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對麵,停著一輛黑色機車,穿著黑襯衫的男人坐在路邊的護欄上,雙腳踩著欄杆,嘴裏叼著煙。


    透過眼前穿行的車流,望著對麵一臉焦急的女人。


    深深的吸了口煙,腥紅的煙頭,燃得更亮,吐出來一圈煙霧,瞬間被風吹散了。


    起風了,秋意又濃。


    詠熙的長發掀起幾縷淩亂,她隨手掖到耳後,露出脖子上一側嫩白的皮膚。


    目光急切張望,終於,發現了對麵的他。


    "阿宇——"她叫他,腳步不由自主的想要過去。


    襲淩宇眯起了眼睛,突然掐滅指間的煙,從欄杆上跳下去,"站那兒別動!"


    他目光不移,朝她筆直的過來,甚至,都不去看兩邊過往的車。


    詠熙嚇住,"小心!"


    襲淩宇沒聽到一樣,依然故我。


    車道上,他邁著堅定不移的步子,朝她走去,身前身後時不時的能聽到輪胎摩擦地麵的刺耳聲。


    有司機大罵,"瘋子!趕著去投胎啊?怎麽不撞死你?!"


    詠熙看得是心驚肉跳,眼睛大大的,直到他穩穩走來,她才挪動僵硬的雙腿,走過去就朝他的胸口用力捶打。


    "你幹什麽?剛才多危險你知不知道?"


    泛紅的臉上,是惶然過後的憤怒,眼眶都被怒氣覆著。她恨得狠瞪他,居然拿這種危險當兒戲!


    他望著,定定地望了好一會,他笑了,垂著眼,"突然特別想見你,於是就來了。"


    詠熙一怔,從他暖和的眸光,竟看不出深意來。


    他說的,似真似假,又無不破綻。


    可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唇有些幹澀,她抿了抿,緩了態度,"早上不是才分開?"


    他拿眼斜睨她,"誰規定分開不可以馬上再見麵啊?"


    他擺明了就是一副"隻要他想見,隨時隨地都得要見到"的表情。


    她歎息:"阿宇,你不能這麽任性的丟下工作!"她抬眸看他,眼睛裏像被泉水洗過,明亮幹淨。


    "工作那麽多,做也做不完,等做完再來見你,沒準你早就被別人搶走了。"他斂著目光,將眸眼裏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疾風驟雨遮住了,嘴角噙著漫不經心的笑。


    詠熙的眉頭悄然擰起,盯著他,他臉上的每一處細節處理,都堪稱完美。


    他是記憶裏的男孩,又不是。


    他開始有了她看不懂的東西。


    從剛才到現在,手機就一直在響,他沒聽到似的,任它瘋響。最後,她沒忍住的開口:"應該是公司打來的吧,可能有什麽要緊的事,還是接一下吧。"


    他掀了掀嘴角,突然張開手臂,"先到這兒來。"


    詠熙心跳加速,在這兒?公司樓下?大街上?


    襲淩宇挑釁似的揚了眉梢,眸子眯得細長,"怎麽,不敢?"


    站在路邊,人來車往,他手臂大張著,眼神變得深刻,幽暗。


    僅僅隻是一瞬的猶豫,便像被蠱惑了,她走了過去,嚐試著伸出雙手,可總有點僵硬,生了鏽一樣。


    他就這麽張著雙臂,耐心的等待。


    詠熙深呼吸,靠近他,一點點將臉頰貼近他的胸口,貼近他心髒跳動的位置,雙手也慢慢攀上他的腰。


    他反手捏住她的手腕,替她收緊,"以後也要像現在這樣,抱得牢一點,不許放手,明白嗎?"


    他在她耳邊說著,嘴唇擦過她的耳垂。


    在他懷裏的身子微微一顫,盡管抱得還是很僵硬,可她當真沒有放手。他將她的胳膊纏緊,她就纏緊,同樣的力度。


    他的心跳,很平穩,強健有力。頭頂上方的呼吸,也開始愈漸沉著,氣息裏都是與青春有關的執著與桀驁。


    咬了咬牙,他用力抱緊她,像要把她勒進身體裏!


    胸腔裏的空氣被抽空了,窒息帶來的一瞬間的痛,令她下意識的紋緊手腕。


    他又放開了她。


    午後三點,玫瑰金的陽光伸出觸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他的唇,他的笑都沾上了陽光的味道。


    秋日裏,樹梢上最後幾片葉子也落了,光禿禿的,竟也不覺悲涼。


    他伸手捧住她的臉,"我要回去了!別讓我操心!"


    詠熙先是莫名其妙的瞪著他,倏爾又覺得好笑,架開他的手,"這話該是我說才對,好好工作,別讓我操心!"


    "我答應。"


    他用最快的速度應著,反問:"你呢?"


