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說橘子小姐哭的時候我感到心碎,那麽趙湘北這麽大的塊頭趴在床上大聲嚎啕的時候,畫風總是有那麽一點奇怪。我靠在門上無助地搖頭,心想這床單還是我昨天新洗的呢,不禁感到黯然神傷。


    暴龍拿著吉他走進來高呼:“去他的愛情吧,我們還有大把青春,來來來,我給你唱一首張學友的老歌。”趙湘北一聽見吉他彈起,帶著終於帶著淚痕抬起頭,暴龍見狀得意地和我眨眨眼,開始唱道:“如果這都不算愛∕我有什麽好悲哀∕謝謝你的慷慨∕是我自己活該……”


    隨著“活該”兩個字,趙湘北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還邊哭邊吼:“你們都覺得我活該是不是,你們根本不是我的朋友!”


    我當即給了暴龍一拳,“看你幹得好事,你才活該呢,你們全家都活該!”他立刻雙手合十向我做出賠罪的動作,可惜這動作趙湘北並不能看見,她已經哭得昏天暗地了。


    橘子小姐從我身後走進來,我原本以為她會痛斥趙湘北不爭氣,她一向不理解單相思的行為,在她的概念裏,愛恨都像山穀裏的怒吼,需要有回音的。可趙湘北隻會對著空氣發牢騷,對著食物發脾氣,所以她越來越胖,卻依然單身。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感同身受這回事,尤其是外強中幹的女權主義者和毫無實際情感經曆大條女之間,想要找到共鳴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是這次,橘子小姐卻沒有一把拽起哭得稀裏嘩啦的趙湘北,她隻是輕輕在她背上拍兩下,輕聲說:“我把門幫你關上,你睡一覺吧,醒來一切就都好了。”


    一邊下樓我一邊調侃橘子小姐,“女俠難得溫柔啊,怎麽著,良心發現啊?”


    “你知道那條信息根本不是陳凱回的,不過讓她當成是真的也好,免得再犯傻。”


    “陳凱喜歡你!”我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她,而她的眼神也並未躲閃。


    “我這輩子,從來沒想過,生活裏沒有羅小浩。”


    “那你為什麽……”


    “不為什麽!”她沒有耐心再回答我的問題,留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2)


    我到一樓的時候,暴龍已經換上皮夾克站在舞台上,我知道又是一個躁動的夜晚,台下已經有小姑娘帶著熒光手鏈搖擺雙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這裏真是家酒吧。可這裏過了九點之後,又的確隻是家酒吧,大家喝的是橘子小姐即興調配的高度酒,聽的是暴龍滿含故事的搖滾音。他們或年輕,或衰老,或激動,或平靜。可是,我知道他們每個人都有故事,很多人也願意講給我聽。


    今天下午,“散夥飯”來了一對男女,他們都曾經是附近大學城裏的學生,不在同個學校,卻因緣分相識。橘子小姐上前表示抱歉,“對不起,我們這裏的旅社隻能住傷心人,這附近賓館酒店比比皆是,你們再選一家吧!”


    “我們已經離婚了,最後來母校看看,從哪開始從哪結束,開兩間房。”女人平靜的說。


    橘子小姐愕然,一時間不知說什麽好,隻得沉默著帶他們上樓。女人叫小翠,住的是三樓的“恍如隔世”,男人叫木子,住的是二樓的“不若初見”。他們之間盡顯冷漠,若不是親口承認,很難看出他們曾經是一對夫妻。


    辦理完入住登記,他們便回母校追憶年少時光了,直到現在才回來,木子向我招招手,他說:“來兩杯酒吧,別太烈!”


    “那就啤酒吧,我們那位女酒吧喪心病狂,調出來的酒都會嗆出一把眼淚。”我笑說。


    “那就要她調的,我好久沒喝過酒了,總沒有老白幹烈吧?”小翠說,臉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木子看看了看前妻,沒有再說什麽,衝我點了點頭。


    過了幾分鍾,我端著兩杯酒走過去,小翠接過盛滿透明液體的酒杯,不由得一愣,“嗬,透明的,不會真的是老白幹吧?”


    我搖搖頭,“當然不是,不老白幹豐富多了,橘子特意為你們調的,她說叫‘人生若隻如初見’,初次見麵的時候,就好像這杯酒,沒有任何顏色,全靠後期去經曆融洽和磨合。”


    小翠喝了一口,眼眶微紅,“還真烈,替我謝謝你們的調酒師,可這酒我不喜歡,因為人生是不可能如初見的。初心可比你這酒貴多了,我可買不起。”


    我被她的話噎得啞口無言,回去轉述給了橘子小姐,她歎口氣也給自己調了一杯一模一樣的,她說:“開這麽家店,每天都見證不幸福的人,我們會不會得抑鬱症?”


    (3)


    橘子小姐的問題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迎麵就看見一位足以讓我抑鬱的人,蘇阭又來了。“請問你沒看到我們的宣傳語嗎,我們收留每一位遭遇離別的人。這裏,是失意者的港灣,可不是你喝酒尋樂的地方,大企業家走錯門了吧?”我沒好氣地朝他瞪著眼睛,完全不顧及橘子小姐在一旁不停踩著我的腳尖。


    “那我倒是想問問,我怎麽就不能來了,難不成我沒失戀,這麽說你還依然是我女朋友了?”


    橘子小姐聞言忍不住笑,她遞給蘇阭一杯威士忌,“我都聽姚木木說了,聽說你化身資本家壓榨可憐的小白兔,這樣可不好!”


    “她是小白兔嗎?”


    “我是不是小白兔先不說,某人仗勢欺人倒是真的,裝什麽霸道總裁啊,你也就欺負我的能耐!”


    蘇阭看著我的樣子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顯然沒有和我鬥嘴下去的意思,他轉過頭對橘子小姐說:“想不想來亞視?我看過你的履曆,我們手上有一個很大的合作案,急需一個外聯,今天趙湘北極力推薦你來著,據說你曾是500強企業內的金牌銷售。”


    橘子小姐半做吃驚狀,“陳年往事了,她還好意思拿出來說,何況我是教育機構的銷售,對你們影視業一無所知。”


    “流水的行業鐵打的銷售,考慮一下吧,我們待遇不錯。你們這店已經走上了正軌,完全可以聘任服務人員,你每天在這裏實在大材小用。不如把這位置留著,給某些整日惦記著辭職的人做,免得她失業還要啃老本。”


    “你放心,我現在薪水頗豐,走了豈不是便宜了你?”


    蘇阭並沒理會我,起身離開,我緊隨其後,終於他轉過身,事出突然我險些跌進他的懷裏。“幹嘛,急著投懷送抱?”


    “哈,我投懷送抱?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我隻是很好奇,你究竟什麽目的,別告訴我你看中的是橘子的能力,我不相信你不是另有所圖。”聽完我的問話,他臉色迅速沉下來,看得出,他已經生氣了,“你就這麽看我?”


    “因為我了解你!”我說的是實話,如今的蘇阭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在腦門上貼著利益兩個字的陰謀家。可是話一出口,語氣上就弱了許多,在他麵前,隻有被出賣的那幾天,氣場格外強大,其餘時間,我都隻是個軟弱的膽小鬼。


    “我看上她了,想把她招進公司,近水樓台行不行?”他說完轉身離開,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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