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蔣文芮踩下油門,衝向站在對麵花店前的美麗女人時,她知道,她的人生將就此顛覆。


    甚至還來不及驚呼,女人的身子被撞得彈了起來,又緩緩落下……


    蔣文芮踩了刹車,喘息著握緊了方向盤,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張年輕精致的小臉,蒼白又充滿了強硬的倔強。


    她沒有下車去查看,而是顫抖的摸出了手機,拔通了事故報警的電話。


    "喂……我撞了人……在蒼旭路……"


    四周一陣騷亂,蔣文芮已經無暇顧及其它,麻木的將頭抵在方向盤上,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她抖著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支香煙,手顫抖得厲害,卻是怎樣也點不著。


    突然,她的車窗被人狠狠地一拳砸了下去,擋風玻璃上的裂紋,就像蜘蛛網,一層疊著一層的擴散開來。


    她慢半拍的抬起頭,透過破壞的玻璃,模糊的看到了一張憤怒的臉龐……


    時值今日,她都還記得,那個年輕男人毒蛇般充滿了怨恨和怒火的目光。


    那天的場麵很混亂,她記不清她是如何走出車子,如何被交警帶上警車,腦海裏始終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隻記得,那天,細雨蒙蒙。


    三年後。


    站在蔣家別墅的大門口,蔣文芮幾次想要抬手按響門鈴,但終是沒有那個勇氣。


    "小芮……是小芮嗎?"


    聽到這個熟悉而又顫抖的聲音,蔣文芮身子一震,擰緊了眉,咬著唇,她僵硬的轉過了身,叫了一聲:"媽。"


    身後中年女子手裏拎的包一下子掉到了地上,裏麵的東西散了一地。


    劉萍捂住了嘴巴,激動的望著女兒,眼淚奪眶,快步過去,一把抱住了她,哭得泣不成聲:"小芮……小芮……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啊……"


    蔣文芮的眼圈紅了,張了張嘴,或許是想說的想問的太多,竟不知該怎麽說了,就這麽木然的由著母親抱著她哭。


    哭夠了,劉萍抹抹眼淚,趕緊牽著女兒的手:"走,快走,跟媽媽回家去!"


    家?


    蔣文芮抬起頭,看一眼這幢富麗堂皇的別墅,突然間,感覺好陌生。


    走進客廳,迎上前的保姆阿姨是蔣文芮沒見過的。


    "楊姐呢?"她問。


    劉萍抹抹眼淚,低著頭,回答略有閃爍:"以前的阿姨都辭退了。"


    蔣文芮垂下眸子,愈發削尖的下巴收緊,唇邊勾起一抹自嘲:"怕丟人?是因為我撞了人?還是他自己偷了別人的老婆?"


    "小芮!"劉萍驚呼一聲,示意保姆下去,忙過去解釋道:"小芮,你想多了,楊姐都是快五十的人了,年紀大了,做事也力不從心了,你爸爸不過是想換些生麵孔,沒別的意思。"


    蔣文芮抬眸,唇邊是抹輕嘲:"那為什麽不直接換掉我這個女兒?"


    劉萍急了:"小芮,你說什麽傻話呢!"


    蔣文芮掀起薄唇,不緊不慢地開口:"不是嗎?我在裏麵三年,整整三年,你們有誰去探望過我?"


    劉萍一滯,神情有些尷尬,更多的卻是心疼。


    "小芮,你爸爸他……"


    蔣文芮坐在了沙發上,雙腿抬起,搭在茶幾上,一雙漂亮的眸,開始悄無聲息的變得冷漠。


    "媽,我為了你,撞死了人,你知道嗎?"


    她原本是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前途無量,就是因為那場車禍,她的前途,她的一切都被毀了!


    蔣文芮看著自己的雙手,就是這雙手,駕著車,撞死了一個女人,沾染上了鮮血,她這輩子都沒有資格再拿起自己最心愛的大提琴了!


    劉萍的身子搖晃幾下,眼淚又成串滴落,"小芮……我沒想到你會那麽做……我當時有勸過你的……"


    蔣文芮笑了,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望著母親,竟像個陌生人。


    "媽,我是你的女兒,你生我養我懂我,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你更了解我了!你說……你會不知道嗎?"


    她的問話,咄咄逼人。


    這時,劉萍已是哭得不能自已,一下一下捶打著胸口:"小芮,是媽媽對不起你……這一切都是媽媽的錯……"


    與母親的悲傷不同,蔣文芮卻是出奇的冷靜。


    沒人能想像得到,她在監獄裏的那三年,都發生了什麽事,隻有她自己清楚,以前的蔣文芮,早已不複存在,也跟著那個女人一起,喪生在那場車禍裏了。


    望著變得陌生的女兒,劉萍的心裏跟針紮的一樣,她擦幹淨眼淚,強顏歡笑:"小芮,你剛回來,一定累了吧,快上樓回房睡一會。晚上媽媽親自下廚,做些你愛吃的飯菜。"


    蔣文芮什麽也沒說,轉身上了樓。


    她的確很疲憊,三年了,經常都在做著同樣的夢,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洗了澡,站在鏡子前,伸手抹掉上麵的蒸氣,然後定定地望著鏡子裏的自己。


    額前參差的發擋住了視線,她用手拔了拔,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還有一雙冷豔的眸。


    她身上穿的還是三年前的睡衣,這會卻像個布袋子一樣掛在身上,兩根鎖骨瘦得明顯,露出一側肩頭。


    懶得再看這樣的自己,她吹幹了頭發,準備回到床上睡一覺。走出去的時候,卻聽到樓下傳來激烈的爭吵。她猶豫片刻,拉開了門,麵無表情的站在樓上。


    "蔣莫懷,她是你女兒啊!"劉萍的聲音,幾近歇斯底裏。


    "我沒有一個殺人犯女兒!"


