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我才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被阮處長的秘書攔截了下來。


    我知道他急於想弄清楚王延露死了沒有,但這樣耐不住性子,有損情報人員的心理素質啊!


    我跟著秘書敲開了阮處長辦公室的門,秘書從我身後退了出去,我麵對著他,他一臉沉肅地看著我。


    “處座,王延露……”


    他抬手打斷我,聲音壓得低低的,略顯陰沉地說:“蔣茵,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


    “什麽?”我一愣,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阮處長十分嚴肅地瞪了我一眼,語氣駭人,“我讓你幫我解決那個人,已經叮囑你不能暴露身份了,怎麽還是被人知道了?”


    這可太冤枉了,我的身份怎麽可能被人知道呢?別說我從舞廳一出來就換了裝,連跟蹤王延露這一路上,我都反複確認過沒有人盯梢。到了郊區,更是不可能有人見過我。


    何來的暴露身份?除非,是阮處長暴露了我的身份;或者,王延露本身就是一個比我想象中更要緊的角色。


    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貓膩,跟阮處長這樣的老狐狸打交道,是應該多加小心。


    我隻是沒料到,他竟然對我這種小人物有興趣,竟然不惜設套來給我鑽。


    我並不著急,既然他沒打算直接把我交出去了事,想必應該是有更深的打算,且看他要怎麽說。


    我淡淡地望著他,臉上沒有一絲驚惶。


    他出乎意料地看著我,見我一直不開口,隻好尷尬地打破沉默,“蔣茵,王延露的父親身份可不一般。他已經鬧到我們軍統來,要求捉拿真凶,被我強壓了下來。”


    我心中冷笑——看來,我被這阮處長出賣一回,他還要送我個救命之恩,老狐狸連這便宜都想撿,真是陰險狡詐。


    我望著他,不以為意地說:“謝阮處長愛護,請問您接下來有什麽指示?”


    如果我隻是一個普通的軍統特務,沒有外公和母親的餘蔭庇護,怕是今天我已然被他交出去任由王老爹處置。


    隻是,有那麽多人可供他驅使,並且能夠更輕鬆地被解決掉,他為什麽偏偏選中了我?


    聯想起之前跟魏傑動手,將她打傷的事,似乎一切都有了最為合理的解釋——阮處長這個老狐狸,解決掉了我,又能順便去賣魏處長一個人情了。


    他真的不應該做特務,他就應該去經商,左右逢源、四處討好,沒有人比他更有能力了。


    而讓我懊惱的是,我隻能被他算計,成為他手下一顆髒汙的棋子,由他來決定何時拋棄我,以何種方式拋棄。


    果然,他神秘兮兮地對我招了招手,裝腔作勢地說:“你之前跟我提過想要調走,這件事我幫你安排了。調你去南京,但你要以新的身份活動,從此之後,蔣茵已死,你的新名字叫做蕭越。”


    嗬,這老家夥,連我的新身份都安排好了。如果說,讓我去刺殺王延露的事情不是他預謀已久,估計換誰也不會相信的。


    畢竟就算他能力再滔天,也不可能一夜之間就給我換個新的身份,這必然是他計劃的一部分。


    我點點頭,並不跟他計較。我的目的已經達到,至於這中間付出了什麽樣的代價,我都不關心。


    見我如此好商量,阮處長鬆了口氣。從抽屜裏拿出一張良民證,遞到我手裏,故作關切地說:“到了南京小心點,那裏可是日本人的天下。你的聯絡人在夫子廟擺了個算命攤子,他會安排你的落腳地。”


    我接過良民證,目光從“蕭越”這個名字上掠過,麵無表情地收好,準備退出去。


    “車子在樓下,直接送你到火車站的。”阮處長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


    我頗感吃驚,沒想到他這麽急於送走我。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疑問,竟不厭其煩地解釋道:“王延露的父親很快就會查到你的頭上來,到時候我會告訴她,你在執行秘密任務中犧牲了。所以,要讓其他同誌也相信這一點,才能保證你的安全。”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過,我要即刻啟程去南京,不可以跟任何熟人見麵告別,要讓大家都以為我死了才行。


