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棗兒的記憶在一瞬間翻湧了起來,好像肆虐的狂風有席卷她腦海的力量,“呼——”地吹開了蓋在記憶深處的那層灰土,揭開了她一直不願想起的一幕:一個一模一樣的黑色邪物,時男時女的詭異的聲音,但這個形象轉瞬即逝,被揚起的塵土忽地沉下,又一次蓋住了記憶,連帶著右耳裏,一股忽大忽小地嗡鳴,刺激著趙棗兒緊繃的神經,直教它站不住腳,身子一滑,險些從屋頂上摔下去。


    斬魂劍托了她一把。


    “丫頭?丫頭!”


    趙棗兒能聽見斬魂劍的聲音,隻是斬魂劍的聲音聽起來離她好遠,腦子裏充斥著各種讓人不舒服的聲音,起初像尖銳的電波,而後是嘈雜的人聲,像有無數通電話串聯進了她的腦子裏,趙棗兒卻聽不清任何一個。她覺得頭暈目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屋頂還是地上,兩腿發軟,踩不到實地。


    右耳的疼痛使得大腦也痛苦,連帶著左耳也聽不清,但趙棗兒並非處在一個無聲的世界裏,而是有無數的聲音在她腦子裏回旋。


    “欸——那個小子!回來!”斬魂劍實則托著趙棗兒懸在半空中,一點點兒慢慢下降,感受到趙棗兒身上莫名多了血味,斬魂劍著急地大呼莊祁。


    莊祁暫緩攻擊,而邪靈卻也沒有趁著空隙反擊的意思,好整以暇地看著莊祁和趙棗兒。


    “棗兒?”


    斬魂劍“一撒手”,莊祁接住了渾身無力的趙棗兒。鼻尖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感受到熟悉的溫度,趙棗兒卻沒能向往常一樣變得安心。


    趙棗兒素白的臉,鼻子裏淌出鼻血,源源不斷地,止不住一般,眼睛也漸漸合上了。


    “棗兒,棗兒......”莊祁摟著趙棗兒,一邊不停地喚她,一邊飛快地檢查趙棗兒的情況。從趙棗兒的右耳裏,有一絲絲一縷縷、幾乎不可見的黑氣。


    解開襯衣,莊祁取下脖子上的玉石吊墜,不大的青玉色小石頭,造型扁平,上頭刻著奇怪的字符,莊祁把它貼在趙棗兒心口上,拉著趙棗兒的手包住小石塊,讓趙棗兒靠在她肩頭,嘴唇抵在在趙棗兒耳邊,開始了吟誦。


    邪靈從始至終一直靜靜地留在原地,仿佛沒有了威脅,又仿佛在刻意等待它的對手。斬魂劍卻不敢掉以輕心,飛到龍淵劍邊上,兩把劍交叉形成一個“x”形,擋在莊祁和趙棗兒麵前。


    莊祁的咒語很快就停了下來,在趙棗兒胸口的青玉石頭發出水波一樣的光,一圈一圈的光是有節奏的,像能讓人舒緩的平靜的海麵。趙棗兒睜開眼睛,意識有一瞬間的清明,但她透過頭頂的黑幕,看到了邪靈對她微笑。


    事實上邪靈確實笑了,周身湧起質地濃稠的黑霧,在他漆黑一片、似是而非的五官上綻開一個姑且可以稱之為“笑”的表情。


    斬魂劍在一瞬間繃緊了劍息,縱使沒有趙大匡驅使它,它的能力也是不可小覷的,而龍淵更是發出飽含警告意味的蜂鳴。


    不知道是什麽離奇的方式讓趙棗兒可以不看邪靈就能感知到它的笑,也許是因為趙棗兒的共情,但此刻趙棗兒覺得自己像是被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是她自己——她聽得見耳邊莊祁溫暖的聲音;一半是邪靈,邪靈體內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聲音好像也在她體內,邪靈聽見莊祁在和她說話,她也模模糊糊又聽見了一遍。


    ——趙棗兒覺得自己有一半變成了邪靈。


    這是共情嗎?


    趙棗兒不知道。她無意識地抓住莊祁的手,收緊,直到指尖發白。莊祁感受到趙棗兒的不安,而他,看著趙棗兒右耳被壓製、又冒出來、再壓製再冒出來的黑氣,不禁緊鎖眉頭。


    “我去去就回,能不能忍一會?”莊祁柔聲問趙棗兒。


    盯著莊祁的眼睛看,趙棗兒心裏有濃濃的不安,但她的理智回籠,情況又擺在眼前,她不想、也不能成為拖累。勉力定住心神,趙棗兒好像從青玉石裏獲得了力量,她點點頭:“可以。”


    斬魂劍飛回趙棗兒身邊,成為趙棗兒的倚靠,而龍淵也回到了莊祁手裏。


    邪靈有恃無恐的態度讓人捉摸不透。


    但莊祁也是有備而來的。


    蘜茯雖然沒能找到他想要的書卷,但是關於邪靈,蘜茯提供了一些線索。


    大唐年間,曾有邪靈出沒,威力堪比旱魃、水澇、洪患,所過之處,稻穀倒伏,災異橫行,一年間,瘟疫六場,死傷三千人。起初,有張氏先師將此邪物視為災星,後此論推翻。諸家門派攜手驅邪,以山河為陣,布下天羅地網,甚至驚動天神,才得以捉住邪靈。


    蘜茯費了點時間,找到了記錄了當時陣法的古籍,若照搬古籍上的設置方式,難度、人力都是其次,還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所需的場地條件也今非昔比,而沒人知道邪靈究竟什麽時候又會出手。可以說,邪靈今夜的突然襲擊,出乎大多數人的預料。


    這裏的大多數人,指的是莊祁請來的幫手。在莊祁發起迅猛的攻擊後,巷子外圍新的陷阱便布下了——趙棗兒對此毫不知情,但成功成了拖延時間的重要人物。


    像是感應到了什麽,邪靈桀桀地笑了起來,“搞小動作?”


