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再思的辭職其實費了不少周折,法院大boss時常找陸再思談心,想勸他放棄辭職的想法。


    陸再思看著坐自己麵前,平易近人的院長,將手邊的一遝材料輕輕地推了過去。


    辭職報告上他寫的原因是因為個人私務,可事實上,這私務卻是有多件。


    院長看了,長歎一聲,道:“隻怕一旦離職,便是永遠了,你大約不能再進法院了。”


    很多人說,離開這行的是勇士,可更多人說,留下來的更是勇士。但究竟要做哪一種勇士,都讓人煎熬萬分。


    陸再思眉頭狠狠一篤,心中萬分難過。


    去做那個離開的勇士,是他從未考慮過的,未料卻終是迫不得已。自從周家父母逝去,他突然意識到親情的重要性,他常常會想起他的父親在他麵前威逼利誘,又小心翼翼的模樣,就算他一直認為他的父親不是一個很合格的父親,可是他也是他的父親,父親曾花光幾個月的工資給他買了人生第一輛單車;也曾在冰天雪地裏,背著他一路前行;他離開家上寄宿高中時,父親曾奔波來回汗流浹背;那年他胃出血,那個躲在病房外麵的人是父親……他不能一直罔顧父親的期待與需要。


    然後還有周希言,高長鬆能用這個去威脅周家父母,導致周家慘劇,他不得不考慮到以後的職業生涯中,還有多少想以此來要挾他與她的人,他不想讓周希言放棄工作,他放棄,便剛剛好。法官與律師,不是不能結合,卻會因為各自職業關係,生出許多不便來。


    他不想這樣,做為一個對職業要求甚高的人,他一點不想給人把柄。


    所以他還是決定要辭職,批文大概不久便會下發,他手中還有許多的案件未結,他要在那之前,結掉它們。


    周於中的案子被移送到檢察院起訴了,一並移送的還有高長鬆及周希雨,因周希雨懷有身孕,因此允許了取保候審,未予關押。


    周希雨不直不敢去見周希言,又因害怕刑罰,懷著孩子也不敢打掉,待周希言碰上她時,周希雨的肚子已經很大了。


    公安查明的事實是周於中在高長鬆的教唆下,騙了周家父母去辦理了遺囑公證,爾後他又覺得要等到他的兄嫂去世,怕是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這一切都會有變數,而且遠錢還不了近債,當晚就動了心思。正巧碰到了周希雨因為不爭氣懷了孽種,鬧著要他想辦法,他便生出了一計來。


    第二日周希雨求著周父周母去找那個讓她懷了孩子的人要說法時,本應無事的,周家父母都是軟言相勸,誰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舉著棍子就朝對方揮了去,於是矛盾瞬間升級了,現場一片混亂,周家父母是被亂棍打死的,但實際上卻並不是被對方打死的,而是被那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打死的。那些持棍打死人的,是周於中買的混混。


    讓周希雨懷孕的那個男人,卻成了替罪羊。


    事情真相被查明時,引以了眾人對周於中以及周希雨的不恥,輿論傳播的很快,周希雨即便是沒被收監,卻也並不好過,每每一出現在眾人視野,便如過境老鼠般,被人所不喜。


    周希言第一次拿到b超報告時,已孕十周了,醫生告訴她有兩個孕囊,是一對雙胞胎,一切都好。


    這讓一直未走出悲痛情緒的周希言終於看到了些陽光。


    陸再思拿著b超報告看了許久,等周希言發現到他的不對勁時,他才抬起了臉來,眼裏含著淺淺的淚光。


    “我會做一個你爸爸一樣的爸爸,無條件地,寵愛他們!”


    周希言覺得自己心中有一棵樹,活了過來,它的根紮進了她的血肉裏,枝椏葉片因為陸再思的言語而像是沐浴到了陽光,不再死氣沉沉,即將到來的小生命又像是提供能量的供養,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又會生機勃勃,天上的父母會將他們的寵愛,繼續延續下去,永遠都不會消失,她仍然是一個被寵愛的人,這個世界對於她的愛,絲毫沒有減少,還會越來越多,她不需要繼續難過、傷心,逝去的人,永遠會活在她的心裏!


    陸再思審理的最後一個案子,是一件特別複雜的黑社會性質的犯罪案件,這件案子的案卷堆起來有兩米高,足足四十本,看完這一個案子的案卷,他花費了兩個星期,開庭足足開了三天,法庭裏坐無虛席,過道裏站滿了嚴陣以待維持秩序的法警及特警。每天休庭,法庭外麵都圍滿了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他們會將話筒伸至他的麵前,想要探聽一些信息。陸再思便會讓法警將這些記者全部請了出去,毫不留情。仿佛他人生中最後審理的一個案件放大了他法官生涯的所有,那麽多人,都像是來參加他的告別會一般,將整個法庭坐得濟濟滿堂。甚至他寫的最後一個判決書,轉發次數達到了幾十萬,敲響最後一聲法槌時,一切都像即將燒盡的燭光,在最後那一刹,閃出了一生中最強盛的光芒來,然後歸於寂滅。


