擁有麒麟血的張家人都會刻意隱瞞,以防在成年前招致覬覦。


    張先敏一直以紈絝來分散其他人對他的印象,他從不遮掩自己的天賦,卻也因此成功隱藏了自己的麒麟血。當林稚秀一眼看破的時候,他不可謂不震驚。“他倒是一眼看出來了......嗬,厲害了。”張先敏似嘲非嘲道,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撇著莊祁,昨晚莊祁也是一眼看出來的。


    “早有猜測。”莊祁用四個字簡單解釋。張先敏有麒麟血,他確實一點兒都不震驚,甚至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所以,你是被他帶到了這裏?”


    “嗯。他,”張先敏早先那股子情緒漸漸冷了下來,靜下心想了想,又道:“是‘它’。林稚秀前段時間的失蹤鬧得路人皆知,這會兒冒出來,真是‘有鬼了’。”


    莊祁沒有接過這個話頭,天怡倒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有一隻怪物在村裏?不是島上?”


    “不是。”張先敏很肯定道。


    天怡大師像突然放下心來一樣,“你既然在村裏遇見的‘猰貐’,一睜眼就在此處,又沒能擺脫鎖鏈,如何得知自己是在島上而非村子的呢?”


    張先敏一怔,莊祁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和天怡一起等待他的答案。


    “......”張先敏爆了句粗口,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顯然是沒有想到自己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當然是出去過啊!哼哼哼,一睜眼是在這裏,這我沒撒謊,那女紙人心智不全,它——我是說邪靈,應該是它給了指示吧,女紙人把我帶去了山後頭,在那裏放血。”


    “為什麽不逃?”


    “逃不掉。”張先敏聳聳肩,“那地方很古怪,壓抑得很,所有能力都被縛住了,隻有紙人那樣的、不是生靈的東西才能行動自如。”


    “帶我們去。”莊祁毫不猶豫道。


    天怡皺眉,眼裏閃過一絲慌亂,“等等,劉施主即將上岸了......”


    “還有時間。”莊祁看向天怡大師。


    天怡大師在一瞬間下意識地沉默了,張先敏的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轉,而後看向黑漆漆的洞頂,他現在不能單獨行動,所以去哪都無所謂。


    “那就去吧。”天怡最後道。


    莊祁一挑眉,沒有再多問,三人當即動身。張先敏在前麵帶路,他們旁若無人地從一個個洞口前走過,徘徊在洞口的人臉四不像蠢蠢欲動,卻被陽光阻擋,不敢奔出來。張先敏一邊走一邊回憶,循著記憶,先是繞過所有的山洞,到了山的背麵——這座山真的太小,但是高度不低、且陡峭,故而隻能繞,而不能翻。


    山的背麵也是山洞,然而不再是蜂巢一樣密密麻麻的洞窩,那裏僅有一個洞口,是天然形成的,猶如蛤蟆嘴一樣,深色、凹凸不平坦,扁平而矮,需要彎著身子才能進去。


    莊祁在洞口試探,天怡伸手虛虛攔住他,“那紙人,或許還在裏頭。”


    莊祁點點頭,指了指地上的幾條劃痕——那是紙人走過留下的痕跡。


    “你悠著點,裏頭的結界非同一般。”張先敏提醒他,但下一句話又話鋒一轉:“但我早就聽說莊先生技高人膽大嘛,不是嗎?”


    “張小主,”天怡不疾不徐,似乎真的很淡定:“當務之急是離開島。”


    張先敏刻意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徑直挑開說亮話:“你確定當務之急不是攔住莊祁別進去?”


    “你!”天怡知道自己早已亂了方寸,表現得很明顯,但被張先敏這般直白地說出來,他頓時不敢去看莊祁會是什麽表情。


    “走吧。”仿佛沒有聽懂張先敏的言外之意,莊祁率先往裏去,“既然到了這裏,總要一探究竟。”


    埋進山洞的那一瞬間,黑暗襲來,莊祁擰眉,感受到張先敏說的“裏頭的結界非同一般”。山洞裏有一股厚重的血腥氣,帶著辛辣的刺激感,絲絲縷縷地從鼻子往裏鑽。身體果然感受到一股不舒服的壓迫感,而除了壓迫感,莊祁心裏湧起了一陣陣熟悉。


    熟悉?莊祁有些迷茫。


    天怡踏進洞口的一瞬間,渾身力氣被抽走了一半。透過黑暗,他能看到的東西有限,五目所及受阻,五感也像被什麽包裹住,腳下凝滯,寸步難行。這是佛力與魔力的一種對峙,天怡明白他的身體下意識地在抗拒。


    張先敏有過一次經曆,但也沒有覺得好到哪裏去,他有些吃驚,莊祁竟然也能行動自如。


    他們往裏走,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而洞的深度超出想象,山裏猶如中空,偌大的空間空空蕩蕩,走了有半個小時,比他們從山前繞到山後的時間都要久,還是沒能走到盡頭。


    山洞裏悄無聲息,莊祁一直沒有放鬆警惕,防備著康釉蓉突然出現。天怡越往裏走,脫力越嚴重,他的喘氣開始重了,但他依舊緊緊跟著在莊祁後麵,保持著一步遠的距離。張先敏為了保留體力,也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留意到天怡手一直蘊力,藏著一擊必死的殺招。


    除了洞口處讓人直不起腰,後麵越走越寬,血腥味越來越重,出現了一口巨大的血池。


    血池中間,漂浮著一個同樣巨大的黑色坐台,坐台的模樣和上頭的花紋都看不清楚,隻知道台子上有數道鎖鏈,鎖鏈極其粗,幾乎都斷了,隻留下一根,還連接著坐台和遠處的山壁。


    莊祁看著那坐台,心裏自發地浮現坐台的模樣,每一絲細節都清清楚楚,仿佛他曾在這裏待了許久。——是了,莊祁突然明白這股熟悉感,像是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朋友,又像是回到了許久之前的家。他看向坐台,直覺自己應該坐到那裏,但那些腰粗一般的鎖鏈,又讓他遲疑。


    莊祁輕咬舌尖,閉眼再睜開,確定眼前的這一切不是幻象。


    “看牆上。”張先敏突然道。


    從牆上一點一點淌下血,順著溝壑流進血池裏,仔細看,山壁好像會動,帶著呼吸一般的節奏,而那些血,是從山壁裏慢慢沁出的。


    “那些怪物跟這個洞長在一起了,”張先敏的聲音很低,“麒麟血把它們徹底融合,變成有生命的......”至於是有生命的什麽張先敏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


    “原來如此,所以他們不是白天不能離開洞穴,而是一直都不能離開——昨夜我們遇見的,是‘漏網之魚’。”莊祁推測其間的關係:“我曾經聽說過一種以命養命的術法,這種禁術能再造血肉......”莊祁抬起頭,看到天怡蒼白的麵色,關切道:“大師,您還好嗎?”


    “我們最好盡快離開......”


    “怕是走不了了。”張先敏突然道。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黑色的坐台邊緣突然多出一隻手,雪白的膚色襯著黑與紅,觸目驚心。


    血池底下有什麽東西,攀著台子,就要爬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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