    “兵不厭詐。”


    “fufufufu......”邪靈發出一種奇怪的笑聲,並不慌亂,從漆黑的如同泥膠一般的身子裏猛地爆發出一股力道,打在了空氣裏,徑直震碎了它精心布置的結界。結界壁脫落,暴露出結界外圍的人。


    “為了我這般興師動眾?倍感榮幸。”邪靈說道,語調不疾不徐,手臂卻突地一振,像波浪一樣起伏著延展了出去,黑色的霧氣隨著它的動作變得滂湃起來,但邪靈延伸出數米的手在碰到其他人之前,又像觸了電一樣縮了回來。


    居正寺的天怡大師氣定神閑地轉著手中的佛珠:“阿彌陀佛。”他身邊站著的是多日不見的陸酩,看著瘦了些,精神頭卻不錯。


    天怡大師左邊不遠處,是張家的張先敏和張韻蒽,李家的李萍萍、李鬆鬆,樓家的樓小炎,十五也在巷子外,身側站著十三,兩人身後還有一眾莊家子弟。除此之外,還有各路高手,在附近的也正在趕來當中。


    眾人似乎根本不把邪靈方才的攻擊放在眼裏。


    “哇酷——”斬魂劍忍不住道。趙棗兒感覺有些尷尬,撐起身子坐直。


    天怡大師趁著間隙給了莊祁一個眼神:陣法還沒有布置完。


    莊祁心領神會,但如何拖延時間,又是一件費腦子的事。下意識摩挲龍淵的劍柄,莊祁打算以交戰來拖延時間,而巷子外圍的高手們盡管心裏也沒把握,麵上依舊一片平和。


    “有意思有意思,”邪靈嘟囔著,聲音不時變幻,方才它也隻是小試牛刀,突然冒出的各路高手讓它有些慌了神,但從漆黑一片的外觀上是看不出它的慌亂的,邪靈嘖了下嘴,打算讓這些人都見識見識它的本事。“陣法布置完了?別唬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邪靈直接指明了陣法尚未完成的事實。


    “你要試試?”莊祁最為鎮定,若邪靈是故意使詐,莊祁的反應絕對沒有問題,但邪靈隻是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像是已經看透了莊祁的套路。


    “今天不宜為戰,與其兩敗俱傷,不如下次再來?”邪靈突然提議道。


    “聽你的鬼話,下次?就今天!讓你片甲不留!”留仙門的薛醉是個彪形大漢,聲音如身形一般魁梧,站在外圍大聲叫囂道。


    “何必呢?”邪靈突然換了個女聲,“也不看看有沒有那本事!”


    眾人都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邪靈突然出現在薛醉麵前。薛醉心裏一驚,才使出武器,身體便被擊飛了出去。


    “薛醉!”旁邊的本道派弟子要去看看薛醉的情況,冷不丁邪靈轉向了他,手腳一冷,便不敢動彈了。


    “幹什麽呢!”陸酩突然朗聲道:“幹嘛要一對一?不知道今天是我們群毆你啊?”看出那半邊的三教九流確實沒什麽實力,陸酩不得不把戰火往自己身上引。


    邪靈看向陸酩,直勾勾的眼神讓眾人都替陸酩捏了把汗,但邪靈沒有動手,而是看向莊祁和趙棗兒,“我的條件很清楚,你們既然陣也沒布完,把她給我,很劃算的。”話音剛落,邪靈輕輕一揚手,方才那本道派的弟子身子一抽搐,倒在了地上。


    猖狂得無以複加。


    “癡人說夢!”莊祁不假思索得拒絕。


    “何必這麽凶?咱們好歹也是老相識了。”邪靈故意道,果不其然,有人小聲嘀咕了起來。


    莊祁鎮定自若地接下了話頭:“一別多年,當初讓你跑了,今日就沒有那樣的僥幸了。”莊祁已能夠認定眼前的邪靈,就是當年在小石子村的那一個。


    “......邪靈到底是什麽,眾說紛紜,但是我在一本野誌裏讀道過,當初的邪靈並沒有完全祛除幹淨,因為邪靈容易因人的邪念而滋生,然後因死靈而壯大,所以邪靈是殺不死、捉不盡的,當初的邪靈吞噬了很多亡靈,甚至吞噬了很厲害的魔物,當然也有說法是魔物自願與邪靈結合的,反正最後的邪物被沉入東海海底的火山裂穀深處了。”蘜茯是這般說的。


    依著已有的資料,邪靈被人所驅動,但在那塊黑袍被撕裂前,莊祁並沒有想到黑袍底下不是人。沒有驅動的人,是躲在暗處、還是已經逃之夭夭?然而古怪的地方不止這一處,邪靈作為某一個死靈或者某一群死靈的集結體,大多擁有極強的破壞力,但一般思路簡單、心智較低、反應較慢,而眼前在邪靈,有著人的輪廓、人的舉止、人的聲音,這是非同尋常的。


    莊祁想起來,多年前在小石子村就已經有關於“鎮”字符的發現了,盡管二十三年前的邪靈大戰沒有相關的聯係,莊祁還是做了大膽的推測——邪靈的內核,就可能來自很久很久以前。


    隻是還有一點說不通——林歸於,和母親。


    “莊祁——!”天怡大師大喝:“陣成!”


    “那就不廢話了!”張家人攬過主導權,“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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