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問問你有沒有辦法的。你這話說的,跟我媽要給我介紹媳婦似的……”李玄英嘀咕道。


    “你剛才還說我像伱爹呢。”郭康不以為然。


    “你沒注意麽?她感謝我的時候,說的話非常客氣,言辭也很正式。聽起來像是一篇準備好的感謝辭。”郭康提醒道:“如果隻是這樣,倒不是什麽問題。確實有些人很擅長演講,能出口成章。別人堆砌辭藻才寫出的華麗講稿,他們可以張口就來。考慮到她是個劇作家兼演員,能在這種環境下,假扮男性混出頭來,也不是太讓人意外的事情。”


    “但那段話之後,她和我討論方案,卻一下子變了風格。不再禮貌卻疏遠,而是直接像熟人一樣對話,甚至直接擺出問題,帶上點質問了。”郭康回憶了下,說道:“對她來說,我應該是一個陌生人。就算是自來熟,也不至於這麽快就進入這種狀態吧。”


    “不是你給她說的,大家都是人格上平等的公民麽?”李玄英疑惑道:“她認可這句話,就直接和你明說了,也不奇怪吧。”


    “我對很多人都說過這句話,見過他們的各種反應,所以我才有些疑惑。”郭康告訴他:“我家的衛兵們,就步磊他們,我都說過。但說實話,我還沒見過這麽反應的。”


    “所以我懷疑,這不止是因為你對她說過我平易近人,可以直接對話這麽簡單。”


    “正常來說,哪怕知道我好說話,哪怕有你撐腰,她作為一個在市民中地位都不算高的、常年在底層打拚的姑娘,在知道你們倆的關係還是秘密、甚至得不到家族保護的情況下,也不該這麽表現的。”郭康對比道:


    “步磊那個二愣子,當時都心虛的很。過了將近一個月,才敢正常和我對話。正常人對於陌生人,尤其是地位很高的陌生人,是不會那麽容易擺平心態的。她難道能比步磊還沒心沒肺?”


    “那你覺得是怎麽回事?”李玄英疑惑地皺起眉頭:“我是真沒注意到這點……”


    “我覺得,更可能的情況是,她早就開始從你口中了解我的情況,而且遠在你準備找我幫忙之前,她就認為我可以提供助力,有了相關的計劃。所以,時機來到的時候,才會顯得胸有成竹,毫無心理壓力。”郭康判斷道:“其實這算是個低級錯誤,但不知道她是不是太心急了,才沒有展示出應有的表演技巧。”


    他一下講了一大串,李玄英聽的一愣一愣的,猶豫了片刻,問郭康:“意思是不是說,她很聰明,就是這一下沒控製好,演砸了?”


    “……非要這麽說也行。”郭康隻好點點頭。


    “那還挺好,我也覺得她挺聰明心細的。像她寫的那些劇本,大家就都很喜歡。皮特洛當時就說,她對生活的觀察很細致,劇情設計也很有創意。”李玄英樂嗬嗬地說。


    “你得意個什麽啊?!”郭康都不知道怎麽說他了。


    “呃……”


    “哎,算了,不和你糾纏這些了。”郭康長歎了口氣:“我現在覺得,你這次找我,從頭到尾都是她推動的。”


    “你還記得你祖先的事情麽?”他提醒道。


    李玄英的曾祖父李天策,曾經是紫帳汗國最善戰的將領,超過了大汗、郭蓋和他自己的哥哥。但在紫帳汗國第一次入主大都之後,李天策卻自恃實力強大,疏於防範,整日沉迷希臘戲劇,最後遭到突襲,導致了嚴重的失敗。


    那件事之後不久,李天策留下三支箭,要求後人完成他的遺願,就去世了。此後,李家人在背負使命的同時,對於戲劇也帶上了持久的厭惡。


    現在李玄英跑去看戲就算了,還跟戲子搞上,甚至不止寵愛戲子,還被人家直接指使著做事了——這事要傳出去,他爹非得打斷他的腿不可。


    李玄英自己,還沒郭康一個外人知道輕重。到現在還在向著人家,沒考慮自己的所作所為,能把祖先、祖父都氣活過來。郭康實在沒辦法,隻好先從具體情況和緣由問起。


    “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麽這個時候想起來找我了?”郭康直接問道:“她是不是已經有孩子了,身材變化快瞞不住了,所以才急著找人想辦法的?”


