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磊生病的事情,曾小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尹禛,彼此兩個人正在湖邊散著步,曾小柔將醫生的話,都講給了尹禛聽,因為是癌症的晚期,可能隻剩下幾個月的生命了,已經失去了治療的意義,所以徐淑曼放棄了做化療,隻在醫院裏為父親做保守治療,希望他可以走得有尊嚴一點。


    “你真的不要去看看他嗎?”曾小柔停住了腳步,看著尹禛:“如果再不和他相認,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尹禛一直都沒有說話,月光下,湖麵被風吹得皺起,水麵上波光粼粼,他卻一直都沒有從曾小柔帶回來的這個消息裏回過神來。原本以為自己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思考,去接受自己親生父親就是徐磊的事實,可是,沒有想到,命運竟然是如此的捉弄人啊,父子還未曾相認,就已經給徐磊判了死刑。


    “我——”尹禛轉過頭來看著曾小柔,好久才用力地點了點頭:“我要去看他,無論如何,也是他給了我生命,為人子女,能夠到他的麵前盡最後的一份孝心,也是應該做的。”


    “太好了,徐伯父一定會很開心的。”曾小柔也鬆了一口氣,他終於願意去見徐磊了。


    醫院裏,秋日裏的夕陽帶著溫暖金黃的色澤,透過寬大潔淨的玻璃窗戶照射進來,這裏是個純白的世界,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還有白色的床單,和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病人。


    徐磊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覺得全身就好像散了架似的疼,也沒有力氣抬起手,隻是一雙眼睛有些無神地呆望了一會兒。


    “爸,你總算醒來了,可嚇死我了呢。”徐淑曼就坐在床邊,看到徐磊睜開了眼睛,連忙欣喜地走了過來:“怎麽樣?您覺得還有哪裏不舒服。”


    “我覺得哪裏都——不舒服,全身的零件都好像要散架了的似的。”徐磊無限疼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寶貝女兒:“老了就是這個樣子的,不爭氣。”


    徐淑曼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神色中的不自然,還依舊強作歡顏地說:“沒事呢,醫生讓你多休息,這下子終於肯聽醫生的話了嗎?”


    “我一向很配合醫生的。”徐磊讓女兒幫他調整了一個新的姿式,看到徐淑曼的眼睛似乎哭過,紅腫的厲害,心下裏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卻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徐淑曼的頭發:“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有心事沒有和爸爸說?”


    “才沒有!”徐淑曼突然想起來似的:“的確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告訴你,而且是一個天大的喜事。”


    “什麽喜事?”徐磊躺在病床上,將徐淑曼怪異的表情一直看在眼裏。


    於是,徐淑曼將曾小柔和她說的那個“故事”都一股腦兒地講給徐磊聽,包括當年曾小柔的父親是如何將小瑜從家裏偷走,這麽多年後,又是如何認定尹禛就是當年的那個孩子,都清清楚楚地說給父親聽:“爸爸,所以說,尹禛是我的哥哥,就是您當年失散的兒子小瑜,那枚鎖片就是他的信物,隻是被小偷偷走了。”


    徐磊靜靜地將這些聽完,臉上浮現出了欣慰的笑意,仿佛這件事情根本就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我的孩子,他一定是。”


    “爸爸。”徐淑曼握住了徐磊的手,看了看牆上掛著的鍾:“小柔說尹禛下午就會來看你了,你們兩個人很快就可以父子相認的。”


    “好、很好。”徐磊躺在床上,鼻子上還接著氧氣,可是,卻用手正了正衣領,又理了理頭發,不想讓這一刻來臨的時候自己看起來會有些狼狽:“我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的小瑜終於回來了。


    就在這時,徐浩推門而入,聽到徐磊的話,有些驚訝:“大哥,你剛剛說誰終於回來了?”


    “二叔,我終於證實到尹禛就是我爸爸失蹤的兒子,他就是當年的小瑜,而且他下午就會來看望爸爸。”徐淑曼開心不已,將剛剛對父親說過的話,又對二叔重新說了一遍:“你覺得,這是不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呢?”


    “喔?”徐浩驚愕地一怔:“如果是真的,那果然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啊,隻不過,他手中有那個鎖片做信物嗎?”


