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夜裏。


    薑蔚溪動了下身子,身體傳來第一個意識,暖暖的,有些堅硬。


    她深呼吸著汲取氧氣,身體的所有感官像是冬眠了許久剛剛蘇醒,這會頭更是暈暈沉沉的,竟一時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恍如隔世般。


    她抬手想去揉揉額角,這才慢一拍的感受到來自背上的那股力量,她正被緊緊的壓在一個懷裏,就像剛剛的第一個感受,暖暖的,有些堅硬。


    這個懷抱的熱度和氣息她並不陌生。


    心髒用力的跳動了幾下,她慢慢睜開眼睛。


    黑夜裏,旁邊的人正睡著,她看不清他的臉,卻感受到他睡得卻並不安穩,呼吸有些亂,時而急促,時而輕緩,像是做了噩夢,掙脫不掉,自己怎麽都無法醒來一樣。


    “南城。”她小聲的叫他。


    現在讓她回憶三天前究竟發生過什麽她仍舊記不起來,恍惚間就想起自己又看到了那扇門,然後身體像是騰空掉了下去,最後又怎麽回到了酒店,被南城抱在懷裏,她都已經記不清了。


    南城醒的有些慢,像是不太確定,他睜開眼睛,看到薑蔚溪也正仰臉望著他,兩道目光在沉沉的黑暗中碰撞到了一起,是這夜裏唯一的光源。大概是愣了幾秒鍾,南城又閉上眼睛,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用力把她往懷裏抱得更緊。


    “我怎麽了嗎?”薑蔚溪被這大力度的擁抱壓迫的有些喘不過來氣,仍舊是小聲的問他。


    “你拍戲的時候從懸崖邊掉下去了,”南城聲音沙啞,喉嚨像是含了一把粗糙的沙礫。他這些天沒吃任何東西,因為薑蔚溪的身體一旦離開他又會重新變得冰涼,他隻能一直摟著她,用力抱住她。


    薑蔚溪驚訝的欲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怎麽會,我明明……”


    她還沒說完,又被南城低聲打斷,“你就是個笨蛋,不適合拍戲,更不適合做演員,明天天亮之後就回家,以後什麽都不許做了,就在家待著。”


    說到最後,已經沙啞的連不成聲。


    她立刻安靜下來,抬手摸了摸他的臉,有些心疼,“我睡了多久?”


    “三天。”他一點都不想放開她,甚至剛剛一說到天亮和回家時心髒都一陣發緊。


    “我不能那樣的,黑衣人的事情還沒查出來,你和魏然知……”


    “回你的世界去吧,”南城突然鬆開用力困在她身上的手,反身將她壓到身下,低下臉吻住了她的唇,輕輕的印上又分開,近乎夢囈般的念,“薑蔚溪,你的世界是不是很美?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一樣傻乎乎的可愛?你不覺得這裏很危險嗎?為什麽一定要來?”


    薑蔚溪的心髒一下就跳亂了節奏,她不知道南城是不是猜到了什麽,又究竟猜到了多少,深呼吸著控製自己亂如一團麻繩的思緒,沉默了一會,她平靜下來,堅定的告訴他,“因為我想看到你有一個好的結局,你和魏然知在一起,一起……”聲音越來越弱,她哽咽了一下,又笑了,執著的念出最後幾個字,“一起白頭到老。”


    這是最初的想法,一直沒有變過,隻要他活著,哪怕是一個虛假的世界,一份虛偽的感情,隻要他活著,哪怕與他白頭到老的人不是自己。


    怎麽會是自己呢,她又暗自嘲了一聲。


    臉頰上突然有一顆淚珠砸下,溫涼的觸感碎開在她的皮膚上,很快,又一顆,滑到了唇角,沾濕幹燥的唇紋,一點點氤氳進了嘴裏,是鹹的。


    她是懂他的難過的,從那個夢裏開始,又或者,從那副封麵開始,她一直都懂的。


    南城欺身壓了下去,雙手捧住她的臉頰用力的吻下來。


    她更加確定了,舞會上把她從那場幻境裏拉回來的人是他,那個吻醒她的人,是他。


    他是南城,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護他安穩,想要看他幸福,希望他好好活著的南城。


