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熙不住點頭,盡管很難有這樣的眼光,還是附和道:"是啊,藝術!"


    "哦?那你幹嘛專盯著男人那裏看?"


    他剛一說完,兩人身邊的幾位中國遊客,全都扭過頭來看向詠熙,接著,掩麵笑著走開。


    詠熙急道:"你別亂說啊,我才沒有看那裏呢!"


    耳邊是他帶笑的沉聲,很輕,有震蕩胸口的回音,"那麽好奇的話,回去後我可以脫光了給你看,不收你報酬。"


    詠熙羞得一手擋住臉頰,"連瑾行!!"


    "帶你吃東西去。"他扭頭,唇角抿出愉悅的弧線。


    杜巴廣場附近,很多街頭美食,以油炸和碳烤的各種肉類海鮮類居多。詠熙偏愛一種叫butter chapati的食物,就是加入牛油的薄餅,看上去簡簡單單的,但入口香味四溢,又不膩人。


    她咬著薄餅,喝著奶茶,漫步在加德滿都的小巷,聽著四周偶爾夾著英語和中文的當地語言,一天之前,她是不會想到,自己能夠在與襲家發生那麽激烈的衝突後,轉而就到了異國他鄉尋找安寧。因為一直以前,她都習慣了隱忍,壓抑,自我舒解,最後妥協。


    其實,哪裏的天空都是一樣晴朗,隻是她沒學會隨時隨地的抬起頭。


    走累了,她直接坐在路邊,望著眼前過去的一個又一個陌生人,眯著眼睛,她說:"我喜歡這個地方。"


    坐在身邊的男人,雙手很隨意的搭在彎曲的膝蓋上,"來過這裏的人,很容易中毒。"他也是其中之一。


    詠熙歪頭看他,"謝謝你專程陪我。"


    他揚眉,"哪來的自信?沒看到我有行程嗎?"


    詠熙打量他一圈,總結道,"外冷內熱,還嘴硬不願承認……連瑾行,其實你優點真的挺多。"


    他鼻音哼了一聲,眸子瞥著她,"別以為這麽說了,我就能接受你,我眼光挺高的。"


    詠熙抿嘴笑了,胳膊肘撞了下他,"喂,想不到你開玩笑也挺像那麽回事嘛!老實說,我一直以為你麵癱來著。"


    連瑾行的眸黑得發亮,微微的眯了起,"嗬嗬,你倒是坦承。"


    詠熙忍住笑,趕緊聲明:"我這是誇你!以人格擔保的褒獎!"


    他勾起個連敷衍都算不得的笑,"哦?那謝謝你了。"


    "不客氣!"


    回過頭,望著車道,大片成群的摩托車穿行,人們臉上的表情卻都極為淡定,並不急躁,他們習慣了這種有條不紊,悠閑自在的步伐。


    詠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輕輕搖晃著手裏的奶茶,"呼,不知道什麽時候還能再來這裏。"


    他斜眼睨睨她,又淡然收回:"以你目前還不算成功的人生,不應該有東西絆住你的腳步。"


    詠熙悶悶的側過頭,"連先生,可以給我那麽一丁點自信嗎?"


    他勾唇,"需要我重新歸納為完全失敗的人生嗎?"


    詠熙垂眸,"好吧,我接受''還不算成功''。"


    他一笑,"長進了。"


    這時,連瑾行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是小秦打來的。


    "聶詠兒的合同,確定要終止嗎?"


    他沒什麽情緒起伏的應著:"嗯。"


    "對方要是追究起原因呢?"


    "她清楚。"


    "我明白了。"


    掛上電話,他轉眸就對上了詠熙澈清的眸,她咬著吸管,緩緩說:"無論發生什麽,都是她的私事,你不覺得這樣對她很不公平?"想到那個拉大提琴的女孩,說到夢想時臉上露出的燦爛微笑,她由衷道:"看得出,她真的很期待。"


    連瑾行扯下唇角,是個淡至無味的笑,"她的私事,關乎我的企業形象,我也沒有義務去幫任何人成就理想。"


    她抬眸,"可是,你幫了我。"


    連瑾行扭頭看她,"你不清楚原因嗎?"


    詠熙蹙眉,吸管被她咬得變了形,她收回視線,懊惱的說:"所以,很多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很自私。"


    他定定的看了她好一會,伸手幫她把流海捋順,並不在意的開口:"也就你有這個特權。"


    "不,"她搖頭,"我沒資格這麽對你。"


    連瑾行的手指僵了僵,很快,他又淡定收回,"如果覺得愧疚,那就回報我好了。"


    詠熙馬上抬頭,"你說!隻要我能做到!"


    "我付出,你接受,並且得是心安理得接受,這樣,你就一輩子都欠了我。"


    詠熙怔住,歪著頭看他,許久,她垂眸,"你早就成功了。"很快,她又搖頭,替他憤懣不平,"連瑾行,我沒那麽好!憑什麽要心安理得的接受?"


