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裏,郭康天天都在接受各種緊急的禮儀培訓。等這些基本完成,他也開始和狄奧多拉一起,開始接待各種前來祝賀的客人了。


    紫帳汗國的禮儀,相對來說不算太複雜。早年開國的時候,經常要緊急行軍。那會兒大家還很窮,一眾君臣,乃至普通士兵,都擠在一個破帳篷裏取暖。後來國家建立,大家也沒什麽禮製概念,有些官員將領,宴飲時喝酒吹牛上頭了,當場就脫了衣服,光著膀子開始摔跤角力,其他人就拿武器敲打盾牌助興。連上朝的時候,都是湊一起,你一言我一語,想到什麽說什麽,顯得十分混亂。


    後來,丞相郭蓋說,還是得有一個係統的禮製才行。以前國家小,草台也就草台了;現在這麽多人要管,要是還沒有秩序,大家得亂成一鍋粥。而且,百姓信任權威,蠻夷畏懼強力,所以不管是管理百姓,還是威懾蠻族,都得讓自己有威嚴。這樣,才能給人秩序的最直觀感受。要是還這麽亂哄哄一片,顯然是沒法給人威嚴感的。


    之後,郭蓋等人設法通過商人,從東方購得唐朝的通典、會要等記錄,從裏麵挑選易於模仿的部分,建立自己的禮樂製度。實在學不來的,就拿當地禮節習俗填補。就此,才逐漸建立起了現在這套禮儀體係。


    現在,雖然加了很多內容,但比起中原原版,肯定已經簡化太多了。想到這些,郭康多少寬心了一些。再說禮儀這些東西,讓大家能感受到這個氛圍就行。紫帳汗國這邊的禮法,說好聽點,叫東西融合;說難聽點,它本來就是個大雜燴,不需要搞得特別精確。所以,他也沒有過於深究,就忙活下一個階段的事情去了。


    首先接待的,是爪哇元的使者。為了表示慶祝,孫十萬親自來了一趟,還專門送了一套奢華的絲綢禮服,作為禮物,祝福他們兩口子。


    當然,紫帳汗國和爪哇元到底是什麽外交關係,雙方官府目前還沒有正式的定性。而且可能不止他們,連和明朝,也是差不多的狀態。這其中,貿易可能是最關鍵的原因。


    理論上,和明朝進行大宗貿易,都得在朝廷那邊登記,以朝貢勘合的形式進行。但實際上,明朝的走私問題,哪怕在法律最為嚴苛的洪武時代,都沒能完全解決。沿海地區的海商、海盜、地方豪商、文人官僚,互相之間,關係錯綜複雜,乃至可能就是同一夥人。再加上海外元朝殘餘勢力的肆虐,讓管理工作變得難上加難。


    一直到現在,光是爪哇元官方組織的走私體量,可能都遠大於明朝官府可以統計到的貿易量。而作為商人集合體,爪哇元自己,其實也經常管不到商人們自行其是。整個走私貿易的規模,恐怕隻會更加恐怖。


    這些貿易品中,不少的部分,都會流入西洋,然後被大宗買家購走。除了傳統的波斯和阿拉伯中間商,還有歐洲這邊千裏迢迢跑過去的威尼斯、熱那亞商人,紫帳汗國也是這些“贓物”的主要銷路之一,而且一直在試圖繞過波斯奸商們,直接和爪哇元做生意。


    不過,兩國之間,暫時還沒有紫帳和帖木兒國家之間那種正式的互認關係。


    大都汗廷一直覺得,自己和元朝沒有法理關係,也不認忽必烈分支為宗主,因此沒有接受爪哇方麵,關於共尊大元、建立“元聯邦”的宏偉計劃。


    反過來,爪哇方麵也認為,自己是漢民族的正統大元帝國,和海西的大秦帝國,並沒有直接關係,沒必要學地中海世界那些人,天天跟風表示自己也是羅馬。所以,也拒絕了紫帳汗國這邊,加入“羅馬聯盟”的邀請。


    由於這些混亂的關係,再加上之前距離遙遠,沒有直達航線,兩邊就一直沒能在官方層麵,建立正式的外交往來。當然,雙方對此也不在意。因為無論是商業立國的爪哇元,還是十分實用主義的紫帳,都更加看重實際的貿易收益。在經濟這方麵,他們倒是確實結合的十分緊密。