    那個夜裏,她所心疼的少年,那本書裏,她還未看到他的臉,就已經愛上的男人。


    她承受著這個吻,她並不熟練的回應著他,輾轉反側,唇齒相依。


    可她的內心又無比清明,這是一場盛大的告別,是他對她,最直白,也是最無能為力的愛。


    他愛的,是她?


    忽然就醒了,有什麽事情,恍然大悟。


    她用力推開南城,定定的看著他的眼睛,困惑和難以置信讓她的聲音都有些顫抖,“南城,你不愛魏然知,對不對?你一點都不愛她的。”


    南城突然笑了一聲,那無奈又蒼白的聲音在這夜裏回蕩,勾人心疼。


    透過黑暗,他盯住她,一瞬不瞬,她眼底像是有光,要把他照亮,可他卻隻能把那扇門關掉,又上了鎖,他在門內,她在門外。


    “可我必須愛她。”


    薑蔚溪很固執追問,“為什麽?”


    他並不回她,隻是問,“我和她在一起了,你就會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是嗎?”


    薑蔚溪大腦已經亂了,她不再確定自己當時一直追崇的結局究竟是對的還是一開始就錯了?


    南城和魏然知在一起,這似乎是所有人,無論是書中的世界,還是自己的世界,大家都最想看到的一幕,就像自己最初翻開這本書時最真切的感受一樣。


    可是,魏然知不愛他,甚至,她對他連最清淺的喜歡都沒有。那時候她還告訴自己,隻要南城愛她,這就夠了,一個深愛,一個沒有理由離開,這種感情很多,也很常見。


    而現在,她終於清楚的看到,南城不愛她,他的愛,加了一個必須。


    他們之間又究竟發生過什麽?值得讓他拿自己的一生來負責?


    她還在固執的問,“為什麽?”


    南城摸了摸她的臉,聲音柔軟下來,“回答我的問題。”


    她搖頭,眼角有淚珠滑下,“你告訴我,為什麽?”


    南城仍舊不答,他又貼下去親她的額頭,她的臉,吻過她臉上的淚痕。


    良久,她聽見,他說,“薑蔚溪,下輩子的話,你能不能早點來找我,當然了,最好是那時候你也剛剛出生,要不然我該喊你阿姨了。”


    **********


    天邊泛起一抹魚肚白,初陽的第一縷熹光割破天幕,將溫暖灑了下來。


    薑蔚溪站在封燁的房間門口敲門。


    很快,裏麵傳來一句不耐煩的聲音,“除了薑蔚溪醒了,其餘的事情都不要來煩我!”


    薑蔚溪眼眶猛地一酸,她立馬低下頭自己揉了揉,又若無其事的繼續敲門,“嗬嗬,溪溪醒了。”


    房間內一下子陷入了寂靜,這種寂靜隻維持了幾秒,然後她聽到封燁慌亂的跳下床的聲音,而且,聽起來像是連拖鞋都沒穿?很快,那串急促的腳步聲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她掩嘴笑了笑,門被從裏麵推開,映入眸底的封燁下巴上泛起了一層青色的胡茬,眼圈很黑,但那雙眼睛卻是亮的,像是蘊進了光,看的她更加難過。


    她始終是欠了他的,感情債,是怎麽都還不清的。


    封燁一把就將她抱了起來,眼底的喜悅溢的滿滿的,燙人心。


    “薑蔚溪,你不許一聲不吭就自己走掉的,哪怕你死了,做鬼也要過來告訴我一聲。”


    薑蔚溪氣的瞪他,唇角卻彎著,又抬手去摸他硬戳戳的胡茬,哭笑不得,“封大爺,你現在真成大爺了。”


    封燁將她放下,關上房門,很配合的去揉自己的頭發,“我其實已經愁的頭發都花白了,這會顏色都是假的,待會我洗完給你看看?”


