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坊市中有好幾家樂館,但是就屬著了火的這家人氣最旺。


    可惜這家樂館如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熱鬧喧囂,隻剩下焦黑的殘垣斷壁,看上去觸目驚心。


    屍體已經都被清理了出來,張雲東的屍身則被安王府的人拉回家中,等待安葬。


    君無咎等人來到樂館,這裏已經被官兵把守起來,外麵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還有幾個樂館的負責人,如今正跪在外麵的雪地上哭哭啼啼。


    “這場雪來的頗為及時。”君無咎看著被燒塌了一半的樂館,不由的說道。若不是這場大雪,在這天幹物燥的天氣裏,怕是火勢要蔓延許多了。而這周圍大多都是木質建築的小樓,可想而知到時候會多麽慘烈。


    成楊道:“大雪,而且沒有什麽風,老天爺都見不得死太多人。”


    這個樂館是個三進的大院子,外麵是迎客的地方,擺了不少桌椅,還有樂伎舞蹈彈奏的看台。這個地方價格比較便宜,偏向於平民化,而且這個地方是損毀最少的,進去還能看到那些圍欄橫木上掛的各種襯托氣氛的彩燈絲綢和長長的瓔珞穗子。


    中間一進改成不少單獨的樓閣亭台,適合一些人單獨的聚會,不但能聽歌看舞曲,還能賞遍這園子裏的景色。隻是如今天氣冷了,園子裏萬花凋謝,隻有兩棵紅梅還在開放。事發當天,這個院子是人最少的了。


    最後一進則是火災最嚴重的地方,原本漂亮的二層小樓被燒的一塌糊塗,焦黑的木頭散發出嗆人的氣味。


    這場火災是在夜半人靜的時候燒起來的,那時候基本上所有人都在睡夢之中,是一名看夜的小丫鬟發現著火了,尖叫聲將不少人喊醒,大家匆忙的跑了出來,躲過了一劫。


    但是就算這樣,仍舊有人因為喝醉不省人事,被活活燒死。


    當晚伺候張雲東的那名樂妓叫錦瑟,但是出事之後遍尋不到錦瑟的身影。


    看夜的小丫鬟隻有十二三歲,事情發生之後嚇的魂不附體,發了高燒,正在醫館裏躺著昏迷不醒。


    君無咎在院子裏看到不少巨大的水缸,這些水缸裏平日都會放滿水,就是怕會有走水的時候來不及救。他走近幾隻水缸,看見裏麵結了一層的冰,還有不少積雪。如今天氣十分寒冷,水缸裏的水也應該是每天都重新換一次,並且時常查看避免冰凍太厲害把水缸凍裂,不過現在缸中的水並不多,不知道是因為救火用掉了,還是原本就不太多。


    不過因為大雪下的及時,火災也被發現的及時,影響並不是很大,所以還有幾隻水缸裏的水是滿的,如今上麵凍了一層的冰,堆了半尺厚的積雪。


    “你在想什麽?”成楊看到站在水缸旁邊的君無咎,走過來問道:“是不是想起庚縣那邊的事了?”


    君無咎點點頭道:“我在想會不會有人故意引起火災,然後將水缸中的水放掉,這樣來不及救助就會釀成大禍。然而這次火災跟庚縣那一次並不相同,我暫時還未曾想到這次火災究竟是有目的性的,還是偶然突發的。”


    成楊想了想道:“若是偶然突發的倒是好說了,不過就是一個值夜不當,引起火災的罪名,罪不至死。但是若是有目的性的話……那這件事牽連的範圍可就廣了。”


    君無咎點點頭,將手中的雪拋入缸中,道:“那錦瑟一直未曾找到?”


    成楊道:“是,說是怕擔責任跑了,但是我怎麽想都覺得有些不對勁兒。”


    蘇文月這個時候也走了過來,聽到他們的話道:“若是因為害怕跑掉也有情可原,畢竟隻是個女子。但是從火災發生到現在已經兩天了,外麵冰天雪地的,她一個弱女子能跑去什麽地方呢。”


    君無咎道:“找人來問問吧。”


    樂館的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人稱晴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豔冠群芳的人物,後來上了歲數,便從原來樂館的老板手裏抵下了這個樂館,加上自身的人脈和手段,樂館生意相當不錯。


    現在晴媽媽受到了驚嚇,原本雍容的妝麵不見了,露出一張焦急蒼老的臉。就連平日裏梳的溜光水滑的發髻也胡亂的散著,裏麵露出幾絲白發。


    可見她這一天確實被嚇了個夠嗆。


    “晴媽媽,麻煩你把當日的情景說上一遍。”君無咎輕聲說道。


    在英姿颯爽表情冷淡的蘇文月和氣勢襲人的成大人的對比下,君無咎看上去溫文爾雅,說話輕聲細語,十分容易安撫人心。


    現在他們在樂館中轉了一圈,回到前院,早就有人備下了椅子讓他們有地方休息。


    晴媽媽跪在地上,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天氣寒冷,不停的哆嗦。


    “稟大人……”晴媽媽磕了個頭,聲音發抖,“那日天已經很晚了,民女睡的也晚,聽到了四更的梆子聲,才睡下。但是剛睡下沒一會兒,就聽見巧哥兒大喊走水了。等我起來看,火勢已經大了……”她口中的巧哥兒,就是那晚發現著火了的丫鬟。


