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郭康和狄奧多拉坐著馬車,前往曹氏府上。


    郭康靠在車上閉目養神,而狄奧多拉則幹脆地靠在他身上,手裏拿著曹家的邀請函,琢磨字句裏的意思。


    信件是以曹家的老家主,曹勳的名義發出的。他說,伊麗莎白太後找到自己,想談一談近期的大事。所以,他攜妻子曹漣、孫子曹建,邀請郭康和公主來訪。


    “這信還是前兩天就寫好的。奶奶怎麽知道,我們這幾天一定都在一起的啊。”她嘀咕道:“看這樣子,好像還和他們也說了啊……”


    “人家畢竟帶過這麽多晚輩了,估計早就有經驗了吧。”郭康倒是不太例外。畢竟,不參與政事,不代表伊麗莎白太後就不懂人之常情。就算當年她以性情耿直著稱,這麽多年來,也早就有豐富的經驗了。


    “好像也是。她這幾天,估計就在幫你忙活這些吧。”狄奧多拉想了想,說:“曹夫人也喜歡練武,和奶奶關係很親密,經常見她們聚在一起。如果奶奶牽線,請她出麵,效果確實會好很多的。”


    她所說的曹夫人,就是曹勳的妻子曹漣,羅斯名字叫伊蓮娜——也就是幾十年前,拎著斧子衝進宮裏,要找海倫娜太後單挑的那位。正是由於她的突然行動,打亂了太後的計劃,引起大臣們的反彈,沒能繼續追責。


    所以,她不僅在曹家有聲望,李氏等被海倫娜太後打擊過的豪族,也因此很感謝她。


    更重要的是,海倫娜太後倒台之前,伊蓮娜夫人的故事,就因為太有戲劇性,因此廣泛傳播。希臘人把這件事當成了戲劇常用的話題之一,太後本人都管不住,讓她在民間成了明星一樣的人物。


    後來,為了防止再出現海倫娜太後這種事,紫帳官方也一直樂意把她當做典型,使得她的名聲更響了。


    “如今的羅馬,曹老將軍就是資格最老的重臣了。”狄奧多拉又說道:“他比我爺爺還大一些。前幾年,郭賢老爺子和買買提尼庫斯將軍先後去世。當年那一批南衙、北衙貴人,就隻剩下他了。”


    “雖然已經不再擔任朝廷官職,把各種事務交給了子侄輩,但我們羅馬,一直講究軍功和履曆。曹老將軍在軍團裏,還是有很高的話語權的。”


    郭康點了點頭。


    正如狄奧多拉所說,太後找到他家,應該就是因為他們老一輩的這種影響力。郭康如果能說服他們,那麽,在之後正式議事時,成功的可能性也會高上一些。


    “你這個計劃最大的問題,可能是思路太……天馬行空了。”狄奧多拉收起信紙,坐直身,對郭康說:“曹老將軍是個很豁達的人,也不怎麽在乎宗教問題。但伊蓮娜奶奶和基輔教會關係很好。”


    “如果是平時,這對你和王牧首是個很大的助力,但伱這個計劃,不知道會不會讓她覺得抵觸。”她提出了可能的問題。


    “那我也隻能盡力而為了。”郭康其實也有些沒底。


    和李玄英他們家不同,郭康一家和曹氏的關係沒有那麽親近。當年,郭蓋對太後迫害曹勳的行為不聞不問,雖然他說自己是優先為了國家,但曹氏心裏也不可能沒有芥蒂的。


    當時,郭蓋的長子郭帥,和李應麟是莫逆之交。李應麟出奔時,他應該幫了不少忙,後來太後權利不穩,也是他帶頭偷偷派人,接應李應麟返回,圖謀大事。


    但曹勳的處境,就慘了很多,他一直在頓河流域的羅斯公國躲藏,最後靠著梁讚大公的庇護才安頓下來。海倫娜太後徹底倒台之後,臨時掌權的郭帥、郭砥兄弟才把他接回來。


    曹勳本人沒有公開責怪他倆,但雙方的來往也不多。他的長子戰死之後,現在曹家主事的是次子曹仲琳,而他除了早年參戰的經曆,大部分時間都在主持外交的事,和郭氏就更加不熟了。


    曹仲琳和夫人隻有一個孩子,還早早夭折了。現在隻有一個養子曹建,和幾名私生子女。但曹建性格孤僻,哪怕曹勳有意讓他跟著其他人一起上學,他和李玄英、郭康等人也不是特別熟。