    “沒,沒,這倒沒有。”李玄英連連擺手:“確實沒到這步呢。”


    “哦,那就還好。”郭康可算鬆了口氣:“起碼不是最壞的結果了。”


    “你上來就往這兒想麽。”李玄英有些無奈。


    “我當然得做好最壞準備了,誰知道你折騰出了什麽幺蛾子。”郭康坐了下來,拿起水杯,一邊喝,一邊思考起來。


    “人家歐多西婭也不是壞女人。”李玄英替歐多西婭辯解起來:“我倆其實認識很久了,她那邊的情況我都了解,她對我也很坦誠……”


    “如果她不讓你覺得坦誠,我也不擔心你上當了。”郭康再次搖頭:


    “這倒不至於。”李玄英坐直身,明顯認真起來:“我倆的關係,我很清楚。”


    “我倆第一次見麵,還是我才十一二歲的時候,因為挨了我爹打,氣的偷跑出去玩,正好碰上她。”他回憶著說。


    “當時,她見我一臉委屈,就試圖安慰我,還把她自己做的道具拿給我玩。之後,她和她母親招待我吃了些東西,帶我玩了一圈。那之後,我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經常去找他們了。”


    “我還沒聽你說過。”郭康靠在椅子上,打量了下李玄英,揶揄道:“這件事你確實藏得挺好,甚至讓我感覺你才是最適合去當情報總管的。”


    “你猜我爹為什麽揍我?”李玄英翻了個白眼:“啊?”這回輪到郭康意外了。


    “因為他覺得我不好好學習,比你差太多。我不服氣,最後他就氣的開始抽我了。”李玄英也瞪了郭康一眼:“我給你講這個幹什麽。”


    郭康也不知道怎麽說好,隻能尬笑了兩聲。


    “其實我估計脫歡知道一些。”李玄英想了想,說道:“他跟我一起玩,見到過歐多西婭。我感覺他大概能看出來些,隻是應該沒怎麽當回事。至於你,你跟史恪老哥都是天天看書學習的人,不知道也正常。”


    “好吧……”郭康想了想,自己好像一直覺得這裏的娛樂活動太吵,還沒什麽意思,出去和他們一起出去瘋的次數確實不多,在一起玩也是玩各種他“發明”的東西。倒是脫歡和所有同齡人,幾乎都經常一起玩鬧喝酒,知道一些應該也正常。


    “看來我今後,得多跟人出去轉轉了。”郭康聳聳肩:“所以,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鐵叔知道有她這個人。”李玄英說出他家護衛的名字:“不過他一直把歐多西婭當做我的普通朋友。他也覺得我父親管的太嚴厲,認為我在外麵有個朋友緩解壓力是好事,和我爹娘說了一次我和其他孩子在外麵玩,就沒去管。等我長大了些,不用他天天跟著,他也就不知道後續了。”


    “怪不得。”郭康點點頭。


    “哎,現在就不知道怎麽給他們說了。”李玄英撓撓頭:“我家裏的情況你也知道,但我是真的喜歡她。現在實在不知道怎麽辦好啊。”


    “關鍵是,你現在想怎麽辦?”郭康問:“你願意去法國麽?”


    “跟法國有什麽關係……”李玄英一頭霧水:“我也就是想跟她在一起過日子。”


    “我的意思是,可以慢慢來。”郭康隻能先安慰。


    他站起身,又去門口看了一圈,然後回到椅子前,說道:“我幫你想想,有沒有什麽辦法。反正最後,能讓你父母對於你倆見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行。”


    “哎,確實,先一步步來吧。”李玄英歎了口氣,又絮叨起來:“當年我對這些規矩沒有概念,還覺得很有希望。”


    “那時,我們看了一大堆愛情戲劇本。情緒上了頭,我還學著故事裏的人,和她互換禮物,說我們今後就算未婚夫妻了……”


    “噗……”正在喝水的郭康一口噴了出來。


    “怎麽了?”李玄英起身去看他。


    “不是,不是——”郭康顧不上別的,連忙問道:“婚約都立了?!這個還有誰知道?有見證人麽?”


