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在來到的時候,我不知道世界有沒有變成鋸末了。


    他翻開掩飾我們的裝垃圾的籮筐和紙皮,把我攬入懷中。我依舊害怕地掙紮了兩下,就感受到了他的氣息,告知我一切都將要過去的氣息。我緊緊地抱住他,小聲地抽泣著。我的聲音小得連骨頭都聽不見,我說,謝謝你來了,林在……謝謝你。


    林在溫柔地撫著我的頭發,告訴我,s,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徐夕沒事的,不用擔心。


    我不知道是怎麽從抽泣到大哭,然後哭到全身沒有一絲力氣,在林在的懷裏睡了過去。我已經筋疲力盡了,這個世界轟隆隆地作響,令我聽不到周圍的聲響。如果我多一份力氣,還會去詢問到底蘇筱怎麽了,徐夕怎麽了,我們的青春怎麽了……但是我現在真的筋疲力盡了。時光像抽水機似的把我這口井抽到幹涸。


    醒來的時候,腦子裏一片混亂,我回到了公寓,林在躺在我的隔壁。他的臂膀還是攬住我,讓我感到安全。這一切像是一場夢,發生了,還是沒有發生,我還不確定。可是當我看見自己手掌的指甲痕,我就知道,這場夢是真實的。


    我把手從他的手心你拿出來,抱著頭痛苦地回憶著。


    想不到這個小小的舉動卻把一向謹慎的林在吵醒了,他緊張地摟住我,細聲地告訴我,沒事的,s,沒事的。


    我說,你他媽的到底怎麽沒事。


    說完我就立刻整個人都軟了下來,用哭腔的聲音說,林在,帶我去見徐夕和蘇筱,我想要見到他們。


    這是我們從來沒有過的絕望,就像是看見一口幹涸的井,親眼看見悲哀的惆悵的貞子從深井裏麵爬出來,恐懼和悲傷的感情包圍著我的世界,我覺得連喘息都太奢侈了。愛真的很脆弱,至少在人受到傷害的時候。


    我匍匐在日光底下,太陽的光似乎要把我所有的思想都蒸發了。張愛玲說過,思想是痛苦的。我現在頗有理解,我真的痛苦,一點都不快樂。周圍的氣氛快要把我壓抑死了。我的腳並沒有更加嚴重,雖然裹著石灰讓我動彈不得,可是我仍然沒感覺它有更加惡化的痕跡。


    在趕往醫院的途中,他告訴我,蘇筱已經走了,他讓人把蘇筱送回學校的途中,她趁紅燈跑下了車離開了,我的朋友追也追不了。


    我沒有責怪林在,隻是十分擔心蘇筱。婧一次又一次利用她的信仰來傷害她,肯定會令她很崩潰。我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過來。林在也看出我擔憂的目光,告訴我,他已經讓人去尋找蘇筱了。很快就會有消息。我聽了稍微安心一點,讓他把車子開得更快一點,我想要看見徐夕。


    其實我有不好的預感,就像是青春扇了我一巴掌,凶狠地問我為什麽不肯成長,我也彷徨,害怕。我怕林在隻是在安慰我,其實徐夕已經死了。但是,不是說生命是頑強的嗎?徐夕要留下來,為了我,至少他要留下來。


    他認得我的,那個陪他一起旅行的最好的朋友。


    我還記得,那一段我們去香格裏拉的日子,連眼淚都笑了。我還記得他在我身旁說的所有話,和他過去的臉龐,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中。我還記得第一次我們相識,在z大校園裏,他喊我的名字,s。


    他是一個才子,誰都知道,他怎麽會打架呢?他從來都不會受傷的。


    他一直深愛著一個姑娘,誰都知道,他是那麽地深情,浪漫,學校裏倒追他的女孩子無數。可是他隻愛著她。


    他就是那個無法灑脫的人,一旦為自己臆造心裏陰影就永遠走不出去的人,真的,如果我不是這麽瘋狂地愛著林在,我會無所顧忌地愛上他,即使知道他永遠隻把我當成是朋友。但是,我們這份友誼,比愛情來得堅貞。


    我還記得,他鮮血滿麵還執著地對我和蘇筱喊:帶著她,快走!


    “蘇筱,你要是記得s的好,就帶著她快點跑。快走!”


    這句話永遠烙印在我的心裏。徐夕,你讓蘇筱記著我的好,那麽誰會記住你的好呢?為什麽你一直都是這樣一個濫好人,把別人放進心裏的,獨自一個人默默地看著大海盡頭升起來的晨曦,告訴自己,沒有那麽疼了,沒有那麽愛了。


    當醫生告訴我,徐夕醒來的幾率是百分之五十的時候,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我以為他,死了。


    即使是昏迷也好。


    林在在我的身後抱得我很緊,怕我受不了刺激。其實我的身體真的還在顫抖,世界搖晃得跟五一二地震差不多。後來我從中午一直待到晚上不肯回去,也不肯吃飯,林在也不勉強我,在一旁陪著我。


    大概是十八點零五分的時候,我看見徐夕的手蠕動了一下,驚喜地哭了出來。哪知道把護士醫生叫過來後,他們告訴我是正常的非條件反射,沒有其他。但這至少給我了一點希望,那就是徐夕知道我在他的身邊。


