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是鬼?”


    趙棗兒問得直接。不知不覺間趙棗兒已經成長起來了,不論是冷靜的態度還是質問的口吻,已經頗具氣勢和風範。


    “至少不是人。”瞎子回答。


    他的眼睛隻睜開了一半,左右眼上的疤因為眼皮掀起而皺在一起,眼神還是沒有焦慮,灰色的眼珠像玻璃球一半透亮。


    “這是……?”趙棗兒還要問,身後的鬼卻近了,“蹭蹭蹭”地爬著,有越爬越快的趨勢。


    “先走。”瞎子準確地拉住趙棗兒,在夜間的公路上奔跑了起來。


    趙棗兒想要掙開他,她可算是明白了,那些鬼分明是衝著瞎子來的!如果不是瞎子把她拉上車,今晚根本沒有她什麽事!這會兒估計跟愛哭鬼玩鬧一會兒都睡熟了!


    “大哥,大哥咱有事好商量,你先鬆手!”


    “鬆手你就跑了!”


    “我不跑!”才怪。


    “才怪!”瞎子也是個快言快語的人,“我好像聽見你說‘才怪’了。”


    “……”


    身後傳來“噗呲”的破空聲,趙棗兒扭頭看去,爬在最前麵的大媽鬼竟然一躍而起,在半空中滑翔,飛速朝他們撲來。


    趙棗兒一瞬間想到了蟑螂。心裏泛起一陣惡寒,趙棗兒摸摸兜,隻剩一張符紙。


    瞎子刹住腳步,一把把趙棗兒拉到他身後,手裏憑空出現一隻三清鈴——銅製,有柄,鈴內有舌,搖動出聲。瞎子單手持之,向一邊有節奏地搖動。另一隻手又在眨眼間幻化出打鬼棒,大媽鬼湊到近前時,時機剛剛好,瞎子快、準、狠地一擊命中,打鬼棒抽在大媽鬼臉上,大媽鬼的腦袋被抽飛,慘叫一聲,落地後匆匆爬去撿它的頭。


    “哇呼~”瞎子咋呼了一聲,模仿李小龍的經典動作。


    其他鬼也在這片刻間出手攻擊,沒想到瞎子居然沉默了一下,轉身拉起趙棗兒繼續跑。


    “……???”趙棗兒一臉懵逼:剛剛不是很能打嗎?


    “這麽多打不過的,”瞎子理所當然道:“打不過就得跑。”


    清楚自己一時半會兒是擺脫不了眼前的境地了,趙棗兒認命地跟著跑起來。


    跑了大概有十分鍾,他們還在公路上,趙棗兒停下腳步,那些東西還沒有追上來,她也跑不動了,氣喘籲籲地撐住胳膊:“歇,歇,一會兒……”


    “歇吧。”瞎子不像趙棗兒那樣喘氣,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喘氣了。


    “怎麽回事,你,現在,說清楚。”趙棗兒忍著兩腿的酸疼,想要坐到地上。這個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公路一望無際,擺明了是被困住了,但是這個瞎子給趙棗兒的感覺是溫暖的,被拉著的時候也沒有鬼氣侵蝕她。


    “嘿嘿,”瞎子笑了下,不靠譜的氣質又顯現出來,“就是湊巧嘛,看見了你,順手拉了一下啊。”


    “說什麽‘看見’啊。”趙棗兒忍不住做了她一直想做的事——伸手在瞎子眼前揮了揮。


    瞎子好像真的能看見,表情有細微的變化,但他又像個縱容孩子胡鬧的長輩,趙棗兒訕訕地收回手。


    “趙小姐。”


    “你知道我是誰?”趙棗兒驚訝。


    “不知道。今天才聽我兒子說起。”瞎子露出開心的傻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有個兒子,長得像我老婆,特別好看!特別乖!特別特別……”


    “打住。”趙棗兒做了個“收”的手勢,什麽叫最近才知道有個兒子?這個瞎子果然不是什麽正經人。“直接說重點。”


    瞎子有些不滿,明明秀兒子才是重點。“言歸正傳,我兒子說你救了他,所以我就想要答謝你一下……”


    “所以把我拽上了一輛靈異公交?”趙棗兒嚴重懷疑瞎子的兒子是今天給她亂指路然後被她教訓了的那個小鬼。


    “哎呀這個真的是湊巧,你肩上的燈太特殊了,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拉住你了。”


    “……你看得到?”趙棗兒記得莊祁跟她說過,人肩上的燈不是所有捉鬼人都能看見的。這個瞎子到底是什麽角色?


    “生前不行,死後被傷了眼睛,就變得可以了。”


    “所以你是鬼?”


    “你出道多久了?”瞎子突然問。


    趙棗兒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自己還沒出師。


    “師承何處?”


    “莊家莊祁。”


    “原來是他。”瞎子讚許地點點頭,“少年英雄,是個大人物。不過大多十八歲就能出道了吧?”


    “我才拜師不久……”


    “這就說得通了。”


    “什麽說得通?”