    “這個其他人都不知道。”李玄英也趕緊說道。


    “這姑娘有學過武麽?”郭康問。


    “我沒見她練過。”李玄英有些奇怪:“不過這有關係麽?”


    “你和她接觸的又不多,也沒法確定吧。”郭康搖搖頭:“不過如果沒有的話,你最好不要承認這件事。”


    “當然,取消婚約有一些負麵作用,可能會導致她打上門來之類的……所以,如果沒有練過那就更好了。”他嘀咕道。


    李玄英看了看他,懷疑郭康是不是被氣糊塗了。


    “我覺得,你倆保持個情人關係都很難。”郭康直言道。


    “可是……”


    “我們這兒不是法國。”郭康說:“而且就算法國,頂級貴族不可能和這樣的人結婚的。”


    “當然,如果在法國,你倆確實可以保持情人關係就是了。我剛才想的,就是能不能解釋說你……呃,就是學了些法國人的風氣。雖然這聽起來不怎麽正經,但起碼有個借口。你看,曹叔不也有幾個私生子麽?”他用曹建老爹舉了個例子:“你也可以先這樣,把兩邊安撫下來。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怎麽去具體應對。”


    “這樣啊……可是這怎麽說得出口……”李玄英猶豫道。


    “哎,你知道女演員意味著什麽?”郭康搖頭反問。


    “這我當然知道——再怎麽說,對於劇院,我還是了解的。”李玄英指出:“但她是男演員啊。”


    這一下,把郭康都給說得愣住了。


    “我倒是不擔心她的品行,但你說的也對,我們需要麵對的問題確實很多。”李玄英繼續說道:“我就是因為擔心得不到支持,所以才先找你的。大家都知道,你平時和身處下層的人很親近,跟各種人都合得來,所以我們想著,是不是得到你的同情和支持最容易。”


    “如果條件允許,我非常支持你們談戀愛。”郭康也不隱瞞了,直言道:“但你要知道,談戀愛和結婚是兩回事。”


    “我聽說,海外有一個君子國,是上古聖王親自治理過的地方。聖王認為,如果道、德沒有被廢棄,哪裏用得上仁義;如果人的真情沒有遭到背離,哪裏用得上禮樂。因此,禮義尊卑的約束並不是管理社會的好方式。”


    “人的心性應該逍遙自由,隻要不妨礙別人,就可以選擇自己樂意的生活。男女婚姻不會影響到別人,所以應該也屬於這類範疇。婚姻的關係應當僅由雙方自己來決定,結成和解散也隨他們自便。”


    “這聽起來挺好啊。”李玄英說。


    “是啊,但聖王後來退隱了,於是情況就發生了變化。由於沒有約束,人們隨心所欲締結和破壞婚姻,不再顧及天道與德行。有人借助婚姻實現野心,有人幹脆趁此機會謀財害命。君子國的人們因此陷入迷茫,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郭康說:“你覺得,這種情況下,又應該怎麽辦呢?”


    李玄英想了想,依然答不上來,隻好說道:“我也不知道。你直接給我說結果吧。”


    “沒有結果,我聽到的故事就到這裏了。”郭康一攤手:“會怎麽發展,我自己同樣不知道。應要猜的話,也許會和歐洲一樣?”


    “你看,每當教會腐敗,社會混亂,人們就會要求進行宗教改革,嚴格戒律,加強約束,回到過去的時代。或許,那邊也出現同樣的思路,產生他們的新教派吧。”


    “如果隻從理論上,我當然是非常支持自由戀愛的。哪怕我這種戲劇外行,也很喜歡這種類型的故事。君子國的理念,其實很吸引我。”郭康有些感慨地說:“但正是因為我知道這個理念,聽說過君子國的故事,我才更加謹慎,也更希望你在麵對現實中的戀愛時,首先要麵對現實。”


    “這麽說,你能理解麽?”


    李玄英一時沒法回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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