    ——徐夕,s來了,就在你的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犯賤,婧也來了。她走進徐夕的時候,我轉輪椅過去扇了她一巴掌,我質問她:“你還有資格來這裏嗎?是你害他成這個樣子的。”


    婧捂住臉,用嘲笑地眼神看著我,她說了很刺耳的話:“不是我。是你們把他害成這個樣子的。”第二巴掌落在她臉上的時候,她和我都愣住了。這一巴掌是林在打的,很大力,幾乎把她嘴裏的毒液都扇了出來。


    她摸著腫起來的半邊臉,惡狠狠地對林在說:“該死的,你究竟在幹什麽!你忘記你跟我是什麽關係嗎?你竟然敢扇我。”


    “他媽的,你這個婊子。你在我的酒裏下了藥,才讓我跟你莫名其妙走在一起,你用這個威脅我就夠了。你還害他們,他是你的情人,還有蘇筱,是你的好朋友。你就是這麽賤嗎?要把身邊的人都害遍才高興,我已經聯絡了人,把那天的所有人都鎖了回去,他們全都招供了,你也逃不掉。”林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變得不像是他了。


    徐夕,你聽到這些話的時候,該很傷心吧。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把瘋狂的婧趕走,我聽見病房外有巨大的哭聲,像是把整片海潮都灌入身體裏,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哭泣,每一分子都脫水。到了後來,我們都哭了,瘋了,累了,虛脫了。


    九月份開學的時候,我到z大辦了休學手續。


    我的腳已經拆除了石膏,現在可以正常地活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陰影,一旦我走入黑巷就會覺得害怕,我甚至害怕黑夜的到來,時常要開著光管才能夠睡著。我往自己的身上塗抹很多清香劑,但是我仍舊聞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垃圾味。


    林在請了兩個月的長假來陪我,陪我一起照顧徐夕,陪我一起找蘇筱,陪我一起做心理康複治療。我已經沒有再畫畫了,因為林在說,畫畫需要有很大的情緒活動,極其不利於我心理的恢複。


    醫生說我患了憂鬱症,當然,我是不相信他所說的。


    蘇筱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一直沒有回來。或許她已經回來了,隻是躲著我不願意見麵罷了。我有時去z大找她的時候,會遇見渭城,渭城變得成熟多了,在係裏很出名,已經到公司去實習了。大家都說,他學習和工作很拚,估計想要給他家女朋友一個幸福的未來,但我看見他麵上已經沒有表情的樣子,誰知道後來會怎樣呢。


    我告訴林在,讓他別擔心我了,去工作。


    他卻說,除了我,一切工作都是假的。


    前幾天,有一大群記者聚在我的樓下,我全部都拒之門外。我聽他們說,是有人爆料,著名的女畫家勾搭上著名的某某教授,二人同居,過著極其頹靡淫逸的生活。我估計那個爆料的人是婧。


    後來有一天林在上來我家的時候,被記者偷拍到了。娛樂周刊等版麵都有我們的宣傳,記者把我們之前學校裏麵的事情翻出來炒作,我之前抄襲的事情也拿出來炒作,總之沒完地炒作。記者總是堵在我家樓下和醫院門口胡亂地拍照,胡亂地寫報道。


    我的心情很煩亂,隻是我不表露出來,林在也知道。他盡所能地壓製住新聞,誰知道這次竟然有反效果,還把他壓製的行為拿出來說做賊心虛。我很生氣,在家裏麵撕開了很多話。後來,我到醫院找了徐夕的主治醫生,也到徐夕家裏找過他的父母。


    剛剛開始,他的父母知道這事情後,不讓我們靠近他,我說,我是他的女朋友,要好好照顧他的時候,他的父母才稍微鬆口讓我見見他。


    我跟他們說,我想要帶徐夕到外麵看看,旅行,治病。我有信心他一定會醒來的。


    徐夕的媽媽罵我是不是太過於殘忍,已經把他兒子的靈魂帶走了,還要把他的肉體帶走。我抱著他媽媽的大腿哭了好久。


    我說,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的,相信我。


    在醫院,我對著昏迷的徐夕說,親愛的朋友,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我想要把他帶回香格裏拉,隻是雲南那邊都是山路,我自己一個人照顧他顯得不太現實。於是我們第一站去了廣西桂林,火車到達廣西的那時,我接到的第一條短信不是中國移動發給我的,而是林在。


    他問,s,你是已經離開了嗎?


    我說,是的,勿念。


    於是他再也沒有給我回複了。我在旅途之中會時不時地看一看手機,我的手機會二十四小時開機。我希望有一天,林在會給我發信息,蘇筱會給我發信息。我更希望有一天徐夕能夠醒過來,我們一起回到z大,回到最初。


    我推著輪椅,輪椅上坐著是徐夕。我們距離很近,隻有說話和不說話的距離。我的耳機裏常常單曲循環一首不知名的歌,蔡淳佳的《回到最初》,輕快動人的音節,常常讓我聽著快要哭出來,她用低沉的聲音歌唱著:


    能不能回到最初


    最自然最燦爛的笑容


    沒有鑽石的愛情我也會被感動


    讓自己放空


    恢複漂亮的臉孔


    ……


    回到最初


    最晴朗最開闊的天空


    搬走摩天輪別擋住彩虹


    ……


    回到最初


    再也夢不到的夢


    你知道吧?青春,隻不過是你給予我的一場漫長的白日夢?


    現在夢醒了,就連眼淚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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