    陸再思交還工作證及法袍,並將所有辦理的案件裝訂歸好檔後,與所有的同事告別,然後離開了法院,經過法院門口的獨角獸時,他頓住了腳步,看了它一眼,伸出手來,撫了撫它的那支角,然後退了一步,微微躹了一躬,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在乍暖還寒的春天,卻有最冰冷的離開。


    ***


    陸再思在回家的路上,去了水果店買了一些周希言最愛的車厘子和提子,又聽店員的推薦,買了一個居說是很能補葉酸的西柚,一袋子的水果,就花掉了幾百塊錢。陸再思付了錢,出了水果店,水果店的旁邊是一家花店,因為天冷,植物都搬進了室內,陸再思這段時間每每買了水果,都要去隔壁的花店再挑上一束花,他以前不懂這些,隻是第一次買了水果出來時,剛好看到一束特別漂亮的粉桔梗,他不知怎地就買了一束,讓花店老板包的很是漂亮,帶回家時,傷心了好幾個月的周希言第一次露出了笑臉來,於是他便每次買了水果後,不忘挑上一束花,回去送給老婆。


    今天他選的是一整枝的粉色繡球花,圓滾滾的花形十分的可愛,周圍搭配了一些顏色各異的小花和綠葉,看上去十分的美好,這讓陸再思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他覺得他老婆會喜歡今天的花,能讓自家老婆心情好一些,比什麽都好。


    回到家時,周希言已經回了家,她的肚子已高高隆起,陸再思看到她時,她正在廚房裏擇青菜。


    陸再思趕緊放下手中的花與水果,走上前去看見周希言已經買好許多菜回來了。


    “不是說我去買菜的嗎?現在還早呢,他們要十二點下班後才過來,這麽多菜,多沉啊!”


    周希言一笑,將手中的青菜放進了盆裏,還沒洗,便被陸再思將活接了過去,陸大人忍不住又絮叨道:“這些都我來,你別弄了,水冷,你去看會兒電視,休息會。”


    周希言擦幹了手,離開了廚房就被陸再思放在桌上的花及水果吸引了,她高興地將粉色繡球花插在了花瓶裏,又整理好了花形,才打開了袋子看裏麵的水果。


    陸再思從她手中拿過袋子,從裏麵將西柚掏出來,遞給老婆,道:“櫻桃和提子我去幫你洗了,櫻桃你少吃些,易上火,先吃西柚吧,說是補葉酸。”


    周希言翹嘴,她隻愛車厘子和提子,仗著懷孕,那麽貴的車厘子,她也任性地準他時不時買了,那是她的最愛啊,可是現在他買都買了,居然還讓她少吃些,真是不堪心酸呐!


    陸再思心裏也是矛盾的,既擔心老婆吃多了,又忍不住要給她買,每每看到她十分饞的模樣,心中就踏實些,能有一些東西引起她的興趣,不老是想那些傷心難過的事,他就盡量地去做,而且他做了這些後,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諸葛候帶著老婆、孩子到了陸再思家時,陸再思已經做好了四、五個菜,周希言洗好了水果等著了。諸葛候放下帶來的禮物,跟周希言寒喧了幾句,便站到了廚房門口,看著在廚房裏有條不紊地炒菜的陸再思,打趣他道:“你說你吧,答應請我來你家吃飯,卻真是等到辭了職了,才請我來,你這原則性要不要這麽強?”


    陸再思笑笑,熟練地加鹽、加調料,解釋道:“你知道的,前段時間事情太多了。”


    諸葛候當然知道,周希言家出了事,又請了好長一段假,後來陸再思又提出了辭職,每一件事他都知道,卻也唏噓不已。


    諸葛候繞開這話題,問:“你什麽時候去你爸那邊上班?”


    “明天!”


    “嘖,這麽快!本來我想你辭職了,也許我的所裏就有夫妻檔了,唉……”


    陸再思回首看了他一眼,笑,道:“離職後兩年內不能做律師呢,終生不能任中院辦理案件的代理人呢,要我有何用?”


    “就你原則性強,你不知道許多律所特別歡迎離職的法官加入,高薪呢!”


    陸再思聳聳肩,大約是覺得多說無益,不再在這話題上繼續了,便道:“你去坐一會兒吧,我再炒兩個小菜,就可以了。”


    諸葛候看了看客廳,周希言正在跟他老婆文小刀講著育兒經,兩個女人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母性光輝,雖然看上去十分的溫馨,但覺得出去了聽自己老婆和周希言談育兒經,實在是無趣,便繼續守在廚房門口,看陸再思將一個個菜炒得色香味俱全,疑惑道:“你以前可沒這手藝,什麽時候練就的?”


    “我以前,覺得沒有練這手藝的必要,後來,覺得有必要了,一學便會了。”


    “嘖嘖嘖!”諸葛候感歎:“你這輩子,做什麽事情,大概都能做得很好,就算不做法官,也不做律師,一切從頭開始學習,你最終也會做的很好的,我其實,還真沒必要替你可惜。”


    陸再思又回頭看了看諸葛候,笑了一笑,突然就釋懷了,沒錯,人生便當是如此,總有遺憾,總有煎熬,也總有希望和期待,每一階段有每一階段的過法,將每一階段過好,便也不枉此生了,必竟世界上最神奇的事、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他都經曆過了,生活還在繼續,所幸還有人陪伴,一路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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