    “那麽這火究竟是怎麽燒起來的,晴媽媽可知曉?”君無咎問。


    晴媽媽道:“後麵那進院子所有房間都燒了地龍,就是為了讓來的客人覺得暖和的。但是平日裏晚上也會準備著炭火和熱水,給一些客人備用。民女聽旁人說是有客人叫了炭盆兒,送炭盆的小廝上樓的時候摔了一腳,摔出來一些炭火,但是沒有全部都找到……”


    君無咎蹙眉道:“既然房中少了地龍,為何還會有人要炭盆兒?”


    晴媽媽搖頭道:“這,客人想要什麽,我們自然就給準備什麽……”


    君無咎點點頭,隨口問道:“那你知道是誰要了炭盆嗎?”


    晴媽媽想了想,臉色突然變了變。她張了張嘴,露出個似哭非哭的表情,“聽說,聽說是張公子那邊要的炭盆兒。”


    她說的張公子,自然就是已經死了的張雲東了。


    隻是不知道張雲東為什麽要在有地龍的情況下還要炭盆兒,而且那時候天色已然很晚了,若是旁人怕都睡了一覺了,那麽他半夜要炭盆兒做什麽呢?


    君無咎看了看身旁的成楊和蘇文月,顯然他們也對張雲東半夜要炭盆兒這件事感到詫異。


    君無咎沉吟了片刻,又問道:“那晴媽媽知道錦瑟會去哪裏嗎?”


    提到錦瑟,晴媽媽的臉色顯然更加不好看了,因為錦瑟是這裏的頭牌不說,而且那張雲東每次來都會點錦瑟作陪。可是火災之後,錦瑟居然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對晴媽媽來說就是無端的少了個頭牌,以後樂館重新建起來之後哪怕錦瑟回來,怕是也不能用了。但是對君無咎他們來說,這錦瑟身上的疑點和嫌疑就變大了。


    究竟是為什麽,錦瑟會突然消失了呢?


    晴媽媽道:“錦瑟平日裏隻在這館中,每個月隻有初一十五才會出門去燒香。她的客人並不多,而且也不是本地人,至於在這城中是否有認識的人,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錦瑟是這邊的頭牌,雖然有身契在我手中,但是平日裏賺的錢她自己手裏也會留一份兒,而且我與她關係不錯,也不拘著,若是想出去玩隻要與我說一聲,大多也是答應了的……”


    晴媽媽的意思十分清楚,這錦瑟雖然賣身在樂館,但是手裏有錢,而且也十分自由。就算她不知道錦瑟的交友情況,但是錢財卻可以辦成許多的事。


    君無咎聽完,又看了眼成楊。


    成楊點點頭,叫來一名官兵低語了幾句,然後那官兵便帶了幾名手下,去了後院。


    蘇文月見他們倆人互動,略一想便明白了,於是低聲問道:“可是去查那錦瑟房中的物件兒?”


    後院小樓雖然塌了一半,但是張雲東所在的那一處隻是被燒了個漆黑,並未倒塌。如果錦瑟真的是因為害怕跑走了,估計是來不及帶房中首飾錢財。而且自從滅了火,這周圍就都被官兵看守起來,她一個弱女子也無法回來尋找錢財。如果那些東西不在了,就證明錦瑟絕對是提前有了準備的。


    當然,這也隻是一個小小的猜測而已,事實究竟會如何還要找到人才會清楚。


    君無咎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的敲打,這個案子若說就這麽結案其實也是可以的。炭盆翻倒,炭火掉到角落印染了那些紗帳帷幔引起火災這個理由實在是充分,但是他總是覺得這個案子並沒有這麽簡單。


    當年嶽鴻之蹭對他說過,哪怕是再簡單的案子,也要找到所有線索和疑點之後才能結案。如今那發現火災的小丫鬟還未清醒,錦瑟還未找到,當日為什麽錦瑟會自己跑出來而不是叫醒張雲東一起出來這件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張雲東要了炭盆兒證明在四更之前他還未睡著,既然這樣就不可能在四更之後睡死。既然錦瑟一個女流之輩都能從火災裏出來,那麽他為何會死在那張床上?


    對,張雲東是死在那張床上的!


    君無咎眯起雙眼,覺得這個案子未必就是一場偶然的火災了。


    這是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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