    甚至,對於這次紫帳汗國的出兵,爪哇方麵也是很讚同的。本來,孫十萬作為那邊有實力的重要人物,專門跑過來,就是想要進一步升級雙方的關係。現在,有了打掉中間商,建立直連歐洲的商路的機會,自然求之不得。


    之前,孫十萬了解到,郭康等人計劃疏通“法老運河”,重建紅海和地中海的水運連接,甚至希望籌集資金,規劃一條不經過尼羅河流域,而從紅海直通地中海的運河。這件事,郭康似乎是真的想去做,甚至委托一個意大利商人,四處遊說,希望說服商人們進行投資。對此,孫十萬也很感興趣,甚至直接表示,自己在這方麵,也可以加錢幫忙。


    孫十萬對郭康和脫歡等人豪言,他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資金。雖然隻是從事海貿的商人,但他敢說,哪怕強大如朱洪武合罕,也沒有元紳們手裏的銀錢多。所以,隻要方案可靠,不用擔心會差錢。那個意大利姑娘湊不來的,他直接補齊都可以。


    郭康等人自然很樂意,就是喬安娜有些不滿。她還給郭康抱怨,說爪哇的那個胖子,不知道為什麽,故意和她過不去。


    郭康打聽了下,這才知道,喬安娜每次說想給郭康幫個忙,合作一下,這人就突然跳出來,開個好幾倍的價——關鍵這貨還確實比她家有錢,搞得喬安娜隻能無能狂怒。


    連續好幾次之後,喬安娜隻能派人給孫十萬遞信,說自己給郭康的讚助,並不單純出自盈利目的,希望爪哇方麵能略微收下手,給她一個機會。如果事成,今後她一定可以返還更多的好處。


    但孫十萬也認真地回複說,商人追求的,本來就不止是單純的短期利潤;大家都希望有奇貨可居的投資項目,從而得到政治上的好處。大元和羅馬汗國之間,經濟來往很熱鬧,政治上卻冷淡很多,這並不是長久之計。所以,他和喬安娜一樣,也有盈利之外的追求。這關係到國家利益,至少在雙方外交正常化之前,是不可能讓步的。大家也不用打感情牌,就按商場的競爭規則,各自憑本事就可以了。


    那之後,大約喬安娜的確已經破防了,就沒有見到更多後續的事情。各方之間的外交關係,也依然如常進展著。


    而除了元朝之外,明朝那邊的外交其實也有點尷尬。


    紫帳汗國之前,一直沒辦法躍過埃及,直接去印度洋航線;而由於元明戰爭,就算有了紅海出海口,從海上商路直接去明朝也很不穩定。所以,雙方的貿易,一直是從陸上進行的。


    沙哈魯時代,帖木兒汗國的擴張和戰爭逐漸停止,和周圍國家的關係慢慢穩定下來。從明朝西北出發,經由東察合台汗國、河中地區、然後從草原進入伏爾加河流域的“草原絲綢之路”,再次迎來複興。


    因為貿易帶來的高額利潤,沿途各國基本上都對此很熱心。但也是因為沿途的各路汗王太多,確實也抬高了價格。再加上這個時代,海運的效率已經遠高於陸地商隊,所以,這條貿易線,更多地是政治上的意義,以及保住一個基本的底牌,防止完全壟斷貿易的海商們胡亂抬價。


    所以,西北的貿易線,也是有必要的。每年,汗廷都會派出官方商隊,不管貨物多少,反正得走一趟。


    最開始,紫帳汗國自稱是古書上的大秦國,說現在中原和泰西都驅逐了蠻族,恢複了王道,是值得慶幸的事情。因此希望恢複古時候的外交關係,重新開始貿易。洪武年間,就正式派使團前往了。


    但紫帳汗國派過去的商人,是汗廷一直雇傭的草原商人。作為從開國那會兒,就一直為汗廷服務的禦用商人,他們確實一直在走這條商路,和草原上各個勢力進行貿易,采購皮料和戰馬之類的物資。


