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拎過桌邊的水壺,趙棗兒把壺裏的手潑到就要撲上來的紙人身上。


    紙遇到水,應當會變軟才是,麵前的紙人動作確實變得遲緩,但水珠順著紙麵往下流淌,似乎對它沒什麽傷害。


    把水壺也扔出去,趙棗兒幾乎要絕望了,不知紙人為何會動,紙人非鬼,她連自盡變成鬼再與之搏鬥都不可行。離她最近的紙人笑眯眯地看著她,圓圓的臉好像個大白胖子,但趙棗兒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愛。


    手機在混亂中掉了,趙棗兒失去了光源,憑借著模糊的影子判斷紙人的動作。


    紙人沒有溫度,無聲無息,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貼近了趙棗兒。再退一步,趙棗兒的後背抵到了牆上。牆麵很是平整,觸感卻如同紙一般光滑,一個不好的念頭在趙棗兒腦中一閃而過,果然,牆麵如意料中的那樣,動了起來。


    趙棗兒不敢抬頭,背上貼著的紙人卻很是大膽,伸手用力一推,把趙棗兒推進了紙人堆裏。


    沒有預想中的跌倒,紙人手拉著手,如同一張網,把趙棗兒兜住了。


    “在哪裏?”


    一個猶如孩童的空靈聲音在趙棗兒耳邊響起,趙棗兒還沒有意識到這是紙人說話了,隻覺得紙人的手在她身上摸索著,紙片做的手幾乎是拍打著從她身上摸索過去,像在找什麽東西。


    “在哪裏在哪裏?”


    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趙棗兒強忍著莫名的恐懼,借著微弱的光看去,所有的紙人都是一樣的表情,眉頭皺著、眼睛擠在一起,嘴巴開開合合念念有詞,而那個聲音也一刻不停,“在哪裏在哪裏?怎麽找不到呀?”


    “在哪裏在哪裏?”


    “金剪子在哪裏?”


    摸到趙棗兒肚子上時,紙人“嘶”一聲收回手,仿佛被燙到了。


    趙棗兒摸摸肚子上的口袋,裏頭有莊祁給的平安符,還有打火機。


    就在某個紙人再次貼近的時候,趙棗兒把平安符拿出來,懟到紙人身上,平安符上閃現一道青光,紙人和符咒一同燒了起來,涼涼的火,一下子便滅了,紙人和符咒瞬息間變成了一縷青煙。


    趙棗兒來不及驚喜符紙的效用,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徹底絕望了。


    損失了一個紙人後,其餘的紙人情緒漸漸失控,變得越來越憤怒,推搡著趙棗兒,一掌接著一掌,趙棗兒猶如竹筒中的豆子搖來晃去。


    “我不是故意的!”趙棗兒把手伸進口袋裏,悄悄握住打火機。“我也不知道什麽剪子!”


    紙人卻不聽她的辯解,不停地重複著“在哪裏?在哪裏?”,語速越來越快,語調變得高昂甚至刺耳。


    窗外的紙人不知何時消失了,借著微弱的月光,趙棗兒知道這是一屋子密密麻麻的紙人,一旦點火,她極有可能會被燒死。


    紙人的拍打越來越用力,化紙為刀,刺啦、刺啦勾破了趙棗兒的外套。


    “噌——”趙棗兒點起了打火機。


    火光微弱卻溫暖,火苗不過半指長,輕輕搖擺著,弱不禁風似的,但紙人們一瞬間都停住了。


    有用!


    趙棗兒欣喜,揮舞著打火機,“都退後!”


    紙人們沒有動,趙棗兒提高聲音,“離我遠點!”一咬牙,趙棗兒把打火機懟到最近的紙人身上。


    火沒能點起來——紙人居然是水火不侵的。


    打火機越來越燙手,趙棗兒握不住,下意識一甩,把打火機甩了出去。


    火光滅了。


    光滅前一秒,趙棗兒看到所有紙人都笑了——得意的、誌在必得的笑。


    黑暗重新降臨,趙棗兒閉上眼睛,暗暗後悔沒有拿把刀來。她寧可現在給自己一刀,也不想被紙拍死。以《f周刊》的尿性,大概會這樣報道她:【年輕女性夜半究竟遇見了什麽?竟死得這樣淒慘?】


    突然“彭”地一聲響,窗戶突然被人破開,玻璃碎片落了一地,紙人齊刷刷被掀倒在地,窗邊冒出來一個黑黑的腦袋,趙棗兒眯著眼睛看了幾眼,才認出是一個戴了黑色帽子的人。


    “趙小姐,抱歉,來遲了。”


    來人雙手合十,對著趙棗兒行了個佛禮:“莊先生托我照顧你。”


    “幽、幽幽陸酩?”


    “叫我陸酩就可以了。”陸酩仰起臉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方才被掀倒的紙人在地上掙動著慢慢爬起,它們行為一致地轉身,“盯”著陸酩。如果是動物的話,大概是毛發都豎起來的警惕模樣。


    陸酩“嘿”地一聲笑,他麵向屋子裏的紙人,左手立掌在胸前,右手向前伸出,掌心向上,手裏躺著一掛佛珠。


    吟哦聲從陸酩口中流出,順暢沒有一絲停頓,金色的光從陸酩身上發出,光圈波及之處,紙人緩緩縮小倒下,當所有紙人倒下後,陸酩用力收緊右手,大喝一聲:“破!”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所有的紙人都成了化成了碎片。


    一屋子白屑紛飛,卷出窗外,猶似鵝毛大雪。


    紙人雖然沒有給趙棗兒帶來生命危險,但被圍著的時候確實覺得可怖,她都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了,而陸酩則秒秒鍾讓紙人團滅。


    ——這就是那個圈子裏的人和普通人的區別嗎?


