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來了?”我強自鎮定,逼迫自己和往常回家時一樣,用行動來忽視他的存在。


    周廣瑋沒有動,隻是眼睛一直盯著我看,“這是你今晚第二次問我這個問題,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我一邊關上臥室房門準備換衣服,一邊故作輕鬆地說:“是啊,的確不一樣了,一身的風塵味。”


    房門被憤怒地拉開,我趕快把衣衫整理好,驚恐地望著周廣瑋徑直向我衝過來。


    他從沒有這麽衝動過,即使得知我在武漢遭遇的一切,他也選擇了溫柔相伴,不肯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壞情緒。


    可是今天,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將我扣在他麵前,不管我如何掙紮,他都不肯鬆動半分。


    “蔣茵,你一走就是半年,知道我有多想你嗎?你這麽任性,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你憑什麽認定,你的選擇就是對我們最好的?你知不知道你的自私讓我多難過?”他壓抑著低吼,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裏燃著一團暗色的火。


    我被他驚呆了,愣愣地望著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不知該跟他說什麽好。臉頰一片涼意,是我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流下來。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眼看我的眼淚劈裏啪啦往下掉,似乎心也軟了。


    他眼圈一紅,語氣溫和了不少,“小茵,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愛的女人,是真的。你走之後,我也想過,或許這樣能讓你心裏舒服一些,我就不去打擾你。可是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見不到你,我快要崩潰了。”


    說到最後,他無力地將額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從沒見過他如此脆弱無助的神色,心猛地一疼,恨不得由自己來承擔所有的痛苦。


    他沉默著,放開我的肩頭,兩隻手臂慢慢地環住我,每一個動作都謹小慎微,似乎很怕我會拒絕他。


    見我隻是站在原地,他將頭埋在我的肩窩,熱情的吻落在我的脖頸處的皮膚上。


    他的嘴唇所到之處,激起我一陣陣戰栗。我們已經有好久沒有這樣親密過了,那種熟悉的感覺,讓我全身都變得溫暖舒適起來。


    我強自鎮定,平靜地說:“我內心的煎熬,一點也不比你少。可我一想到跟你在一起,就要讓你終生蒙羞,我……”


    “小茵!”周廣瑋輕聲喝止了我,他的動作更加輕柔纏綿,小心翼翼地貼著我,“我不許你這樣說。你的過去,我不在意,真的不騙你。每當夜裏,我睡不著的時候,想起的都是你的一顰一笑,從沒有想過羞恥那種東西。小茵,我不會放開你的,永遠也不會……”


    如果說,我曾經一次次鼓起勇氣遠離這個男人,並且成功做到了。那麽,在分開的這段時間,我也充分體會到了什麽叫徹骨的思念。


    我很清楚,我需要他,人生的每一個時刻,我都希望他在我身邊。


    “我真的可以昧著良心,跟你在一起嗎?上天會允許我這樣做嗎?”一不小心,我輕喃出聲。


    周廣瑋的脊背僵了一下,他鬆開我,雙手按在我的肩上,溫柔地望著我的眼睛,“上天根本不會責怪你,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有錯。隻要你願意,就可以跟我在一起。所以,別再為難自己,我們回到從前吧。”


    回到從前——多麽具有誘惑力的說辭。我多麽想說我願意,但始終是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周廣瑋善解人意地撫著我的頭發,輕聲開口,“小茵,我不逼你,我隻想讓你別再從我身邊逃走。隻要能看見你,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徹底放下過去,我會拉著你的手,陪你向前走。”


    心軟得一塌糊塗,為這個用盡全力包容我的男人。


    我點點頭,“我答應你,等到把日本人徹底趕出中國的那一天,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這是軍統的紀律,也是我的承諾。”


    周廣瑋深深地看著我,終於勾起嘴角笑了,“小茵,你長大了。”


    “長大了”這句話,是周廣瑋一直以來對我們未來的憧憬,長大意味著我終於能以女人的身份和他並肩站在一起。


    現下,這句“長大了”,卻似乎是上天對我最大的諷刺,因為讓我長大的苦難,差點催毀了我們。即便他包容我,我也能原諒自己,但那些灰暗歲月留下的印記,卻會伴隨我們的一生。


    “我不想以這樣的方式長大……”委屈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終於在周廣瑋麵前崩潰了。


