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過了下午三點,店裏就開始陸陸續續進人,龍龍走後“散夥飯”再無駐唱歌手,音箱裏傳來王菲慵懶的聲音:“天越黑心越累我看見你的臉/聽著你說不出口的誓言/那一刻我發現我有天/經過你的身邊找不到你的視線”,那是她早期唱的《誓言》,由竇唯作的曲。那時的王菲,還是個可以為愛生為愛死的小女子,可美好如她,仍然留不下一段逝去的姻緣。


    誓言輕薄,人心難料,豈是我等凡人能夠左右?


    “我可以上去唱一首嗎?”大目不知何時已經走下樓來,他坐在我身邊,手裏拿著一把木吉他。


    “你就是那個台灣人吧?我叫橘子,是這裏的老板之一,你會唱歌?”橘子小姐遞過來一杯檸檬水,臉上寫滿了興趣。


    我看見他卷曲的頭發,心裏就萌生出一種天然的厭惡,語氣冷淡地回絕了他,“不好意思,我們這裏有駐唱歌手!”


    “在哪裏,我怎麽沒看到?而且你們的主頁上說,誰都可以講故事,誰都可以唱心事的哦!”說這話時,他臉上依然掛著那該死的笑容。


    “你看不到的,不代表就不存在!”


    橘子小姐忙推了我一把,“你發什麽神經病呀?”為了打圓場而向大目解釋說,“你別介意,她這人最近內分泌失調!我們這裏曾經有一位駐唱的民謠歌手,不過去山溝溝裏尋求創作靈感了,所以最近都沒什麽人唱歌。舞台燈光都是現成的,你願意的話,就上去唱啊!”


    “你們說的人,是不是叫龍龍?”


    “你認識龍龍?”橘子小姐忙問。


    大目也不急著回答,而是拿出手機打開相冊遞給我們,裏麵的龍龍正穿著衝鋒衣站在他身邊憨憨地笑,胡子拉碴皮膚黝黑。“我們是在張掖途中遇到的,他們有十幾個人,而我是一個人,就與他們搭夥走了一段。是他告訴了我你們這家店,還分享了你們的主頁給我,他常常講你們三個的故事給我聽!”


    “這孫子,不說去西藏嗎,怎麽又跑甘肅去了?給他發微信也一直不回,我還以為他被狼崽子叼走了呢!”我氣鼓鼓地抱怨。


    大目連忙解釋:“估計是他手機又欠費了吧?他說山遙路遠資金有限,錢絕不能浪費在話費上!”


    我和橘子小姐不由得相視一笑,這窘迫的樣子,倒是符合龍龍平日的常態。


    (2)


    “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來到最接近你的地方/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來到以前出發的地方/這是最最遙遠的路程/來到最最思念的地方/naluwaniyaohaiyoyan/haiyeyoyannaiyaohaiyahai……”


    大目一開口,仿佛全世界都沉默了,那一刻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


    橘子小姐放下手中的調酒器,喃喃說道:“他真是個迷人的人,你以後別再說話嗆他了!”我翻了個白眼,但是事實上我很認同她的觀點,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龍龍會與他交好,他一開口,我們就全被他引入了他的世界。那一刻,我開始好奇,好奇他這個人好奇他的經曆也好奇他心愛的姑娘。


    那一晚,他連唱了十幾首歌,有他自己寫的,也有些我聽過的沒聽過的台灣民謠。那一晚他也喝了很多酒,他的酒量很好,他告訴我們他其實是客家人,他父母都在城市裏工作,而他則跟隨著爺爺奶奶在海邊長大。他的爺爺奶奶都是最傳統的漁民,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會織漁網,過了十歲就開始跟著爺爺出海了。再後來,他被父母送去寄宿學校讀書,可是最盼望的還是放假,可以回到那個小漁村,那裏才是他的根。


    “我還沒坐過漁船,唯一見過的大海都是黃色的,更沒有你歌裏的白浪逐沙灘!”我不無沮喪地說道。


    “如果有機會,想不想跟我去我長大的小漁村看看?那裏的人都很熱情,我奶奶也會很喜歡你的!”


    盡管我知道,這隻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話,而我依然很開心地答應了,或許是在內陸長大的緣故,我從下便對大海有一種莫名的心馳神往。


    讀大學時,我們班上有幾個南方人。我清楚地記得大一那個冬天,當時我們正在上管理學課程,突然一個男生指著窗外尖叫起來,緊接著班裏那幾個南方同學都起身走向了窗口。還有一個女孩子居然哭了,她說她媽媽之所以給她起名叫周小雪,就是怕她一輩子都見不到雪。但其實南方也下雪,隻不過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鵝毛大雪,他們家那邊的雪,永遠都是落在地上就立刻融化。那一次,我們班的鐵麵教授也第一次沒有發火,他笑著打趣說:“你爸媽給你起錯了名字,該叫你周大雪才是!”後來他還給我們提前下了課,他說人生的第一次就該盡情體會,若是下一次再看見更大的雪,恐怕這些孩子也再無今日的雀躍了。


    (3)


    大目嫌樓下太吵,他拿著酒叫我去他房間喝,我們坐在窗台上繼續聊天,陽光打在他臉上,這一刻他看起來似乎沒那麽討厭了。


    他給我講了,那個關於他自己的故事。


    三年前,一個大陸女孩去台灣旅行,原因簡單到令人不可思議,竟然是為了一部叫做《海角七號》的電影,她花費了一整年節省下來的生活費。


    我笑說:“你不懂,那部電影當時在大陸很火,還有那首好聽的歌。”


    當時大目就在女孩聯係的那家當地旅行社上班,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她的導遊。他們很投緣,旅行項目結束後,女孩幹脆住進了大目的奶奶家裏,每天大目一下班,就趕回去騎著摩托車帶她到處閑逛。再後來大目幹脆辭了工作,兩個人每天手牽著手踩在沙灘上,女孩還學會了潛水,那是一段特別美好的時光。


    很快,女孩的簽證就要到期了,她也要回去讀書了,畢竟她還是一位大三的學生。臨行前兩天的晚上,女孩摸進了他的房間,他知道女孩不想走了,可他卻什麽也沒說,隻是抱著女孩靜靜地睡了一夜。


    他沒有女孩的勇氣,他喜歡女孩,卻不敢輕言承諾,更沒想過這麽早娶妻生子。


    第二天一大早,他端著早餐回房間的時候,女孩已經不辭而別,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他甚至不知道女孩的家在哪裏,也不知道女孩的學校名字。其實他可以去旅行社詢問女孩的身份信息的,雖然這違反規定,但畢竟在那兒工作了一年多,還是有辦法的。可他卻遲疑了,不知為什麽,他選擇了沉默。


    三年一轉眼就過去了,這三年中,他換過兩份工作,交過數不清的女友,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就忘了女孩。直到去年年底,他偶然收到了一張明信片,上麵畫著一隻貝殼。他當時激動得熱淚盈眶,因為他知道,女孩又來台灣了。可他找遍了他們去過的地方,依然一無所獲,這時爺爺說:“喜歡就去找她嘍,如果當年我不咬牙追回你奶奶,哪裏還有你呀?”


    所以新年一過,他就來到大陸,最後他問我:“怎麽樣,是不是有點傻?”


    我搖搖頭,“不傻,有點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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