    那邊能混得開的蒙古商人,都是些人精,對於沿途十分熟悉。哪怕之前打仗的時候,都有門路說服各路汗王,放商隊通行。畢竟要是沒這個本事,也沒法跑商了。所以,即使當時局勢比現在混亂的多,他們也敢於真的跑一趟。


    然而,到地方之後,明朝人卻不相信他們的身份,隻覺得你這大秦國,怎麽一股蒙古味兒,和古書記錄好像對不上啊。而且,那時候北元頻繁動兵,西北地區又人口稀疏,防備壓力很大,官府本來就對此十分敏感。因此一見麵,當地官員就認定,他們估計又是哪個部落冒充的。不是來騙朝貢,就是來刺探情報的,一直不相信他們自稱的身份,還把領頭的幾個使者扣了,要嚴查他們的來頭。


    後來,使團的人找了察合台人幫忙作證,明朝官員才把人放了出來。但就算這樣,也不樂意放他們進城貿易,更別提讓他們去京城了。


    這事兒,可能也是沒辦法——察合台汗國的蒙古人,雖然和明朝關係密切,天天一起對付元朝,但也確實沒少幹收受賄賂、帶小部落一起蹭朝貢的事情。畢竟這個事兒,利潤太高,哪怕官方禁止,使者們自己也經常經受不住考驗。有這種前科,明朝那邊自然就更加有理由了。


    結果,使團足足折騰了半年,也沒能過嘉峪關,隻能打道回府。這一路出行和打點,花了不少錢,攜帶的商品卻一件都沒賣出去,也沒能按計劃采購明朝的物資。


    眼看要虧大本,使團隻好臨時決定轉向南下,去布哈拉那邊把手裏的貨都出掉,然後就地采購一些中亞特產,帶回來之後,聲稱是塞裏斯商品,忽悠歐洲人來花錢。


    有些見多識廣的人,覺得這些商品上麵的裝飾,怎麽一股天方教藝術的風格,使團就說,這是塞裏斯人為了出口,專門給波斯客戶定製的。人家是大中間商,一直都在大批拿貨,所以塞裏斯的出口品,多少都往這個方向做了。歐洲人覺得很有道理,又打聽到他們真的去了一趟,因此紛紛來搶購。就這樣,才避免了倒貼錢的命運。


    而外交層麵上,這件事的影響也不小。由於使團失聯了一段時間,汗廷裏議論紛紛。連擺賽汗自己,都很著急,說我們老劉家的使者,好像日常出事。一直以來,大家都快習以為常了。隻是,以往得罪使者的人,基本都被出兵消滅了。但明朝又遠又強大,怎麽說也不可能打過去吧,也不知道這個麵子怎麽掙回來。直到使團又帶著東西回來,各種聲音才安頓下去。


    之後,紫帳汗國也嚐試了其他各種方式,甚至特意雇了不少希臘人參加,去那邊打前哨,試圖讓明朝人看到,自己真的是古代那個大秦國,連人都一樣的。


    然而,明朝官府似乎產生了刻板印象,還是不相信。不少官員依然認為,這些人估計又是被雇來騙貢的演員,可能又是蒙古人來騙鐵鍋,回去要做武器了。


    還有些心細的,則想得更多,認為這些希臘人,應該確實是古代大秦人的後代。但仔細觀察會發現,使團裏依然還有一些蒙古人。而且,沿途帶路、引導,乃至安排食宿,這些重要的具體工作,都是這些蒙古人負責的。希臘人隻是一路吃吃喝喝,負責說話和表演罷了。再看他們來的地方,恐怕,大秦國已經和中原當年一樣,被蒙古人入侵和統治了。使團也依然是蒙古人操縱的,希臘人隻是他們帶來的傀儡。


    因此,官府還是拒絕承認他們是大秦國,就是不讓去朝貢。汗廷當時找的人選,也確實有問題。雖然帶上了一些希臘學者,做好了準備,但當時領頭的幾人,都是大都那邊臨時挑的老貴族,確實除了吃飯和吹牛啥都不會……其他學者們,也沒有什麽外交經驗,遇到這種情況就傻了。