    趙棗兒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想法:我要是跟爺爺學了術法就好了。


    陸酩撿起趙棗兒的手機交還給她,看著趙棗兒還沒回過神的怔愣表情,出聲問道:“您沒事吧?”


    趙棗兒忙回過神,接過手機道謝。


    “不客氣。”陸酩笑笑,像個明朗的大男孩。壓了壓帽簷,陸酩借著帽簷的陰影打量著趙棗兒。


    在村廟時他不夠謹慎,被突如其來的紙人攻擊後,又誤闖林家的結界,等他從結界中尋到出路,看到莊祁發來的微信消息時,已經是半夜了。


    莊祁在微信中是這樣說的:有一朋友正巧在大鳳山,她體質特殊,莫讓她涉險。


    雖然與莊祁差了10歲,但陸酩與莊祁的關係極好,亦兄亦友。一方麵是因為莊祁的耐心和好脾氣,一方麵是因為陸酩從小就極為崇拜莊祁。作為莊祁的“迷弟”,陸酩心目中一直視莊祁為神人,甚至有些盲目崇拜。


    “她?”


    看到這個字時陸酩腦子裏便克製不住腦補起來。莊祁性子溫和,交友甚廣,但一直潔身自好,仿佛要孤獨終老一輩子似的,從未聽過莊祁與哪個女人親近過,陸酩也想象不出莊祁戀愛、結婚的情景,想想就覺得格格不入!


    好在眼前的趙棗兒,看上去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頭發亂糟糟的、個頭也不夠高挑,許是光線的原因,看起來有幾分陰鬱。


    陸酩莫名鬆了口氣。


    “我朋友他們被紙人攻擊了。”


    “睡著了而已,沒什麽大礙。”陸酩說著,撿起劉琦身邊的桃木劍,拿在手裏揮了揮,“明天醒來他們應該也記不得了——這是哪來的?質量不錯哦。”


    趙棗兒指了指劉琦,“你的粉絲,說是按你推薦的買的。”


    陸酩連忙放下桃木劍,“我可沒有在直播裏打廣告啊。”


    趙棗兒看著陸酩有些慌亂的樣子,像極了做錯事被抓包的孩子,不由得好笑。借著清冷的月光,可以看出陸酩本人比直播中的還要年輕許多,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身姿筆直,透著少年人特有的青蔥氣息。


    和陸酩一起把三人都搬回三樓,趙棗兒累得出了身汗。


    “我朋友送‘假劉琦’去醫院了,不會有事吧?”


    “有大興在,不會有事的。”


    陸酩找來一台小太陽取暖器,趙棗兒拿來兩條毯子,兩人就在三樓的走廊裏席地而坐,趙棗兒把夜裏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


    “這些紙人,似乎是衝著你來的?”


    “但我真的不知道什麽金剪子啊。”趙棗兒無奈道,“我若是知道也不會覺得這麽冤了。”


    “紙人是沒有判斷能力的,”陸酩推測道:“興許把你和大興弄錯了?”


    “大興?”趙棗兒不解,“這與大興有什麽關係?金剪子是什麽?”


    “金剪子是林家的秘寶。”陸酩打開手機,翻看著什麽:“除了風水上的造詣,林家的馭紙術也是首屈一指。”


    “馭紙術?”


    “嗯。以紙為原料,利用術法驅動紙,紙的原料不限、形態不限,是一種非常容易上手的術法。”陸酩解釋道:“林家在這方麵可以說是登峰造極,盛名一時,紙人的利用,是相當廣泛的。


    在紙人臉上剪出、畫出眼睛,紙人看到的你也能看到,同理,給紙人剪出耳朵,便能聽到紙人聽到的,給紙人做出嘴巴,便能靠紙人傳聲......這都是很基礎的馭紙術。”


    “那剛剛那些紙人,是林家人做的嗎?”趙棗兒突然頓悟,“大興是林家人?”


    “嗯。”陸酩點頭又搖頭:“但會馭紙的不隻是林家。”


    影響馭紙術最重要的兩個要素,一是看馭紙的人夠不夠靈巧,二是看紙的好壞。林家雖然馭紙術高超,但沈家卻是製紙大家,沈家提供的紙,柔韌不破、水火不侵。


    趙棗兒連連點頭,她方才用水潑、拿火燒,確實一點兒用都沒有。


    “金剪子是讓紙人栩栩如生、出神入化的工具,對方不知為何衝著這個來了。”


    “這樣啊。”趙棗兒若有所思:“金剪子......就是讓紙人栩栩如生?”


    陸酩的說法有些籠統,趙棗兒腦中沒有明確的概念。


    “金剪子被視為秘寶,自然有特殊之處。”烤著小太陽取暖,橙紅的暖光落在陸酩臉上,灑下一片曖昧的陰影。“‘栩栩如生’並不是平麵的,金剪子能賦予紙人生命力,讓紙人像真人一樣。”


    趙棗兒想起《女兒燈》,“瑉娥那樣?”


    “對,足以以假亂真。假扮你朋友,也是紙人。”


    想到為“假劉琦”止血的時候,指尖的觸感都是真實的,趙棗兒打了個冷顫。連血都是溫熱的、皮膚冰冷卻有彈性,那樣的肉體,是紙做的?


    趙棗兒突然想到戲台上的那場火災。奇詭的火燒死的究竟是人,還是紙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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