    詠熙帶著笑,點頭:"我也答應。"


    他退後一步,這才滿意的勾著唇,一步步退後。


    "小心車!"詠熙急著喊,可身處喧囂,車聲大,風聲大,他卻越來越遠,她不得不將雙手撐在嘴邊,朝他大喊。


    興許是他有自虐傾向,他喜歡冒險,喜歡看她為自己著急的樣子。


    終於,對麵一抹黑色又沒入車流中。


    風速疾馳,黑色頭盔內的目光,冷得攝人。


    直到看見她的前一秒,胸口還在像岩漿似的翻滾。可看到她的那一瞬,她擔憂的眼神,焦急的神情,尋找他時晃動的視線,就像一汪冰泉被注入胸口。


    沉著了,冷靜了,所以沉默了。


    隻要,她還是他的詠熙。


    詠熙總算鬆口氣,風一吹過,後背一陣冰涼。原來,貼衣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浸濕。


    下了班,雪琪在樓下等她。


    就像往常那樣,兩人吃了大排擋,之後又去洗了桑拿。回到家時,直接拱到床上。


    "雪琪,"詠熙睜眼望著天花板,腦袋空空的,無意識的說:"我答應了連瑾行,做他三個月的未婚妻。"


    雪琪側過頭看她,黑暗裏,看不清她的表情。


    "襲淩宇知道嗎?"


    "不知道。"


    "為什麽不告訴他?"


    詠熙拉過被子,隻露出一雙眼睛,"不知道。"


    雪琪聽罷,緩緩的歎息一聲,"詠熙,你不自信。"


    詠熙的眉毛彎了彎,"我不自信?"


    雪琪支起一隻胳膊托著腦袋,圓眸亮得清晰,"你隻是決定和他在一起,不代表,你倆之間所有的障礙不存在了。不一定是外界的,你心裏明白,最有可能過不去這道坎兒的,恰是你自己。"


    詠熙沒再說話,許久才說,"或許吧。"


    雪琪攬住了她,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頭,還像少女時期那樣,喜歡依偎在她身邊,享受著她身上的安寧。


    "詠熙,你不應該愛上他的。"雪琪放輕的聲音,悠遠綿長。


    "……我知道。"詠熙閉上了眼睛,連天花板都成了白花花的一片,晃痛了她的眼。


    "可是,"雪琪昂著頭,用一種疑惑又近似膜拜的口吻說:"這種徘徊在愛痛邊緣的感情,又是最令人著迷的,一旦陷進去,就是刻骨難忘……人這一輩子太短,為什麽不去經曆呢?"


    旁邊沒了聲音。


    "詠熙,你睡了?"


    雪琪看看她,也躺下去,翻了個身,將自己裹嚴實,也睡了。


    窗外,風聲鼓動著窗戶,風撞到玻璃上,發出悶悶的響聲。


    秋天就這點好,晚上卯足勁的刮風,第二天就是晴空萬裏,街道也是一塵不染。


    可秋天的夜,又總是太過漫長。


    詠熙也翻個身,睜開眼睛,仔細體味著,雪琪說的刻骨難忘……


    第二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雖是家二流雜誌社,但第一次搞這種品牌專題活動,又是給那麽大一個品牌做專題,社長十分重視,不停的在確認細節問題。


    活動現場在本市最好一家酒店,看得出,為借環宇打響雜誌的知名度,公司也是下了血本。


    "小商啊!連先生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到啊?"社長不停的看著手表,距離活動時間越近,越是不安。


    詠熙搖頭,老實回道:"他沒說,隻說抽空會來。"


    連瑾行自始至終就沒承諾過,是他想當然的把一句模棱兩可的話當了真。


    社長幹笑兩聲:"嗬嗬,沒關係,他忙嘛,確定不了時間也是可以理解的……隻是,這記者和賓客都到了,大家也都知道連先生會來,所以……嗬嗬,沒關係沒關係啊,晚點到就晚點到,咱們再等等。"


    不想再麵對社長暗暗施壓的目光,詠熙借口去外頭等人就溜了出來。


    心底裏,她並不希望連瑾行出現。


    看看時間,活動應該開始了,社長的電話也催了過來,口吻焦急,"小商啊,怎麽回事?連先生怎麽還沒到?你沒打電話問問他現在到哪了嗎?這一屋子人可都在等他呢。"


    詠熙握著手機的手指有點發白,她沒說話,怕自己的口氣會很衝。


    有人在另一端催著社長,他煩躁的說:"好了好了!就來了!"回過頭,直接下了命令:"小商,你馬上給連先生打電話啊,你可是他的未婚妻啊,有什麽不能開口的呢?要他無論如何也要趕過來啊!就這樣了!"


    電話掛了。


    詠熙靠著門柱,唇角扯出一絲無意義的笑。


    人啊,最易培養的就是貪心。


    抬起頭望著頭頂被洗刷幹淨的夜空,無聊得伸出手張開五指,每個指縫裏都能看到沙礫一樣大的星,仿佛唾手可得。


    有一顆,最大,最亮。


    那是北極星。


    小時候,爸爸教她認過北極星——頭頂偏北,夜空裏不動的星。它堅定,執著,對它守護的星不離不棄。


    爸爸說,他就是守護著小詠熙的那顆北極星。


    可他最終,也沒能一直照亮在她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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