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並不長,上麵關於武漢行動的指示便下達了。看來,關野雄二這根刺,軍統是迫不及待想要拔除的,恐怕戰略早已部署完畢,就等著我這個執行者到位呢。


    在特訓地的最後一天,我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自己的行裝,等著司機來接我回家。我沒看見安向陽,他既不在宿舍,也不在辦公室,更不在食堂。


    沒有機會道別,我輕歎一聲,覺得有些遺憾。畢竟武漢一行,凶多吉少,還能不能再見故人,尚是個未知數。


    我寫了一個字條,壓在他的門縫底下,穿戴整齊到大門口去等車。沒多一會兒,車來了,我看見何嬌豔匆匆忙忙地跑下來,還覺得奇怪呢,她怎麽來了?


    何嬌豔拉了我的手,看著我因為嚴酷訓練而略略暗沉的皮膚,似有難言之隱。


    “怎麽了?”我覺出事情不對來,問道。難道是許嘉函有什麽事嗎?


    “周廣瑋回來了。”她鼓起很大勇氣,才向我傳達了這個消息。說完之後,她便觀察著我的反應,似乎很是忐忑難安。


    我頓時眼前一黑,整個人都錯亂了。老天,你到底在跟我開什麽玩笑?今天,對我的派遣令才剛剛下來!


    長期的訓練,讓我喜怒不形於色,即便聽到這麽個石破天驚的消息,我還是鎮定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何嬌豔看著我,眼中流露出深深的不忍,“聽說汽車爆炸的時候,他並沒在車上。後來日本人在武漢進行一番圍剿,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回來的。”


    我感覺到自己的麵部在抽搐,一方麵因為周廣瑋還活著,我忍不住自己內心的狂喜,一方麵因為命運的捉弄,我又免不了要感到悲傷和絕望。


    而何嬌豔,她既然知道到這裏來找我,說明她對於我所要參加的行動,已經有所了解了。


    “蔣茵,他一回來就去找你了,你還是去見他一麵吧。”她很清楚未來將會發生的事,所說的見麵應該也包含了見最後一麵的意思。


    當然要見了,他回來了,而我就要走了,這最後一麵,是一定得見的。老天雖然捉弄了我,但好歹不算太過狠心,還讓我知道了,他是平安的。


    我向前跑去,突然想起有事要囑咐何嬌豔,又折了回來,說道:“你聽著,我的任務是保密的,明天我離開之後,你同樣不能把任務的內容告訴周廣瑋。”


    “可是,蔣茵……”何嬌豔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答應我。


    “如果你不能向我保證,我會跟組織上提出讓你停職。還有把這件事告訴你的人,也會跟著受到處分。”我硬起心腸,決定自己承擔這一切。


    周廣瑋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了,而我注定要廢掉今後的人生,我不能再拉上他給我陪葬。我知道何嬌豔的消息來源是許嘉函,也隻有用許嘉函來威脅她,才能讓她保持沉默。


    “可是,周廣瑋他一定會問我的,我要怎麽回答他呢?”何嬌豔似乎還是不甘心,她是真的為我感到擔憂,怕我就那麽默默無聞地消失了,而我愛的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撒謊還用的著我教你嗎?”我扔下這句話,不給她繼續跟我討價還價的餘地,自顧自上了車。


    何嬌豔緊跟著我上了車,她坐在我的旁邊,全程一直緊緊地抓著我的手,神色很是憂慮,卻沒有再吭聲。


    我明白,她聽懂了我的意思,也打算遵照我的意願去做。然而,這份精神壓力,卻不得不叫她背下了。


    到局裏的路是我一生中走過最長也是最短的路,說它長,因為周廣瑋在那裏等我,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早點見到他;說它短,因為我們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也許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會成為讓我無比痛苦卻無法割舍的記憶。


    我奮力跑向行動科,雖說現在是午休時間,同事們都在食堂裏,可我確信他一定會在那兒等我,我不來他哪兒也不會去。


    我推開大門,他果然坐在那裏,一看到我就趕忙站起迎著我走來,我用盡全身力氣撲到他懷裏,好想永遠都不要跟他分開。


    對我來說,這一刻,就是我的一生,此時的辦公室,就是我的全世界。因為在這個時空裏,我又看見了周廣瑋,這個我今生唯一愛的男人。


    “對不起,小茵,我知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很抱歉,沒能陪在你身邊,還讓你替我擔心。”周廣瑋同樣緊緊地抱著我,好像一鬆手,我就會不見了。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趴在他的懷裏抽泣,既有委屈,也有無奈。嘴裏隻說:“沒關係,你回來了,所有的一切就都過去了。”當然,所有的一切都會成為過去,包括我這個人。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樣,直到某位同誌從食堂回來的腳步聲在走廊裏響起,我們才放開了手。