    他想要抹去我在軍統的所有痕跡,他想要我徹徹底底地從重慶這個地方消失。


    我的心一冷,又狠狠一揪——我不能跟周廣瑋見麵了,之前說好的,留給我作紀念的日記也拿不到了。


    但轉瞬我便釋懷了,讓他以為我死了也不錯,這樣他的心也就會徹底死了吧。而我的心,也能徹底死了,因為我蔣茵,已經是個死人。


    我毫不抗拒地依照阮處長的命令,即刻乘坐他的專車前往火車站,登上了開往南京的列車。


    這場調任,看上去倒更像是把我送到敵人的槍口下。然而,阮處長不懷好意的選擇,倒是成全了我唯有報仇的意誌。


    那裏,是離敵人最近的地方。


    火車在南京緩緩停下,我拎上阮處長特意幫我準備的手提箱,若無其事地向外走。


    出站口有日本人設的卡,專門盤查來往的行人。我靠近的時候,已經能清晰地感覺到,這裏與重慶的不同。


    這裏,是我的國土,但又不是。


    我看見自己的同胞做了漢奸,在幾個日本士兵身邊趾高氣昂地站著,負責翻譯工作。日本兵有什麽想問的,都由他傳達,再將答案傳回去。


    我冷淡地向前走了一步,將隨身的手提箱交到日本兵麵前,默默地等著他們檢查。


    我的餘光瞥見幾個站在後麵的日本兵對我指手畫腳,又低下頭竊竊私語。


    沒多一會兒,那個漢奸走了過來,堆著一臉既不懷好意又假作恭敬的神情問:“小姐從哪裏來?”


    “良民證裏不都寫了嗎?”我看也沒看他,輕聲反問。


    他討了個沒趣,神色慍怒,卻也沒發作,又問:“小姐到南京來是探親還是工作?”


    “工作。”我冷冷地答。


    漢奸那抹得發亮的腦袋向後一望,伸手隔空安撫一下幾個焦躁的日本兵,又奸笑著對我說:“小姐,有個不錯的工作,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做?”


    “不願意。”看他們幾個的神情,我就知道他們在打什麽鬼主意。才來南京就被人給盯上,看來今天勢必沒那麽輕鬆了。


    漢奸嘴角一抽,咬牙切齒地對我說:“小姐,你可知道站在我身後的軍爺都是什麽人嗎?”


    我微微一笑,“我隻知道,站在我麵前的不是人。”


    漢奸大怒,抬起手作勢就要打我,手卻生生在半空中頓住了。“潘少爺。”他突然斂了神色,無比恭敬地說。


    “黃狗,又在欺負人了?”一個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接著一陣香風撲麵,我的身邊驟然多了個衣著考究的年輕人。


    也許是作為特務的習慣使然,也許是來人的氣息實在與眾不同,我不由得抬起頭,向他看去。


    普通的臉,長相沒什麽特點,就是皮膚尤其白,似乎比擦了粉的女人還白;身材中等,微微豐滿,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


    和周廣瑋的器宇軒昂截然不同,此人的氣質偏陰柔,說話聲音也比較溫婉秀氣。不知為何,看見他,我就想起一個詞——大家閨秀。


    姓黃的漢奸忙點頭哈腰,嘴裏說著,“潘少爺,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潘少爺站得筆直,看都沒看那黃狗一眼,傲然地說:“本少爺出門遊曆,興之所至乘火車回來。沒想到,剛下車就看見你這張狗臉,真是晦氣!”


    聽他一邊裝腔作勢,一邊說著大快人心的話,我對他本人的印象倒是提升了不少。


    雖然不知道他的來曆,但看見黃漢奸對他如此恭敬的樣子,想來他和日本人應該也有著不錯的關係。


    黃狗嘿嘿一笑,很有裝傻的本領,陰嗖嗖地掃了我一眼之後,向身邊的日本兵揮揮手,示意他們讓我過關。


    我二話沒說,拎起手提箱就走,也沒跟那個潘少爺道謝。


    都是一丘之貉,在南京這塊地方,富人之所以還是富人,定是跟日本人勾結了。


    出了站,我四下一望,隻見到處都是我所不熟悉的景象,一時間也有些發愣。


    我終於調離了重慶,帶著股破釜沉舟的勇氣,但真的來到舉目無親的陌生城市,心卻一下子空虛起來。


    這時,一輛黑漆鋥亮的轎車停在我麵前,車窗打開,頓時香氣撲鼻。白皮膚的潘少爺微笑看著我,“蕭小姐想去哪兒?本少爺可以送你一程。”


    說著,他自豪地拍了拍車門,露出一臉浮誇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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