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裏內容不多,成楊掃了幾眼便都看完了,然後把卷宗遞給君無咎道:“小小一個縣城,養了兩屆糊塗官!這城中之人還能保持如此純良興盛,簡直就是天佑!”


    “皇恩浩蕩,在如今明君的帶領下才能有這樣的盛世,但是總會有一些跳梁小醜出來不自量力,這也是難以避免的。”君無咎向皇城的位置拱手說道:“幸而皇上會派成大人這樣下來查案,也是庚縣的福氣。”


    成楊把玩著拇指上的扳指,看著君無咎笑道:“庚縣臥虎藏龍,能有君秀才這樣的人才也是福氣。”


    君無咎似乎並不想跟進這個話題,於是展開卷宗細細查看。


    卷宗裏寫某年某月某日,找到一具男性屍體,經判斷是城中賣藝之人,年齡十六姓李名玨。經過仵作查驗以及官員判斷,是此人夜晚行走迷路,摔入河溝導致腿部骨折,後被野獸撕扯吞食致死。因天氣炎熱,發現屍首時日已經過去數天,屍首嚴重腐爛。崔縣令為了避免瘟疫滋生,則下令將屍首深埋。


    卷宗中又雜七雜八的寫了一些供詞,然後用了部分篇幅讚揚崔縣令審案神速明了。


    君無咎看完忍不住的冷笑。


    “君秀才,你看完可有什麽見解?”成楊問。


    君無咎放下卷宗道:“大人可稱呼學生清悅,學生想要去那發現屍首的河溝看一下,若是方便,能找到掩埋屍首的地方驗一下屍體則是更好了。”


    “清悅?清新愉悅,倒是個好字,可見為你取字之人對你有極大的喜愛之情。”成楊道,“已經五年過去了,那屍首怕是隻剩下一堆骨頭了吧,檢驗屍骨十分困難。”


    君無咎道:“為學生取字的乃是學生的尊師,尊師曾說過,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在困難也不要放棄。隻是學生無法習得尊師本事,如今……”他頓了頓又道:“如今這個案子看上去似乎簡單,但是如果牽扯到五年前就麻煩許多了。如果是凶手臨時起意尚還好推斷,隻怕凶手經過密謀,等待了這麽多年才動手,這其中牽扯怕是要更加仔細去查了。”


    成楊見狀也不追問,隻是道:“無論密謀多久,隻要細查總是能查到蛛絲馬跡,除了要去查看河溝與驗屍,清悅還需要本官如何幫你?”


    君無咎道:“還需去問仵作,雖然縣令三年一換,但是仵作卻不是。上次查驗胡鐵牛屍身之時,學生見那仵作動作嫻熟觀察細致,如果他也是查驗五年前此案的仵作,那麽應該會有對此案不同的見解才是。”


    成楊笑道:“這有何難?隻要把那仵作喊來仔細問詢一下便是。”


    仵作姓張,單名一個升字。張姓也是此間一大姓了,不少村子裏都有姓張的,七算八算的也是個龐大的宗族。


    張升戰戰兢兢的坐在一隻繡墩兒上,他知道麵前這位看上去十分年輕的男人是個大官兒,隻看崔縣令被排擠之後大氣不敢出的樣子就懂了,如今他被這位大官叫來此處,心中萬分忐忑。


    成楊道:“本官要查幾個案子,隻是不知道張仵作還能否記起來其中細節。”他示意君無咎將卷宗遞給仵作,“你慢慢看,慢慢想。”


    君無咎觀察著這張仵作,當仵作的朋友都少,很多人覺得這種活計實在是不吉利,所以仵作的性格大多比較陰沉。張仵作也是這樣,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十分幹瘦,但是那雙手卻很穩。可能是過了一開始心中的忐忑,如今拿著卷宗的手一抖不抖。


    能當上仵作,本身也需要一顆很強大的心。


    張升將案宗反複看了兩遍,心中已然有了底。他將卷宗交還給君無咎,沉聲問道:“大人可是想問小的,那死亡的李玨當時檢驗的情況?”


