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麽?”林歸於突然冒了出來,從背後靠近林稚秀,湊在他耳邊輕聲道:“沒關係,故事才剛剛開始......”


    “我不想看。”林稚秀移開目光,掩在衣袖下的右手暗暗掐訣,打算乘其不備給予一擊。


    但林歸於一眼看破了林稚秀的心思,早有所防備般,僅以兩指,夾住了林稚秀的攻擊。“嘖,你體內皆是我的靈力,無異於我的分身,你的一舉一動,我都會知道,不要白費功夫了。”手指輕輕一撥,林歸於彈開林稚秀的手,“我讓你看的時候,你就好好看。”


    林歸於語氣冰冷陰森,好似威脅恫嚇,下一秒,林稚秀便感覺到體內騰升起一股寒意,骨頭被凍得發酸,好像有一根根冰刺紮在每一條神經上,而後穿透脂肪、從細小的毛孔裏破出。


    “啊——”林稚秀痛得跪了下去,他顫抖著用右手輕輕觸摸左手,原本平滑的肌膚上果然冒出一點點冰涼的小刺。體內的血還是熱的,在血管裏奔流不息,與寒冷相遇又碰撞出別樣的痛感,而這痛感,讓林稚秀明白自己還活著。


    “喵~”,那頭貓又發出了動靜,林稚秀抬頭,這一回順從地靜靜看眼前的景象。


    趴在莊祁膝頭的貓翻了個身,衝莊祁敞露肚皮,討好地哼唧幾聲,想要享受撓肚皮的舒爽。莊祁笑了笑,用掌根而不是指尖輕輕在貓的肚皮上揉了幾下,“倒也不怕被我開膛破肚?嗯?”


    “喵~”那貓叫了一聲,也不知是聽懂沒有,莊祁便揚了揚手,展示他銳利的爪子。


    略帶惡趣味的神情,正是林稚秀熟悉的那個莊祁。


    天上突然落下一片淡粉的蓮瓣,林稚秀仰頭看去,驚覺這洞穴的巨大,然而黑漆漆的上空裏什麽也沒有,悄無聲息,看不透這蓮瓣從何而來。


    蓮瓣輕輕飄落,在莊祁身後晃蕩著,還未落地,莊祁便像背後長了眼睛一般迅速出手,撈住了小小的蓮瓣。


    “喵?”


    “走吧。”莊祁突然收斂神色,伸手一摜,把膝頭上的貓掀了出去。


    猛地翻到了地上,那不通人性的蠢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晃了晃腦袋,仰頭看向莊祁,竟還有脾氣,正要叫喚,卻被莊祁一揚手掃出了數十米遠,摔進了牆縫裏。


    劈手甩出一道風,堵住牆縫的出口,徹底屏蔽了貓的叫聲,莊祁這才好整以暇地坐定。


    一道白光從天而降,光束中緩緩降下一個人來,白衣白袍,腳踩蓮座,頭上一輪金黃的大光相,手中拖著白色的淨瓶,觀音現身,莊祁無動於衷,反倒是林稚秀緊張地抽了一口涼氣。


    在這一行混了多少年,林稚秀見過無數鬼邪,妖怪則無多,神明更是寥寥。想來也是正常,眾生六界,在不普通的人終究是人,而凡間能有多少人有緣得見神明一眼?舉頭三尺有神明,然而天不是凡人的天,縱使凡人抬一輩子頭,也不見得能有神明施下垂憐的一眼。


    林稚秀虔誠地低下頭,即使是幻象,他亦迫於威力,不能多看一眼。


    隻聽一個慈悲得近乎淡漠的聲音道:“魔尊,別來無恙。”


    ——魔尊?林稚秀伏在地上,額頭沁出了一層冷汗。


    “上次一別,八百年過去了,你重傷本尊又將本尊囚於此地,何來‘無恙’?”莊祁語調平平,但態度稱不上好。


    “將你囚禁於此,並非我一人之意,隻是你魔力滔天,未免為禍人間,才出此下策。”


    莊祁顯然厭煩觀音的這套說辭,“大士有什麽事不妨直說。”


    “不日前如來有感,冥界將因你而大亂,故特遣我來......”


    “因本尊?”莊祁不屑地嗤笑,“本尊既被困於此地,何來擾亂冥界一說?本尊尚未墮入魔道之時,天帝常疑懼本尊奪走天帝之位,待本尊墮入魔道之後,他依舊日防夜防,八百年過去了,怎的一點新意都沒有?”


    觀音沉默了一下,並不接過莊祁拋出的話尾,瞟了一眼困著貓的地方,“混沌之域向來無生靈可入,如今怕是鎖不了你多久。”


    “所以?”莊祁衣袍忽地振起,一股股墨藍色的旋風卷起,晃動著腰粗般的鐵鏈不停動蕩,連著洞穴都震動起來。


    觀音好似聽不出莊祁的怒氣,輕輕垂下眼簾,以一副悲天憫人的麵容提起淨瓶裏的柳枝,狀似不經意地一甩,遍地生出蓮花,一個個花骨朵兒飛快的綻放,裏蓮心裏卻不是花蕊,而是一點點火苗。


    一地的蓮花燈看似散亂,實則構成了一個局,一個堅固的牢籠。原本晃蕩不停的鐵鏈,像被人突然摁住了一樣,漸漸平息了下來。


    莊祁怒目而視,觀音卻已準備離開,蓮燈一轉,便騰升而起。“如今六界祥和,然如來何曾誤過?今日之舉,實屬不得已而為之,隻消三百年,貧僧定攜天帝極天界眾仙迎你出關,魔尊且當給貧僧一個麵子,三百年,不過須臾爾......”