    “你簡直弱得不像話,雖然符術用得有模有樣,但還是太嫩了。”


    剛剛你在公交車上可是屁滾尿流的啊!都是裝的嗎?趙棗兒瞪著眼睛看著瞎子。


    “啊,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嘛。”感覺到趙棗兒散發出濃濃的不信任,瞎子連忙再次言歸正傳:“你的肩頭燈飄搖發虛,這個給你,作為救了我兒子的謝禮。”


    瞎子把三清鈴贈給趙棗兒:“這可是寶貝,叫降(jiang,四聲)神鈴。”


    “不不不……”趙棗兒推拒。


    “拿著。”瞎子把降神鈴直接塞到趙棗兒手裏,“我拿著沒啥用了,你的肩燈將熄,降神鈴雖不能助燃肩燈,但極有利於穩定魂與體的契合。你救了我兒子,這是謝禮,也是我們的緣分。”


    降神鈴上的柄上端為山字形,象征道教信奉的三清尊神,鈴鐺外圍花紋繁複,精致好看,內裏有一個金文篆體的“李”字。趙棗兒拿著鈴鐺,辨不出好壞,覺著這樣的法器落在不識貨的她手裏不值當。


    “別——跑——”遠遠地,靈異公交上的鬼又追了上來。瞎子沒有抬頭張望,指向他的右後方,“你往那走,一直走,別回頭,就能上公路了。”


    他們現在不也在公路上嗎?瞎子說的是哪裏?順著瞎子指的方向看去,趙棗兒不安地問他:“那你呢?”


    瞎子沒有回答她,側耳細聽,而後拍了拍趙棗兒的肩膀,讓她收好降神鈴,“你的朋友們也來找你了。”


    “等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趙棗兒收下降神鈴,“我走了你要幹嘛去?我雖然功夫不到家,但也算是個戰鬥力。”趙棗兒掏出最後一張符紙,再掏掏兜,拿出紅線和銅錢。


    “哈哈哈,”瞎子爽朗地笑起來,“不用了,你且走你的,那些東西不會放過我,我也不會放過他們。”


    不等趙棗兒再問,瞎子索性解釋與她聽,好讓她明明白白後幹幹脆脆地走。


    “六年前我發現一隻上古邪崇,自然不能放任它作祟,從南邊一路追到北邊,引起災禍大大小小,不少人在其中喪生,而到了f市的時候,我借助靈異公交車裏所有怨鬼的力量,以暴製暴,強行把邪崇封印起來,但靈異公交裏的所有鬼也因此徹底失去轉世投胎的機會。他們會恨我,是應該的。”


    “......而不久前的地震,把封印震開了,邪崇逃了出去,這一車鬼的威力亦不可小覷,它們絆著我,我也牽扯著它們,這種平衡,暫時破不了。”瞎子沒說他封印的時候出了岔子把自己也封印了進去,不過這種蠢事不說也罷。


    “怎樣才能破?”趙棗兒連忙問。她回頭,那些鬼突然停了下來,慢慢的,他們從地上站了起來,直立身子,身上的傷口也漸漸消失,他們站在一起,不時向同一個方向張望,似乎在等什麽。


    “不能破。”瞎子說道。隻要他不管,便能逃離這般循環,但同時這些鬼也會出逃,它們的怨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積攢著,它們會給城市帶來厄運、殺戮和罪惡。


    趙棗兒急了,她聽出來了,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邪崇逃離了,瞎子還需要抵製著不停想要逃離的惡鬼、怨鬼,這輛公交時隔多年後又開始了一趟趟地行駛,每天載著相同的乘客奔赴死亡的終點站,而瞎子跟著這輛車,使得普通人可以幸免於難,但久而久之,他也變得不人不鬼。


    “你能共情,是嗎?”瞎子問她。


    “是。”在公車上時她已經把車禍的經過看了一遍,那些個乘客上車時不曾想過會發生意外,它們想著下車、想著回家、想著公車停下、想著生活如常,越想、怨氣就越重,已經死了的事實就越加沉重。


    “你是個有天賦的,但這個能力不要總用。”瞎子直白道。他伸長了脖子,“看”向那些排隊的鬼,從路的另一邊,一輛半久不新的公交車駛了過來,它們排著隊上車,售票的大媽鬼也換了副樣子,喜氣洋洋地將票售賣給每一個人。


    “我該上車了。”瞎子道,“走吧,記著別回頭,聽到什麽也都別答應。”


    “我不......”趙棗兒不甘,又不解。明明他們都不是普通人,明明他們都有不凡的能力和手段,怎麽還會有這麽多無能為力的事呢,就連莊祁,也有好多要顧慮的事。


    瞎子起身往公交走去,“我兒子很喜歡你呢,哈哈哈哈。”他說著推了趙棗兒一把,“走唄,有緣再見嘛。”


    “等我找人來救你。”趙棗兒道。


    “好咯——”


    “誒!那邊的,上不上車——?”公車上的大媽扯開嗓子大喊。


    趙棗兒邁步往前走,她聽見瞎子語氣自然,好像已經回答過千百遍一樣:“上啊,等等我。”


    老式公車的引擎嗡嗡的,公交車器宇軒昂地開走了,從始至終,趙棗兒都沒有回頭。


    那一段路,趙棗兒無數次想要回頭,但是她口袋裏的符紙會用完,她會死、或者也變成不人不鬼的樣子,而那輛公交車卻會一直跑下去,一趟又一趟,因為她弱爆了,無力抗衡。瞎子笑著走的,但誰知道他還能撐多久呢?


    趙棗兒區區二十幾年的年歲裏,從來沒有什麽大的誌向,但這一晚,她希望自己是能夠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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