    薑蔚溪笑著撇了撇嘴,不理他。


    封燁繼續逗她,還抬手捏起她下巴,耍無賴的大男孩似的,“怎麽著,要不要感動的以身相許呢?我隨時準備著呢。”


    薑蔚溪笑不出來了,她安靜的望著他,眼眶還是沒忍住的酸了,沉默了幾秒鍾,然後踮起腳,第一次主動抱住他,她貼在他耳邊,有些哽咽,“封燁,對不起。”


    封燁剛貼上她後背的手僵了一下,唇角還未完全揚起的那抹笑意也凝固住,他將頭埋下去,在她耳側蹭了蹭,沒有說話。


    她又說,“封燁,謝謝你。”


    封燁猛地把她拉開,佯裝生氣的瞪她,“你到底是想謝我還是想對不起我?”


    薑蔚溪擦著眼睛,抬頭對他笑,“都想。”


    他怎麽會真的跟她生氣呢,一看到她泛紅的眼圈裝的再堅硬的脾氣都軟了。他拉下她的手,代替著她剛剛的動作,拿指腹輕輕地按在那溫熱的眼角處,將淚珠抹掉。


    真好,她終於不冷了,真好。


    “什麽都不用。”他說。


    他不想聽到她的對不起和謝謝,他很清楚,他想聽到的那三個字是什麽,就像,她其實也是清楚的。


    可即使不說,那又怎麽樣,他還是愛她,就像她在默默的保護著她的南城,那麽,就讓他來默默的保護她吧。


    一輩子那麽長,總會遇到一個愛而不得的人,難過什麽,他沒有輸,因為他從來沒有後悔過。


    良久,他摸了摸她的頭,“回家吧,薑蔚溪,電影不拍了。”


    她點點頭,頂著泛紅的眼圈笑了,“好啊,不拍了,回家。”


    南城說,他就要和魏然知在一起了,他說,這會是那場結局,那場所有人都想看到的結局。


    如果真的是這樣,大概,她那時候就該走了吧。


    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她拚命的去愛過一個人,也被另外一個人拚命的愛過,這樣一場特殊的夢,多好。隻是這場夢終究會醒,她總會和他們永別,像是兩條緩慢延伸的平行線,無論垂直距離是多少,都再也不會出現焦點。


    ……


    天色大亮,封燁提著兩個行李箱放進了車裏,又對著那個躲在門後戴著墨鏡和口罩把自己偽裝成了女版黑衣人的薑蔚溪勾勾手,示意她周圍很安全,沒有狗仔。


    薑蔚溪這才快步的溜了出來,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矮身坐進去。


    封燁那天查過了劇組所有的人員信息,也去保安室調了監控,那天的舞會服裝的確被人故意調換過,也就是薑蔚溪所拿到的那件黑色鬥篷是黑衣人想讓她穿上的。而那天負責給所有人員發放服裝的侍者後來被人在布草間發現,昏迷了一天一夜後才醒來。至於監控拍到的那個人,和薑蔚溪的描述一樣,他穿的是和舞會準備的男士禮服無異的燕尾服,除去臉上那副誇張的墨鏡。


    她無從下手,也仍舊沒有一點思緒,可她卻不怕了,因為她現在近乎篤定,黑衣人的目標是自己,是自己的項鏈,包括這次的墜崖事件,他所有的矛頭全都指向了自己。


    所有南城是安全的,她並不需要擔心。


    沒有幾天了,魏然知口中的最佳新人獎提名,就快了。


    她大概也就快要離開了,如果這真的會是結局。


    關於從懸崖墜落卻出現在酒店噴泉的事,封燁沒問,她也沒說。像是彼此都在默默的維護著關於她的那個秘密,這是他最偉大的守護,她都懂,全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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