    白光散去,洞穴卻沒有重新陷入黑暗,一地悠悠旋轉的蓮花燈散發著生生不息的佛力,而這佛力顯然壓製著莊祁,貴為魔尊,卻狼狽不堪。


    林稚秀還在琢磨著觀音的話,直覺這背後又是另一件複雜的事,但既然猜不透,他便擱到一邊,思索邪靈讓他看這景象的目的。


    三生潭是真是假?眼前的幻境又是真是假呢?


    莊祁閉上眼睛打坐,似乎真要耐心等上三百年,隻是在他眉心不時有墨藍色的氣焰燃起。


    漫長的寂靜過去,遠遠地傳來一聲貓叫。


    “喵~”


    那貓不知如何頂開了莊祁留下的封鎖,從牆縫裏掙紮著往上爬。牆縫較深,貓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拖著摔傷的腿逃了出來。


    “呼嚕嚕——!”帶著怒氣,貓示威一般地向著莊祁嘶吼,然而莊祁並沒有睜開眼睛。


    貓瘸著腿一點一點靠近,來到蓮花燈陣前,停住了腳步,而後謹慎地圍著陣緩緩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了一小片蓮瓣前。


    許是觀音落下的。


    林稚秀屏住呼吸,隱隱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那隻貓也正如他所料,一口咬住了蓮瓣。


    莊祁的眼睫輕輕顫了顫。


    貓嚼著蓮瓣,像是知道口中的東西並非凡物,急不可待地咽了下去,很快,貓的傷腿便痊愈了。


    “喵——喵喵——”那貓一開始隻是小聲叫著,而後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近乎嚎叫一般,當莊祁不曾睜開眼過。


    仿佛什麽都聽不見。


    於是那貓小心地往前邁了一步。踏進蓮燈陣時,卻隻是引起了小小的震蕩。一層白光從它的前爪底下蕩漾了開去。


    這貓突然多了幾分靈性,一下子縮回前爪,還頗為驚異地盯著自己的爪子看。


    “喵......?”


    下一秒,那貓輕盈地落下爪子,踩進蓮燈陣中,繞過一盞盞蓮燈,到了莊祁身邊。沒有像之前那樣熟稔地躍上莊祁的腿,而是頗有些記仇地小聲哼哼幾下,舔了舔莊祁的手背,而後一口咬了下去。


    莊祁手上厚厚的硬甲阻擋了它,小貓恨恨地磨了磨牙,而後鬆開了嘴,表情好像“小爺我不跟你計較了”。


    莊祁終於睜開了眼睛,四目相對,竟有幾分好笑。


    “找打?”莊祁勾了勾唇角:“嗯?”


    許是真的被嚇到,小貓腳一滑,慌亂間摔進了蓮燈陣裏,身子壓在了一盞蓮燈上,燈火染上貓毛,頓時熊熊燒了起來。


    “喵!——喵嗚嗚——!”貓撲騰起來,眼睛裏滿是驚恐,身子因為疼痛而抽搐,卻在眨眼間又壓倒了一盞蓮燈。


    天意。


    幻境裏的莊祁和幻境外的林稚秀,在一瞬間同時想到了這個詞。


    莊祁站起身,雙手奮力往外一推,墨藍色的魔力蓬勃而出,蓮燈搖曳,火苗漸熄,鐵鏈劇烈顫抖起來,鋪天蓋地的吟嘯聲中夾雜著越來越微弱的貓哭。


    從莊祁底下的銅座開始,裂痕一點點擴散開去,在一片地動山搖過後,八條鐵鏈斷成數截。


    緩緩站起身,莊祁走進那貓,而那貓卻已經死去,變成了貓幹,左右皆是傾覆的蓮燈。


    天上驚雷轟鳴,莊祁無所謂一笑,眨眼間化作一團霧消散了。


    洞穴已經支離破碎,那隻貓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結束了。”林歸於終於再次出現,拉起林稚秀的後衣領,把人直接拽上岸。


    沒能擺脫體內的寒冷,林稚秀想要硬氣地站起來,卻不能夠,像條蟲一樣匐在林歸於腳邊,秀美的臉上籠著一層死氣。


    “他去了哪裏?”林稚秀問。


    “冥界。”林歸於並不吝於解答:“去找那隻貓的魂魄。”


    ——不日前如來有感,冥界大亂......


    “所以冥界大亂......?”


    “聰明。”林歸於踱步往前:“你說——為了一隻貓,值嗎?”


    “荒謬的故事。”林稚秀嗤笑一聲,突然口吐鮮血。


    “我也覺得荒謬......嘻嘻嘻細細哈哈哈哈——!”陰測測地笑著,林歸於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而我,從這荒謬中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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