    帶希臘使團前往那邊的蒙古商人,倒是一直在上下活動,盡力疏通,但他們越盡力,明朝那邊越覺得使團有問題。到最後,負責監督他們的明朝軍官,甚至違反規定,偷偷去找領頭的希臘人,私下裏勸他們驅逐蒙古人,重建大秦國。


    使團的希臘人很是害怕,連忙表示從來沒有這個心思,可不要害自己。明朝人還有點失望,之後更加冷淡了。希臘人也是坐立不安,之後沒多久,就提出耗下去也沒有意義,匆匆返回了。


    結果,朝貢的事情,就這樣前後耽誤了十幾年,也沒什麽進展。發現了假塞裏斯商品的商機之後,紫帳汗國這邊,也安於中亞商路,對於繼續開拓不是很熱情了。到洪武後期的時候,海倫娜太後倒台,新朝廷改變了不少之前的政策。曹老將軍等人,又想到了這個事情,認為如果能派遣有能力的重臣,去和明朝建立聯係,有助於提高合法性,鞏固權威,對於現在局麵很有幫助。於是汗廷再次行動起來,決定進一步提高規格,派禮部尚書張鼎親自帶隊出發。


    對此,明朝人似乎有點傻眼了,開始疑惑他們到底是什麽國家,怎麽這麽怪。不過張氏世侯的老家就在河西、隴右那邊,跟不少人還算老鄉。在原籍,至今還能找到一些親屬。


    明朝朝廷那邊,可能是看這邊蒙古人和漢世侯都有,元味兒很正。或許也是因此,至少把他們算成了類似各種元政權的一支,不再當成莫名其妙的蒙古部落了。之後,外交行動也終於獲得了成功。甚至,他們第一次認識老吳王,都是那個時候的事情。


    而最近這幾年,紫帳汗國又找到了更好用的名頭。


    這年頭,大家都不會嫌棄手裏的塞裏斯商品多。哪怕有走私渠道,官方這邊的貿易也依然很重要,而且總是讓大家覺得不夠用。朝貢的次數,明朝官府一直是有限製的,但大家都會想辦法超額進貢。


    像琉球這樣的國家,理論上兩年隻能朝貢一次,但實際上光洪武年間,明朝穩定下來之後,就來了54次之多。官府雖然一直嫌他太頻繁,但是趕都趕不走,也沒辦法。而這種能多賴一次就賴一次的態度,幾乎是普遍存在的。


    但是,紫帳汗國畢竟太遠,這方麵就有點吃虧,不像琉球人,把船一靠就行了。為此,在吳王投奔之後,汗廷就抓住機會,開始不斷試探明朝的態度。


    等基本弄清情況之後,這邊幹脆開始借著朱文奎他們家的名義,繞過朝貢,來維持和明朝的貿易。他們的商隊,有時候幹脆直接打上吳王旗號。問就說是來幫忙走親戚送禮的,都是自己人……


    道衍和尚告訴郭康,在他們眼中,大秦國一直行事奇怪。紫帳使者為了省事,經常自稱自己是吳王的下屬,奉命來輸送貨物。一些官員還很奇怪,覺得吳王在國內的時候,一直不聲不響的,怎麽出去之後就變得這麽厲害,能收個大國當藩屬,任用那邊的官員來幹活了。


    而另一方麵,雖然吳王本人很要麵子,沒怎麽和老家通信過,但馬王妃和朱文奎,之前倒是寫過信,說明現在的情況。按朱文奎的說法,現在雖然沒有什麽正經產業和領地,但他正帶領家臣,給大秦國當客卿來謀生,換取年金和封地,所以生計是沒問題的。


    所以,明朝那邊看來,已經不是朝貢合不合乎規定的問題了,而是吳藩和大秦國,關係已經嚴重不合乎禮製,到了迷惑的程度——從已知信息看,他倆正擱那兒互為藩屬,玩得不亦樂乎呢。這種相互朝貢的關係,對禮部的老儒生們來說,確實有點新奇……


    所以,這次的禮儀應該怎麽辦,道衍和尚說實話也不太清楚。目前,他正和朱文奎商量,幹脆朝廷和吳藩分開祝賀得了。在這種遙遠異域搞外交,確實經常得通融一下。具體的細節,可能也隻能含糊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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