    他的心有多痛,眼神就有多焦灼。但他什麽都沒說,隻是輕輕把我攬在懷裏,用一隻手遮住了我的耳朵,像是要把我和這個世界隔離開來。


    已經多久沒有人讓我這樣依靠了?我都快忘記這個懷抱是多麽溫暖而厚實了。


    曾經我是多麽盼望著這個懷抱能解救我的靈魂,可是我的靈魂卻羞愧得無法再投入這個懷抱。


    而今天,當這個懷抱以如此自然而然的方式展現在我麵前,我才發現原來些許的依靠對我是多麽大的安慰。


    周廣瑋,謝謝你!


    謝謝你對我的寬容和理解,謝謝你無條件地讓步,給我時間和喘息的空間,謝謝你主動為我想到的和做到的一切!


    我在他的懷中,縱容自己輕輕閉上了眼睛。


    我和周廣瑋達成一致,開始努力說服自己不去考慮過去的事。


    我們是同仇敵愾的戰友,也是最親密最相愛的戀人。


    我期盼著,我們共同追求的事業能夠完成,也許到了那天,我才能得到解脫。


    我似乎在不斷為自己找理由,從這點來看,我依然是脆弱而渺小的。


    周廣瑋坐在沙發上,握著我的手,我沒有拒絕。


    我曾經很思念他,發覺強迫自己遠離他真的是世上最累的一件事。


    而現在,他就在我身邊,如夢境般不真實。可牽著他的手,又好像回到了現實,讓我切切實實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十分平靜,炯炯的目光中透著堅毅而溫和的神色,仿佛多日來纏繞他的煩惱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扭頭望著我,含笑說:“小茵,以後我應該叫你蕭越了,你也該稱呼我為陳術之,我們都不能使用原名了。”


    “陳術之……這個名字真不適合你。”仔細體會,我被這個名字逗笑了,“怎麽都感覺透著點迂腐。”


    “那什麽名字才適合我呀?”周廣瑋見我笑,好像來了興致,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湊近我問。


    “還是你原來的名字適合你,聽上去就高大、堅毅,跟你的長相和氣質都很符合。”


    曾經,每當我想起這個名字,心裏都會感到溫暖和悸動,現在也是一樣。


    周廣瑋微笑地望著我,眼中充滿憐愛之情,“等我們完成任務,就可以用回原來的名字了,我也覺得蔣茵更適合你。”


    我靈機一動,“那這樣好了,既然我不喜歡陳術之,以後就叫你陳老板。你呢,可以叫我蕭小姐。”


    周廣瑋仰麵靠在沙發上,輕輕閉上了眼睛,似睡非睡的樣子讓我簡直沒法把自己的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他溫和地說:“可以。”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開口,“蕭小姐,記得你以前問過我,為什麽放著那麽多女孩兒不喜歡,偏要喜歡你。今天,我也想知道,為什麽追你的人那麽多,你卻偏偏喜歡我?”


    我回想了一下,也許他對我印象的改變確實有一個明確的時間點,可我對他的好感卻是從第一眼見到他就隱藏在了心底的。


    那時對於懵懂的我來說,還不了解自己的感覺來源於何處,將會把我帶向何方,隻是就那樣期盼著,他也能在人群中看到我。


    “因為你和別人都不一樣,也許並不需要太多的理由,隻不過在那麽多人當中,我隻看見了你。”我如實回答。


    周廣瑋雖然閉著眼,但能看出,他很動容。安靜了片刻,他張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但遲疑了一下,又不說了。


    我生怕氣氛太過凝重,補救道:“其實是那天你在張副主任的辦公室救了我,成為我注意到你的契機。女人本來就容易對救命恩人產生好感,這你應該也清楚。”


    周廣瑋驟然睜開眼,目光炯炯地望著我,“這麽說,我似乎該感謝老天給我這樣的機會?或者,如果張副主任不是那種德性,怕你在人群中還看不到我呢?”


    我掩麵而笑,突然覺得,這樣堅毅的一個男人幼稚起來,還真讓人招架不住。


    玩笑得差不多,周廣瑋抬手看看表,“天晚了,我該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我點頭,送他到門口,他輕輕在我額頭上一吻,略有些不舍地離開了。


    那一晚,我睡得很安穩,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甜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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