    “正是。”成楊看著他道:“當日究竟是什麽情況,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年,但是還希望張仵作能細細回憶。”


    張仵作雙手放在膝蓋上,隻坐了繡墩兒一個邊沿,細瘦的脖子佝僂著,目光凝在成楊身邊那張桌子上,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成楊也不著急,隻是一邊喝茶一邊翻看那薄薄幾頁的案宗。君無咎站在他的身側,仔細觀察著張仵作的表情和細微動作。


    等了盞茶的工夫,張仵作收回目光道:“時隔五年,按說小的其實應該記不清楚的。但是五年內小的統共也沒有驗過多少屍首,況且那群賣藝人其中一人與小的也算是朋友,所以發生了這件事之後,小的頗為仔細的查看過李玨的屍體。雖然當時屍體已經被撕扯過而且腐爛了,但是小的……小的……”他用力握了握拳,從繡墩上滑下來跪在地上,“那死者與小的好友關係親厚,當年好友曾說待李玨滿十八歲之後就將他的女兒嫁與李玨,好歹是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也是青梅竹馬。當時小的還在等好友的喜酒,誰知沒過多久,李玨就死了,小的那好友也突發急病,很快就去了……”


    “那李玨究竟是怎麽死的?”成楊合上案宗問道。


    張仵作的頭低垂在地上,顫聲道:“李玨從小跟在小的好友身邊,也學了一些武藝,尋常人並不是他的對手。但是當時小的驗屍的時候發現,李玨是被人卸掉左腿,後腦與太陽穴部位都有擊打後留下破裂的痕跡,而且,而且……”他的手指因為用力抓在地上,所以指尖泛出青白之色,“李玨下身撕裂,他,他死前被人,被人侵犯過……”


    堂中一片安靜,隻能聽見仵作急促的喘息聲和壓抑的抽泣聲。


    “這些事,你曾與當時的賈縣令說過嗎?”成楊緩緩地開了口。


    張仵作的額頭觸及地麵,“自然是說過,但是,而且於縣丞後來也查到一些線索,隻不過,隻不過當時……當時張勇唯一的親妹子被送給賈縣令做了姨太太,所以這件事便被賈縣令按了下來,以迷路摔傷,被野獸撕咬而亡做了結案。”


    成楊臉色陰沉,用力拍了桌案怒道:“豈有此理,簡直草菅人命!”


    “大人莫要生氣,張仵作,我且問你,那嫁給張勇張屠夫的張葉氏,是不是就是你好友的女兒?”君無咎問道。


    張仵作道:“……是,但是葉家閨女心善,她當初嫁給張屠夫絕對不是因為要報仇,而是她家中十分困難,母親生病,還有年幼弟妹需要照顧。所以才嫁給無父無母的張屠夫,這樣既沒有公婆伺候,也方便自己可以經常回家照顧母親弟妹。”


    成楊笑著安撫張仵作道:“且莫激動,既然本官要查,自然不會冤枉人。”


    又問了李玨掩埋的地方才將張仵作送走,君無咎突然問道:“不止那尼姑庵裏的女子,是張勇的什麽人。”


    說完,他與成楊互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了計較。


    “這個案子,這個案子……”成楊的手指輕輕的在案宗上敲打,“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大人,大人。”有仆役急匆匆走到門口,低聲道:“於縣丞回來了。”


    於縣丞一直都被兩任縣令排擠在外,隻能做一些雜事,有的時候甚至連縣城都回不來,吃住大多都在外麵的村子裏。成楊派人將他喊了回來,於縣丞一路騎馬趕路,風塵仆仆的站在外麵等待成楊召見,連自己的家都沒來得及回。


    “一路奔波實在勞累,讓於縣丞先回去休息吧。”成楊擺擺手,人是要見的,隻是總不能把人累壞了,反而不美。


    “大人對此案可是已經有了想法?”君無咎拿起茶壺,給成楊倒了一杯茶。


    成楊道:“我的想法自然與清悅的想法相差不遠,趁著天還亮著,不如你我二人去一趟那河溝地方查看一番?”


    “學生謹遵大人吩咐。”


    這河溝距離縣城處在一個不遠不近略偏僻的位置,周圍雜草叢生,既不是官道周圍也沒有田地,平時也很少有人過來這邊。但是這淺淺的河溝不到半米深,還有個長長的斜坡。不說有武藝的人摔下去如何,就算是個普通百姓摔下去也不過就是滾一身泥土罷了。


    這樣的河溝能摔斷腿導致不能行走最後被野獸吃掉,實在是個太大的笑話。


    君無咎在河溝處來回走了兩邊,撿拾了兩塊石頭握在手裏揮動了幾下,然後往城門與破廟的方向看了看,心中有了計較。


    “李玨去城中買酒,自然不會走到這邊,且不說這裏繞遠,而且路又不好走還偏離了大路,就看這邊長勢茂盛的草叢,夜裏誰知道會有什麽藏在裏麵,怎麽會迷路到這裏?而且從城門去破廟,一半的路程都是官道,離開官道上山自然有直接進山的小路,而且那山也不高,破廟還是很明顯就能找到。李玨在這裏被人發現,要麽就是出城便被人打擊後腦暈厥之後拖到這裏來的,要麽這個地方就是個拋屍的所在。”


    成楊拿過君無咎手中的石頭,拋了兩下道:“也有可能是行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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