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瑾行失笑,眸底卻沒了笑意,他不喜歡她刻意劃清的界限,像在時刻提醒他,也提醒自己要保持距離一樣。


    "你怎麽解決?跑去找他們解釋你和楊教授什麽事都沒有?都是好事者在誣陷?"


    "為什麽不?"詠熙有點意氣。


    連瑾行冷笑:"有些事可不是單靠你一張嘴,上下牙床一碰就能搞定的。"


    詠熙不吭聲了,對他的話,心裏也是明白的。


    連瑾行一手拎著琴盒,另一手煩躁得想要從兜裏摸煙,想到什麽又頓了下,最後隻是嚼了顆口香糖。


    薄荷味的。


    "你不用覺得欠我什麽。"他說:"我也沒要你還。"


    詠熙別開臉,"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他扭頭又看她,口吻沒那麽客氣了,"商詠熙你是不是逼我今天就把你給辦了?"


    詠熙驚呆,錯愕看他:"連瑾行!"


    "用不著叫那麽大聲,我也聽得清。"連瑾行朝前走,略有絲慵懶的開口:"你整天想東想西的,生怕沾到我一點人情,就算我跟你說多少次不必考慮都沒用!那沒辦法了,我隻能把你變成我的女人,這樣一了百了,省得麻煩了。"


    詠熙簡直不敢相信,這種話是從連瑾行嘴裏說出來的!


    明明很色情,又不會讓人覺得下流,這感覺很糟糕,像她麵對他時的無力,糟糕透了。


    兩人走進琴房,楊幌已經等在那兒了,望著兩人,眸底都是笑意。


    "瑾行,謝謝了。"


    詠熙怔著,楊老師叫他"瑾行"?兩人的關係已經這樣親近了嗎?


    "不客氣,我應該的。"連瑾行待他十分尊敬,側頭朝旁邊的女人瞥一眼:"叫幹爹。"


    詠熙:"誒?"


    楊幌直擺手:"不用不用,這也是為堵悠悠之口,不必那麽認真。"


    連瑾行則不這樣認為,他望向詠熙,"楊教授是你的恩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認他做父親,也是應該。況且,楊教授膝下無兒女,你可以代為盡孝心。"


    詠熙登時明白了什麽,她點頭,對楊幌恭恭敬敬叫了聲:"幹爹。"


    這一聲,似乎一下子觸到了楊幌心底最為柔軟的角落,他的眼圈微微紅了,掩飾性的別開臉,胡亂的應一聲後,頓了頓,他說:"以後還是叫老師吧,都習慣了。"


    "嗯。"詠熙心裏安定踏實不少,既然認了幹爹,那便是親人了,那些個流言蜚語,也顯得不值一提了。


    側眸去看連瑾行,與他目光擦過,然後調開視線。


    她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柔情,也明白,他這麽做不單是要幫助她和楊老師,最終目的是想多一個人關心她,心疼她。師傅再上心,也不及為人父母的毫無保留。


    他的用意,她豈會不懂?


    但她對楊老師,也是同等的心,他年紀越來越大,身邊確實需要個人照顧著。女學生什麽的,身份敏感,總不及女兒來得自然。所以,她順著他的意,認了楊老師做幹爹。


    連瑾行破天荒的推開繁忙公事,沒去公司,留在這裏陪她練琴,詠熙今天的狀態卻不好,總是被楊幌皺著眉教訓:"運弓錯了!弓子太緊,手臂太繃,食指壓得那麽用力幹嘛?你跟弓子有仇嗎?"


    "把位不對!左手拇指握得太狠了!你是想要捏斷還是怎麽的?放鬆!放鬆!"


    "詠熙,你是怎麽回事?你要是想到外頭反省去,現在就不用拉了,可以出去了!斯特拉迪瓦裏要是知道 ,你把他的琴蹂躪成這樣,一定會氣得從墳墓裏爬出來的!"楊幌的臉繃著,教學時,儼然嚴師形象,"中間部分重來!"


    詠熙臉上火燒似的,明明已經練得很順暢的部分,可今天就是一遍一遍的出問題!她深呼吸,強迫自己集中精神重新拉奏,不去看坐在對麵的那個被窗外明媚陽光照得明晃晃的男人。


    真的是礙眼!


    連瑾行沒有故意看她,隨手翻看著大提琴的教學材料,在聽到楊幌像訓小學生一樣訓詠熙時,嘴角情不禁的揚起。


    紙張翻動,嘩嘩的聲音,像極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她在緊張,他知道。


    好不容易結束了教學,離開時,楊幌還繃著臉,拿卷成卷的書,朝著她的頭上就敲,"不專心!下次如果再這樣,你就別想碰琴了,給我站一堂課!"


    詠熙低下頭,乖乖表態:"我下次會改的。"


    她一抬頭,撞上旁邊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臉窘得迅速脹紅,這麽大了還被老師像小孩子一樣的訓,這家夥一定笑話死她了!