    連瑾行抿緊唇,眸子裏的波動持續增加,他倏爾轉身,握緊她的雙肩,黑漆漆的眸,似要在她臉上灼出兩個洞。


    "你想知道答案?好,那我告訴你憑什麽!就憑我看見的你,並不擅長偽裝,隨時都徘徊在自我毀滅的邊緣!"


    詠熙心被猛撞,瞪大的眸裏是窺探後的驚訝,繼而是被激起的骨子裏就存在的叛逆。


    她倏爾起身,"你懂我多少?別以為自己看到的就是一切!"


    要走,手被他抓了住。


    "我從那樣的毀滅裏走出來過。"他的口吻又恢複平定。


    詠熙震愕,低頭看他。


    他就這樣抓著她的手,自她的角度看,他的眸目垂低,臉部輪廓映在不算明亮的路燈下,蒙上一層昏黃的剪影。


    "所以,對你,沒人比我看得透。"他這樣說,自負之中又透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喟歎。


    這樣僵持半晌,她又坐了下來,默默出聲:"對不起,我亂發脾氣了。"道歉的時候,她像個乖小孩。


    一隻大手落在她的頭頂,在那裏拍了一下,不算輕,在她尚且能夠承受時,又拍了兩下。詠熙的頭就像裝了彈簧,拍幾下就被動的跟著彈了幾下。


    她惱怒的拍掉他的手,側過頭來瞪他,"不知道這樣會把人變笨嗎?"


    他揚眉,"你聰明過?"


    "……"


    詠熙雙手摟住膝蓋,下巴抵在膝頭,用沉默抗議。可她顯然低估了他的耐性,尷尬的氣氛,令她喉嚨裏堵得慌,心底更加的迫不及待了。


    終於,她舔舔幹澀的唇,問道:"你……發生過什麽?"


    連瑾行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顯然漫不經心,不待她再斟酌發問,他便口氣偏淡的開口:"差點殺了幾個混蛋。"


    詠熙愣著,難以置信的上下打量他。


    差點殺人?連瑾行嗎?可眼前穩重大氣的男子,怎麽看他都與殺人未遂扯不上關係啊!


    "為什麽?"她不由自主的問。


    他側頭看她,極淡的一瞥,又收回視線,"我說過蔓菁的事吧。"


    "嗯。"她點頭,記憶猶新。


    "上高中那會,學校裏總有人騷擾她,但姑姑家沒人理會,她隻能跑來和我說。於是,我找到那個男生,可他仗著家裏有點背景,根本不聽勸告。"


    詠熙聽著,心不由得提了起來,"然後呢?"


    "在警告他無效,又持續幾次騷擾我妹妹後……"他抬眸,唇角不經意的勾起,緩緩說:"我把他狠揍了一頓。"


    連瑾行仿佛在敘述別人的事,從容不迫,條理分明,"我把他揍得很慘,甚至,我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


    盡管隻是三言兩語,沒有描述具體細節,但詠熙的腦海裏還是浮現出那個暴力血腥的連瑾行,模樣清晰得令她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燥熱的空氣都沒能驅走心底鑽出來的寒意。


    "後來,他哀求我,並且信誓旦旦,不會再騷擾蔓菁了。我信了,認為自己真的震懾住他了,於是,我就放過他了。可事實證明,這是個錯誤的決定!"他的眼神一點點變了,開始冷酷,不失內裏染紅的腥氣。


    詠熙突然出聲:"……如果是非常不愉快的過去,那就不要想了。"


    他搖頭,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說:"很不幸,是個悲劇結尾。他們傷害了我最重要的人。"


    詠熙聽到了心底"咯噔"地一聲,像緊繃的琴弦,終因壓力過大而繃裂。


    她注意到了連瑾行說的是"他們"……


    原來,他對楊蔓菁的憐愛,不僅僅是因為小時候的不幸,更多的,是因為他的失誤,因為他親手鑄成的無法彌補的大錯!


    詠熙低下頭,呼吸在那瞬開始不順,喉嚨裏堵得發緊,發不出聲音來,很難受。


    想到那個外表無時不是堅強光鮮的女人,她到底是怎樣承受這一切走到今天的?她又是怎樣做到,沒有丟棄她的驕傲,沒有放棄這個世界,依然在用全部熱情去愛一個人?


    可這正是楊蔓菁啊。


    "後來呢?"她抬頭看他,聲音打著顫。


    "我無法原諒我自己,更不可能寬恕他們,於是,我找到了他們……我記得那天,天氣有點陰,風很大,而我帶著刀。"


    詠熙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緊張得她一瞬不瞬望著他,手心裏全是汗。可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他陳述當時的情景時,她居然也產生了一股衝動——也許,那樣做也不是壞事。


    她被自己這個想法給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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