    相反,郭康因為待人隨和,不怎麽關心別人的血統,和曹仲琳的幾個私生子倒是相處的還不錯。那幾人天天喊他郭大哥,覺得他是這一代汗廷上層子弟裏,最坦誠公正的人。


    但這可能也不算是好事。同樣是養子,曹建一直對郭康有種隱約的攀比心理。見他和所有人都處得來,難免也會有其他心思的。


    這麽多年,郭康也多少知道了些情況,而狄奧多拉這方麵比他更敏感,想必也是知道的。


    “到地方,我來應付曹建。有我開口,大家對話的氣氛應該可以好一些。”狄奧多拉對郭康說:“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想想,怎麽把話說明白。”


    “好。”郭康點了點頭。


    “也不用太緊張。如果真的沒法談,他們也不會邀請我們去了;如果是特別重要的決定,那也應該先找郭叔叔。”狄奧多拉分析道。


    “我估計,他們會提出一些籌碼,來和你交換。這種交換應該不會觸及太敏感的方麵,隻是試探下你作為計劃提出者的態度,判斷他們是不是可以開出更高的價碼。所以,我們應該隻要好好展示計劃的前景,就可以了。”


    “都交給我就行。”聽她這麽說,郭康主動表態:“這是我的計劃,我一定會負責好的。”


    “現在這是‘我們’的計劃了。”狄奧多拉戳了他一下:“我也會對它負責,而你對我負責就行了。明白了麽?”


    “好……”


    曹氏的府邸也在貴族區,距離不算太遠。兩人簡單聊了一會兒,就到了地方。


    馬車停穩,郭康沒等仆人上來服務,就自己打開車門,直接跳了下來。跟車的仆人們也習以為常,隻是按習慣行禮。


    他抬頭看了看,隻見曹建一臉嚴肅,身上正裝穿的一絲不苟,像棵筆直的樹一般站在大門前,正在等他。他的樣子太過一本正經,讓隨意慣了的郭康都不由自主地挺身抬頭,認真起來。


    大門的屋簷下,太後和另一位老太太正一邊笑,一邊聊著什麽。那名老婦人比她個子還高,雖然滿頭白發,但依然身段筆直,讓郭康懷疑曹建是不是跟她天天學的。這位,就是伊蓮娜夫人了。


    大門內,隱約還有其他幾個人,也在各自聊著。


    郭康剛看了兩眼,正準備觀察下,身後車廂裏,狄奧多拉敲了敲木板:“喂!”


    郭康這才想起來,轉過身,扶著她下了馬車。


    狄奧多拉穿著一身十分華麗的綢緞長裙,料子還是從孫十萬那邊剛買的,她平時自己都舍不得穿,這次是專門從宮裏帶出來的。


    這身衣服確實不太方便行動,不過鑒於她也是練過功夫的,郭康懷疑她就是故意為之,想占自己的便宜……


    “哎,我都說了,穿簡單點就行。”他一邊伸手扶狄奧多拉下車,一邊嘀咕道:“這裙子像是給人家家門口掃地的。”


    “不打扮下,怎麽能讓人家高看你。”狄奧多拉卻有另一番想法。


    “啊?”郭康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過狄奧多拉也沒有繼續解釋——看到她下車,兩名老太太根本不管禮儀規矩,朝她和郭康招著手,大步走過來。


    “哎呀,半個月沒見,小狄奧多拉更漂亮了。”伊蓮娜夫人笑著高聲誇讚她:“看你這神色,對這小子很滿意?”


    一路都在構思見麵之後怎麽套話的狄奧多拉,這回是真的害羞了。她結巴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兩位老太太也不追問,隻是哈哈大笑。


    郭康也不知道怎麽幫她打圓場,畢竟這個問題,回答“是”或者“不是”,似乎都不太對……他又看了看幾步開外,準備嚴格按禮節迎接的曹建,發現他一幅自暴自棄的神情。


    看起來,老夫人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來來來。我夫君他們還在裏頭等著呢。”伊蓮娜夫人招呼他倆:“我給他們說了,不用擺這麽大架子,他們非得搞這套——建兒,你也來吧,別傻站著了。”