    兩人走在校園裏,一前一後。


    "這沒什麽好丟臉的。"連瑾行盯著她低頭快步走的身影,輕笑出聲:"不過,楊教授罵起人來倒是挺有意思的。"


    詠熙不理他,兀自生著悶氣,要不是他在那兒打擾了她,她怎麽可能會被罵?


    肩上的重量突然消失,抬起頭,看到連瑾行順理成章的將琴盒接過來,拎在手裏。他本來個高腿長,拎著半人多高的大琴盒,倒也不覺得突兀。


    他走在前麵,詠熙望他半晌,原本還堵在胸口的一團氣,悄悄化作一聲歎息。


    她耷拉著腦袋,跟在他身後,磨磨蹭蹭的出了佲伶。


    車上,他說:"蔓菁……好像懷孕了。"


    詠熙冷不丁怔住,可很快,又恢複神情,"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他側頭看她,"你高興?"


    詠熙沉默了。


    章雲亭就像是埋在楊蔓菁和她心裏的一顆定時炸彈,想到他就沉重得很。


    靜滯幾秒,她說:"我希望,蔓菁姐能幸福。"


    連瑾行駕著車,沉著聲音,聽上去有幾分冷漠:"我也希望。"


    他在說這話時漸漸眯緊了雙眼,眼梢看上去十分生硬,連表情都是陰鷙的。詠熙心裏隱隱擔憂,竟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別為了不值得的人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


    連瑾行半晌沒說話,在紅燈的時候,驟然出聲:"你在擔心我?"


    詠熙果斷否認:"沒有,我隻是在提醒。"


    "基於什麽立場?"


    "朋友。"她眼神清澈。


    他扭過頭,眉梢挑著:"我不缺朋友。"


    詠熙做了個綿長的深呼吸,"嗯,那就當我沒說好了。"


    她知道他想聽什麽,但她不可能會回應。


    整個等待紅燈的過程,他都望著她,目光清凜,帶著審視與輕嘲,"知道弗洛伊德的心理防禦機製嗎?在經曆了壓抑與否定之後,接下來就是退化。"


    詠熙悶了幾秒,問:"什麽意思?"


    他揚起淺淺的無意味的笑,"你壓抑對我動心的事實,否定對我的感情,結果隻會是使你退化到愛人之前。也就是說……"他收回視線,將車子駛出斑馬線,"連你對襲淩宇的感情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確定。"


    詠熙咬著牙瞪他:"你憑什麽說我對你有感情?"


    車子拐了兩個彎,停在她家樓下,他側身:"問我憑什麽?好,我告訴你,就憑這個……"話落,他倏地就拉過來她,大手扣住她的後腦,像要證明什麽,雙唇印上她的!


    他吻得熾烈,在她沒來得及反應時,舌頭就探進去,強勢攻占。


    詠熙滯住呼吸,第一反應竟是腦海一片空白……可是,待她下一秒清醒過來慌亂推他時,唇上突然一痛,他也已抽身。


    詠熙捂著被咬痛的唇,又羞又怒的瞪他,"連——"


    "你要的證明,我給你了。"他勾著唇,盯著她發紅的唇,上麵赫然是他留下來的痕跡。


    他得意的笑了。


    男人始終都是充滿侵略性的,更何況,欲望的大門一旦出現縫隙,遲早都會有被破門而入的一天。


    詠熙禁了聲,她皺緊的眉,是無言控訴。


    將圍巾捂嚴,故意遮住唇,她扭身便推開車門下了車,從後麵拎出琴盒抱在懷裏就走。


    連瑾行無意識的摸摸下巴,知道他是真惹到她了,尋思著下去給她道歉,算是找個台階給她下了,別再這麽慪下去。其實,從他漸漸看透她心思的那天開始,就真的把她當成自己女人一樣來寵,見不得她和誰在慪氣。


    哪怕那個人,是她自己。


    連瑾行搭在車門上的手還沒動,就看到了迎麵開來的另一輛車。


    車子停下,從裏麵下來的男人,在遇見詠熙後,張狂俊逸的年輕麵容上頓時出現驚喜。


    他上前,接過她的琴,還沒說話,就用另一隻手圈住她。


    詠熙晃過神來,耳邊驟然響起的心跳,強而沉穩。一下一下,震蕩她的耳膜,敲擊她的心。


    在見到他的這一秒鍾,腦袋裏仿佛有什麽一晃而過,猝不及防的,隻留下白色的尾光……


    她突然想到連瑾行剛才的話,她的壓抑和否定,會使她迷茫和退縮,包括對阿宇。


    身後,是低沉的引擎聲,貼著她的背影,一路滑入車道。


    鬆開懷抱,望進她迷茫的眼色,襲淩宇的心髒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胸腔窒息得讓人難受。


    她在想什麽?他居然不知道也猜不透——這是這麽多年以來從未有過的事!他一直以為,他們是彼此的依賴,彼此的信仰,是永遠都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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