    “那枚鎖片被壞人偷走了,不過,我可以保證我一直保管著那枚鎖片,無論是質地還是款式,都和父親說的分毫不差。”徐淑曼拍著胸脯:“這次一定不會錯的。”


    “就算是那枚鎖片是真的,可是,鎖片並不是一直在尹禛身邊的,說不定是曾小柔的父親弄錯了也不一定啊,這種事情還是謹慎一點的好。”徐浩再一次反駁著侄女的話。


    “要想證明很簡單啊,回頭讓尹禛和爸爸去做個dna親子鑒定就可以了啊,到時候,尹禛就是名正言順的徐家人。”徐淑曼想也不想地回答他。


    徐浩終於不說話了,dna就是鐵一樣的事實,到時候是真是假,一驗便知,並沒有什麽好爭議的。


    “好了,你們不用再爭了,你二叔也是為了我們徐家好,不過,小瑜失而複得,實在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徐磊看了一眼女兒:“你先出去一下,我和你二叔有事情要單獨商量。”


    “好!”徐淑曼聽話地出去了。


    病房裏突然安靜下來,徐浩坐在徐磊的床邊,替他調慢了點滴的速度,又仔細地看了看醫生放在床頭的醫囑。


    “沒有用的。”徐磊歎息著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很明白,這一次是無論如何也治不好了,你們不和我說實話,也不過是想寬慰我的心罷了。”


    “大哥,你想得太多了,你現在最首要的任務,便是把身體養好,剩下的都等以後再說。”


    徐磊何嚐不想將身子養好呢,他才剛剛確認尹禛就是自己的孩子,找了這麽多年了,終於找到了他,正應該是好好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啊,他怎麽舍得?


    可惜人生就是這樣,明明才剛剛經曆了生離,才一見麵就又要麵臨死別。


    不過,就在徐淑曼將這件事情告訴給他知道之後,便已經做出了快速的決定,他的孩子回來了,就算他沒有餘生可以補償給他父愛了,但是也想要把自己最好的都交給他。


    “請幫我聯係趙律師,我想立遺囑。”


    “立遺囑?”徐浩沒有想到徐磊才剛剛聽說這件事情,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的財都交給他了嗎?


    “大哥,其實立遺囑這件事情可以再緩一緩也不遲,至少也要等尹禛和你的親子鑒定出了結果再說啊。”徐浩堅決反對。


    “我真的很擔心,我這樣的身子是不是能夠撐到那一天。”徐磊躺在病床上,眼睛微微的濕潤了:“所以很多事情,還是提前按排一下比較好。”


    “我知道了。”見大哥的心意已決,徐浩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答應下來。


    他的心裏是沮喪的,自己鞍前馬後地為徐氏效力了這麽多年,可是,卻讓尹禛那個家夥不勞而獲了,他一直以來害怕的,還是到來了。


    雖然平日裏大哥對自己也算是不錯,可是到了這種時候,他這個親弟弟怎麽樣也得靠邊站,給他的親生兒子讓路了,公司姓徐不錯,可是,卻沒有他徐浩什麽事,這讓他的心裏怎麽可能才會平衡。


    站在醫院的大門口,尹禛覺得自己想要跨進這道大門,其實還需要最後一點點勇氣。原本以為自己和徐磊在此生之年都能夠一直保持著那樣美好的距離,他是一個願意提攜後輩的和藹的老人,自己則敬他,在心裏默默地愛他,父子分離這麽多年,相認未必就是最好的結局,尤其是徐家擁有這麽龐大的財產,當中有很多複雜的狀況是他這個“外人”所不知道的,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因為自己是徐家的一分子而能夠參與其中。


    可是,現在卻不可以再保持這樣的沉默了,因為父親居然查出得了癌症,沒有幾個月好活了,他的心情無比的複雜,也很難過。


    他終於明白麵對自己父親的去世,曾小柔為什麽會那樣悲慟萬分,曾經一度陷入到了痛苦的漩渦裏,他現在的心情,就和曾小柔曾經的悲慟有些相似。


    親情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東西,尹禛一直認為自己從小和賭鬼父親長大,親情淡泊是一件好事,至少它不會成為自己的牽絆,可是,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一天站在醫院門外,為了一個和自己一天都沒有相處過的,卻有血緣之親的人如此的心痛。


    他想痛痛快快地走進去,可是,腳步卻沉重得有些拿不起來,他的踟躕的猶豫,被陪著他一同前來的曾小柔看在眼裏,不由上前去輕輕地拉住了他的手,想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給他力量和勇氣。


    “我自己上去就好了。”尹禛擠出笑容來,伸出一隻手撫摸著曾小柔烏黑的頭發:“我知道你好心陪我來,可是,我想單獨去見他。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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