    郭康和狄奧多拉跟著她走向大門,曹建也一邊和他倆相互致意,一邊跟了上來。


    大門內,曹勳老爺子和曹仲琳探頭往這邊看,見他們走過來,也和兩人打招呼。按理說,他倆在客廳裏等著曹建帶人來就行了。不過太後和老夫人自行跑了出來,根本不管紫帳汗國本來就很粗疏的禮儀規矩,他倆估計也不知道怎麽辦了。


    於是,大家就一邊互相問候,一邊亂哄哄地走進了客廳。


    曹建穿行在大廳間,擔任司儀角色,引導大家坐下。


    看得出,他這方麵是下了功夫的。


    他先引太後和曹勳夫婦坐在主客的上首。至於其他人,因為宴會還沒開始,都在自行走動交談。不過,屋裏的座位已經排好了,看起來搞得還很正規。


    如果太後剛才沒有擅自跑出來,就更正規了……


    狄奧多拉和她奶奶正在聊著,似乎在交換什麽重要的事,郭康就沒管。他走向曹建,準備趁機套套近乎。


    “辛苦曹老弟安排了。”他拱拱手,說道。


    曹建擺擺手,表示無所謂:“郭兄過獎了,我們家就是幹這個的。認真準備,也是情理之中。”


    郭康點點頭。


    “可惜,太後說,郭兄和公主關係……非同尋常。但這個,禮法沒有說明,我學識淺薄,也不知道怎麽安排公主和郭兄的位置……”曹建看起來還頗有些自責,真覺得自己沒做好。


    郭康也能看出來,曹建曾經努力試圖給大家排好座次,但很可惜,紫帳汗國的禮儀規矩,可能就不太支持這麽精細的操作。


    “大致合乎禮節,讓太後和主人家滿意就行了。”郭康表示可以理解。


    他和狄奧多拉現在沒結婚,所以應該不需要太講究。但曹建說的也沒錯,如果狄奧多拉真的遂了意,那就麵臨一個他倆誰的位次高的問題了。


    “哎,我不知道二位是否已經訂婚說媒,所以就安排得倉促了。”曹建卻還在搖頭:“我們羅馬汗廷,借鑒了很多塞裏斯製度,尤其是古羅馬禮儀空缺和不完善的部分。但大家也確實說不清楚,到底是公主的身份重要,還是丈夫的身份重要。”


    “這……”郭康感覺他認真過頭了。


    “《白虎通》說,君臣、父子、夫婦,叫做‘三綱’。”曹建卻自顧自地論述起來:“君王家族應該是高於臣子家族的,雖然丈夫也是高於妻子的,但君臣關係在夫妻關係之前,所以應該以前者為重,讓公主高於她的丈夫。”


    “但《禮記》卻說,夫婦是人倫之始,婚禮是禮儀之本。《易經》也說,有夫婦然後有父子,有父子然後有君臣。這麽看,又應該以夫婦關係為重,讓公主居於她丈夫之下了。”


    “我們這邊,書籍稀少,禮儀也不完善,我隻能盡力而為。郭公子見多識廣,還請不要笑話。”他也拱了拱手,還給郭康致歉了。


    郭康懷疑,他是不是擔心自己懂得多,所以趁機指責他不夠專業,所以還特意說了這麽多。但郭康是真的不清楚這些——曹建才比他懂得多了。


    “那就不用考慮這麽細了,公主也是博學守禮的人,讓她自己看吧。”郭康說。


    “正合我意。”曹建如蒙大赦,鬆了口氣,然後趕緊告辭了。


    不多時,郭康看到他和父親曹仲琳說了幾句,又去曹勳等人那裏說了什麽,然後點點頭。


    “諸位。”他直起身,招呼大家:“請諸位入座吧。”


    曹勳和伊蓮娜夫人也站起身,和太後、狄奧多拉又相互問候,請他們坐下。郭康和曹建對視一眼,指了指狄奧多拉。


    狄奧多拉卻好像沒想太多,自己徑直走了過去,果然沒把更高的位子留給郭康。


    郭康朝他聳聳肩,曹建看起來倒也能接受,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他讓郭康坐在狄奧多拉旁邊,又安排其他幾名家人落座,最後自己來到末位,正襟危坐下來。


    他屁股剛落椅子上,正隔著老遠和伊蓮娜夫人爭論什麽的太後,突然站起身,把椅子直接搬了起來,放在她旁邊,然後坐下,開始繼續和她說話。


    “……”


    郭康同情地看了曹建一眼。


    沒辦法,講究這些,要求好像確實太高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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