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說實話,我們這一代人,真正會幹活的沒幾個。以前我很討厭別人拿年代給人貼標簽,尤其是九零後被黑得最慘的那幾年,我們常常氣急敗壞的幾乎跳著腳為自己證言。可當零零後衝上來替我們頂雷之後,我們卻發現,很多問題的確不是空穴來風。而往往當我們意識到這一切時,就是我們已經老了。


    我的確老了,心不老腰已老,所以翻了半小時地,整個人都累得直不起腰。那一刻我開始斷定,我果然是個少奶奶命,幹不了一點體力勞動,像我這樣的人,大概就配每天坐在真皮沙發上吹著空調玩自拍。


    “你看看你,腳下那塊土翻得一點都不均勻,還有那裏,那裏。”吳老師打破了我的白日夢,他坐在陰涼處,正百般嫌棄地對著我的勞動成果指手畫腳。


    沒辦法,我扛起鋤頭,再次優雅俯身,結果他直接徑直走過來,“你是單身嗎?”


    我有些激動,頭點成了撥浪鼓,心想該不是看中我了,要讓我做他兒媳婦吧。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是搭上了這根線,估計我下半輩子就是寫雞湯文都有出版社屁顛屁顛的找我出版了。


    “你這個小姑娘啊,以後怎麽找婆家啊?這是翻地嗎,你好像在繡花哦。”


    吳老師把我拉來,我腳下踩著辛辛苦苦翻了一早晨的土,不由得義憤填膺起來。可所謂敢怒不敢言,說的就是我這個沒出息的慫貨,我一低頭新買的裙子居然髒出了一副地圖板塊,要知道這可是我從百盛新買回來沒拆吊牌準備拿去退的,這下退不了啦,我可怎麽辦?我像小學時做不出黑板上的題被老師留到放學一樣委屈,繼而哇地大哭起來。


    吳老大概是被我的架勢嚇到了,居然開始可憐巴巴地搖晃我的胳膊,“求求你了,你別哭了,一會兒讓我老伴看見誤會了怎麽辦?”


    我看見他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滑稽,但礙於那麽點用眼淚換來的禮遇,隻能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來。但我的窘態還是被吳老師的老伴發現了,她端著水果走出來,摟著我斥責吳老師,“你看看你,又欺負小孩子,你那些花花草草的自己搞就好了嘛,年輕人哪裏會鏟地的?”


    我萬萬沒想到,剛才還跟惡人穀裏的惡人似的嚇唬我的吳老師,此刻居然像個犯錯的小孩一般,委屈地低頭嘟囔起來:“我這不是在校稿呢嘛,他們說急著要的。”


    我這才抬起頭,驚喜地發現吳老師居然自己已經校對了一多半,忍不住破涕為笑,立馬非常現實地覺得,他真是個頂可愛的老頭子。


    (2)


    接下來的時間裏,吳老師的愛人拉著我吃水果,而吳老師則兢兢業業地校稿。他精準到每一段,每一句,甚至每一個標點符號,一絲不苟的樣子好像準備畢業作業的大學生。肅然起敬的同時,我又感到自己這種行為極為不妥,忙遞削好的蘋果過去,“校稿還是我來吧,您歇著吃點水果,我鏟地不行,這個應該還湊合。”


    他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誠意,終於把頭從電腦屏幕後麵探了出來,接過我手裏的橄欖枝,冷冷地來了句:“你以為我的本子是湊合來的嗎,我覺得你還是適合去幹點體力勞動,鍛煉一下你的腹肌。”


    我低下頭,特別不滿意地看了看小腹上凸起的兩層贅肉,被懟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吳老師的愛人搖搖頭,罵了句死老頭子,便拽著我朝屋內走去。她把我帶到了陽台,指著窗台上已經發起來的嫩芽給我介紹,“這些都是那倔老頭的寶貝,你還別說,到了盛夏很漂亮的。”


    “吳老師年輕時候很浪漫吧?”


    她笑了,“別說年輕時候,現在也愛搞些有的沒的,院子裏那些薔薇就是去年種上的,因為我名字叫周薔,他說讓我和那些花比著活呢!”


    我有些愕然,難以想象剛剛一臉耿直的老boy居然這麽有心,內心不由得浮現出無限羨慕,“那一定的,您長命百歲,你們愛情永恒!倒是我,怎麽就遇不到像吳老師這麽有心的人呢?”


    “長命百歲什麽,我哪兒能活得過那薔薇花呀。我得了食道癌,去年剛過完年就確診了,做了好長時間放療呢,現在是過一天賺一天。可惜那老頭子,還沒學會自己燒飯,搞得我走也不放心。”


    “你走什麽,往哪裏走,想要餓死我嗎?”吳老師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我們身後,沒好氣地瞪著我們。我有些誠惶誠恐,心想著他不會因為我勾起了他愛人的傷心事而遷怒於我吧,不想他並不是奔著我們而來,而是徑直地走向他那些心愛的植物萌芽。


    (3)


    整個下午,我們在院落裏上演田間地頭大劇,你挑著擔我撒著種其樂融融。或許因為得知了吳老師對愛人的一片癡心,我對他更加敬畏,所以也理解了他締造花園的用意,並願意參與其中。


    晚上,我順利的拿到了整個劇本的電子稿,這反倒令我心虛起來,“別啊,我們這頭期款還沒過來呢,哪能拿您全稿啊?這不合規矩!”


    “呦,你們這些年輕人裏,如今還講究規矩的人可不多,十個裏有九個巴不得占點什麽便宜呢。你周阿姨挺喜歡你的,她平時不太喜歡和這個圈子裏的人交流。我現在不願意花心思在這些事上,都交給你們我也就省心了,拿去吧,明天擬定合同送來,再之後的事我就不管了,隻等著收錢了。”


    “放心吧,我們亞視是大公司,不會有問題的。”


    “哎,別跟我說什麽大公司,這輩子我什麽人都打過交道,我這本子是交到你手上的,就衝你說話。”


    吳老師的話險些讓我當場飆淚,轉過身又忍不住嘴角上揚,之前的倔老頭剛剛卻變得可愛而溫和,開心勁兒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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