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魏戀愛了,我們都始料未及,不為別的,就為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宅女特質。除了在店裏忙活,我幾乎沒看見過她的任何私人生活。可是,她的確遇見了自己的真命天子,而且就是通過一頓散夥飯。


    那是一個樂隊最後的晚宴,因為頂不住各方麵壓力,他們就要解散各奔東西了。五個大男人圍著火鍋哭得稀裏嘩啦,看得吃瓜群眾都忘記分手了。


    他們是在網上預約的顧客,之前就谘詢過橘子小姐,這次終於來了。於我們而言,這是一筆生意,於他們而言,這是一場悲劇。在這個時代,擁有音樂夢想的年輕人有很多,可大多數都不得誌,他們就是眾多不得誌的年輕人中的一員。


    但他們又與龍龍不同,龍龍對人生沒有要求,他不想買房不想結婚不想以後隻爭朝夕。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如果是龍龍的老媽,一定毫不猶豫地踢死這個毫無責任感的逆子。可龍龍對我的說法很不讚同,他說他不是沒有責任感,隻是他更願意對自己負責,可能這與大眾常規概念裏樸素的價值觀不同,可這就是他的人生。


    很顯然,這個樂隊的成員並不能像龍龍一樣看開,他們不能脫俗,盡管他們起了一個盡量脫俗的樂隊名字——廢狗樂隊。當時我的第一反應是,這是某個品種的狗名字嗎,而且毫不吉利,聽起來多半就得報廢。


    free go,解放的意思,他們向往無所畏懼,釋放自由。


    這是小魏給出的答案,全樂隊當時都熱淚盈眶,他們說這兩年走南闖北,天橋站過酒吧唱過,可解釋出樂隊含義的,就隻有小魏一個人。終於有人懂了他們,可是在他們即將解體的時候,這未免有些令人心酸。


    他們五個是大學同學,而且是211院校的高材生,學的是機械自動化。可是因為對音樂的熱愛,畢業後同時放棄了校招,選擇去北漂。北京很大,可卻湊不成校園裏輕而易舉就能結成的粉絲團。他們沒落了,吃泡麵住地下室,偶爾有錢也是立刻揮霍一空。


    闖蕩了四年,家人們都急了,幾家人一商量,決定聯合去北京親自抓他們回家好好上班。五個人掙紮了很久,最後終於妥協,唯一的條件就是全國各地的唱上一圈,然後就安心回家娶妻生子,過平淡人生。


    中國沒有走遍,甚至連三分之一都沒走到,他們就倦了,之前四年都沒有厭倦的事,突然在這短短兩個月就倦了。後來他們在網上看到了“散夥飯”的主頁,決定在這裏分道揚鑣。


    (2)


    看上小魏的人叫黃河,是樂隊的主唱,肌肉結實,眼神深邃,總之和小魏站在一起像兩個世界的人。可小魏要跟他走,語氣強烈態度堅決。


    “你了解他嗎?混樂隊的人比你想得開,他們不願想責任,藝術從來就不務實。”橘子小姐苦口婆心,我知道她其實最熱愛音樂,她隻是害怕小魏上當受騙。


    小魏低著頭,不肯說話,可是完全沒有動搖的意思。


    最後橘子小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拍拍我的肩膀,換我上陣。


    “小魏,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哪裏吸引了你?”


    聽見我的問話,小魏終於抬起頭,眼睛裏閃爍著光芒,“他願意認真聽我說每一句話,他不嫌棄我的名字土。”


    “就這?”


    我們所有人麵麵相覷啞口無言,很顯然,這並不是一個足夠說服我們的理由,這算tmd哪門子理由?不過,小魏接下來的問題,卻讓我徹底理解了她。


    “我來這裏多久了,你們還記得嗎?”


    這不是個好問題,我一向記憶力不好,這是學生時代就已經暴露出來過的問題。但是我仍然依稀記得,小魏來的時候已經下雪了,“十二月。”我脫口而出。


    橘子小姐搖搖頭,“應該是一月,過年之前。”


    趙湘北不同意,“好像是八月吧?我覺得她在這裏好久了,是不是小魏,我怎麽感覺你好像一直都在我們中間。”


    小魏笑笑,“我是去年十月四日來的,當時剛過完國慶,我還不小心把啤酒灑在了木木姐身上。”聽她這麽一說,我想起的確是有這麽回事。


    “小魏,姐姐們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不能因此就要離開我們。”橘子小姐有些不甘心的說。”


    “那你們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麽水果嗎?”


    趙湘北胸有成竹的拍起了桌子,“記得,這你可問對人了,你喜歡吃芒果,對不對?上次我去沃爾瑪還買回來送你了呢!”


    小魏搖搖頭,“你的確買了芒果給我,可是我不喜歡吃芒果,喜歡芒果的是龍龍,他走後你就開始買給我了。”


    這次,我們幾個不由得一起沉默起來。


    小魏說,有一天晚上黃河突然送了一打口罩給她,他說見她白天出去采購後回來鼻子都紅了,不停地打噴嚏,應該是季節性過敏。就那一瞬間,小魏就被感動了。她從小就有這個毛病,可在家裏,學習好的是姐姐,能說會道的是姐姐,所有人都記得姐姐的喜歡,卻沒人記得她的季節性過敏。


    後來王小天也喜歡上了姐姐,她有時候在想,或許父母壓根不應該生下第二個女兒,她原本就是多餘的。


    漸漸她更加沉默寡言,她已經習慣了被所有人忽視。可是黃河來了之後,他不再叫她小魏,他叫她魏銀花。黃河說這個名字並不土氣,反而是屬於她特有的標識。這個世界上有無數個小魏,可在他心裏,再沒第二個魏銀花。


    我們終於不再勸她,隻是難以想象,這個默默無聞每天隻知道幹活和聽我們侃大山的姑娘走後,我們的生活會不會有很多不習慣。


    “你們要去哪?”橘子小姐問她。


    “北京,還是和他回北京,他說他愛音樂不想放棄,現在其他人都走了,可是他有我了。”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綻放出的笑容是我們之前所沒見過的,或許,這就是找對人了吧。


    (3)


    小魏走的那天,我們拚命地往她背包裏塞東西,她自己的東西少得可憐,就像她一直以來生活的方式一樣,簡單,不給任何人找麻煩。


    最下血本的就是橘子小姐,把自己兩條沒穿過的裙子都裝了進去,她說:“北京姑娘洋氣著呢,你不穿好點,小心黃河甩了你!”


    “不會的。”


    橘子小姐瞪了她一眼,她終於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再推辭了。我們都知道,橘子小姐隻是希望小魏可以擁有和現在不同的人生而已。


    我送了她一台充電寶和一個u盤,有給她拿了兩本我最愛的書,告訴她以後也要認真閱讀,做一個文藝女青年。


    趙湘北送了她一套化妝品,我知道那是她剛剛代購的,自己都沒舍得用。


    人生可以選擇的機會不多,希望小魏可以,不再為其他人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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