    蔣莫懷的冷漠,早在蔣文芮的意料之中。


    畢竟,他是那樣深愛那個女人。


    劉萍被丈夫的話深深刺痛了,她尖銳的哭訴道:"小芮會有今天,都是因為誰?如果不是你背叛了我們母女,想要拋棄我們,她會做出那種事嗎?!"


    "我隻記得,她殺了曉晴!"


    "又是那個女人!她都已經死了,你還是忘不了她嗎?蔣莫懷,你睜開眼睛看一看,這麽多年陪在你身邊又為你生下女兒的人是誰?是我!"


    "哼,這樣的女兒,我寧願不要。"


    "蔣莫懷,你不是人!"


    轉過身,蔣文芮回到了房間,"砰"地關上門,鑽進柔軟的被子裏,闔上雙眼。


    依稀,她又看到了那雙憤怒的眼睛……


    她猛地坐了起來,全身冷汗,胸口不斷地起伏。


    又是同樣夢。


    劉萍喚醒剛睡著的蔣文芮,讓她下樓吃飯。她明顯補過妝,可還是能看出哭過的痕跡。


    蔣文芮不再像以前那樣,看到媽媽受委屈,就急得想要跟她爸爸拚命,而是不緊不慢地換了件衣服才下樓。


    蔣莫懷坐在餐廳裏,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小芮,過來坐。"劉萍體貼的替女兒拉開椅子,指著桌上的菜笑道:"都是你愛吃的菜,媽媽特意為你做的,快嚐嚐看。"


    "嗯。"蔣文芮隻是應一聲,拿起筷子,隨便夾著什麽送到嘴裏,然後,又放下筷子,輕輕一笑:"不錯,很好吃。"


    劉萍喜出望外,女兒的一句好吃,足以抵得過她被油煙熏嗆的辛苦了。


    "比監獄裏的夥食好吃多了。"


    臉上的笑容,驟然一僵,劉萍替她夾菜的手一抖,雞翅掉到了桌上。


    蔣莫懷陰沉著臉色,起身就上了樓。


    "莫懷……"劉萍弱弱地叫了一聲,咬著唇,又為難的看向女兒。


    蔣文芮這時好像來了食欲,重新拿起的筷子,根本就沒有停過。


    劉萍小心翼翼地坐到她旁邊:"小芮……那裏的事……以後就不要再提了,尤其是在你爸爸麵前,他不喜歡。就當……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我們一家三口還像以前那樣,不好嗎?"


    蔣文芮從母親眼中,清楚看到了逃避。三年前發生的一切,她不願再麵對,寧願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還把她當成是個被寵壞了的千金小姐。


    母親可以,她卻不能。


    "也許,我離開才對大家都好吧。"她說。


    "小芮,我不許你這麽說!"劉萍急得一把握住她的手,"媽媽現在就隻有你了,你哪也不能去!"


    蔣文芮又低下頭吃飯,淡淡地說:"媽,那個女人死了,爸恨我……很多事都改變了,不是你想逃避就可以的。"放下筷子,她起身,說:"太悶了,我出去走走。"


    她離開了餐廳,隱約,聽到母親啜泣的聲音。


    暮春三月,微冷,透著涼薄。


    她走在一排銀杏樹下,呼吸著久違了的自由空氣。


    一輛黑色的轎車,就停在不遠處,漆黑的車窗內,一對陰鷙的眸,冰冷地注視著她……


    第二天,聽到蔣莫懷的車子開走了,蔣文芮才下樓。


    "媽,我出去了。"


    "去哪啊?"劉萍關心的說:"吃過早餐再出去嘛!"


    "跟秋瑩約了早茶。"


    一聽是尤秋瑩,劉萍馬上放心地點頭:"也好,跟秋瑩出去散散心,順便去逛逛待買買東西。"說著,她就遞過來一張卡,"拿著,想買什麽就去買。"


    她無時不在盡量彌補女兒,隻要看到她開心,劉萍深埋在心底的愧疚,才會稍稍平複。


    拒絕的話已到嘴邊,可是,看到母親滿眼的期盼,蔣文芮忍了住,接過卡,"我走了。"


    "路上小心。"


    盡管車庫裏停著幾輛車,但劉萍卻不敢再提讓她開車的事。


    出了門,打了輛車,直奔市中心的一家茶樓,那是她以前和尤秋瑩常常碰麵的地方。


    雖已過三年,茶樓依舊是那座茶樓,多少讓蔣文芮找回了些曾經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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