    “哇,羅密歐和朱麗葉終於見麵了啊!”同誌一看到我們就開始打趣,“蔣茵啊,周廣瑋一到局裏,發現你不在,都要發神經病了。幸好你這麽快就來了,不然我們這麽多人,也弄不住他。”


    “少廢話!”周廣瑋臉上閃過一絲羞澀,沉聲喝止道。


    我心裏酸著,看他少見的羞澀神情,雖然想微笑,雖然感到憐愛,卻依然笑不出來。


    這時魏傑也從外麵回來了,一看見我們就尖酸刻薄地說:“你懂什麽,羅密歐不知道朱麗葉是假死,所以殉情了。等他死後,朱麗葉才清醒過來,追悔莫及,又追隨愛人而去。蔣茵要是能比上羅密歐,此刻也早該殉情了,他們倆還能見麵嗎?”


    我知道魏傑在諷刺我,可我的時間很寶貴,不想浪費在和她的口舌之爭上。我拉了拉周廣瑋的胳膊,示意他跟我出去。


    他陰冷地瞪了魏傑一眼,二話不說趕上來拉住我的手,跟我一起走出房門。時隔幾月,我的小手又被握在他的大手裏麵,莫名感到一陣心安,我實在太留戀他掌中的溫度了。


    “你等下,我去請個假,馬上就出來。”路過行動處處長辦公室的時候,我對周廣瑋說。雖然最近一段時間,我要在外麵訓練,可以不用來局裏上班,但是為了不要讓周廣瑋產生懷疑,我還是假裝去請了個假。


    “你什麽時候調來行動處了?”走出軍統局大門的時候,周廣瑋問我。


    “我調來也沒多久,既然說到這兒了,我有件事要告訴你。”我平複自己的心情,拿出慣常和他相處的樣子來。


    聽說我有事相告,周廣瑋凝神等待著,我看著他專注的臉,想起他一向都會認真傾聽我要說的話,心裏又湧起濃重的悲傷——以後我再也看不到他這個樣子了。


    “明天我要離開這裏,去完成一個秘密任務,你不會怪我吧?”我強忍悲傷,裝出若無其事的表情,這本是我受訓的一部分,沒想到提前就派上了用場。


    “什麽任務啊?”也許是我太有天賦了,周廣瑋竟然完全沒看出異常來。雖說在局裏,即便是同誌之間,也不能互相問對方的任務,但是他在順口問我的時候,顯然沒把我列在他同誌的範疇之內。


    我喜歡和他的這種親密,又難過於這親密的短暫。定了定神說:“這是機密,不能告訴你。不過可以告訴你的是,這任務沒有危險,隻是時間會很長,你能等我回來嗎?”


    我無異於向他許下了一個不能遵守的諾言,我的心裏千萬次地跟他說著對不起,臉上卻要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對他撒著謊。


    “當然,隻要你平安,讓我等多久都可以。”知道我的生命安全不會受到威脅之後,周廣瑋放下心來。他轉過身,將我輕輕摟住,貼在我的耳朵上說:“隻是我才剛回來,你就要走了,我心裏很舍不得。”


    我心下一沉,猶如千軍萬馬的馬蹄都踏在我的胸口上,壓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想去看電影嗎?”他柔聲問,熱氣呼在我的耳朵上,讓我的心尖微微發顫,“我的假期恐怕就隻有幾天,本想都給你的,誰知道你卻要走。想讓我為你做什麽事,你可要抓緊了。”


    我搖頭,“不要,我們去你家裏好了。”在我和他僅剩的時間裏,我當然不想看電影,隻想多看看他,把他的樣子永遠印在我的腦海裏。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支撐著我活下去。


    “你還沒吃午飯吧,要不要再嚐嚐我的手藝?”周廣瑋離開前,我做飯的水平還很糟糕。但他不在的日子裏,我練習了很多次,現在我燒的菜終於可以下咽了。能在最後給他留個好的印象,我很欣慰。


    他開心地點點頭,重新拉上我,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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