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裏也匯聚了不少來參觀的人。脫歡和郭康來到作坊裏的時候,朱文奎正在給眾人介紹武器。一眾來參觀的人都圍在一個架子旁,看他在旁邊演示。


    “我們的火槍,是這麽鑽出來的。”他拿著個鐵棍子,給眾人展示:“把剛才那種鐵板,卷兩層,打製好,就能得到這麽一個中間帶細孔的鐵棒,然後固定在這個架子上,用這個鑽頭去鑽,就可以了。”


    “現在的鑽孔器械效率都很低,需要老師傅親自上手,慢慢來才行。我們這個設備,就簡單的多,可以接上水力或者畜力,讓很多設備同時工作。這樣,效率就高多了。如果能讓各個軍械所都來研究改進,我估計根本不用擔心供應不足的問題。”


    接著,他就結束了介紹,讓大家自己過來看。


    人群裏,幾個工部的官員立刻湊了上來,圍著他問這問那。外麵,還有不少人也好奇地圍攏起來,想要提問題。一時間,場麵頗為熱鬧。


    “這又是什麽器械啊?”脫歡好奇地問。


    “就是個鑽床。”郭康說:“這東西本來就有,不過精度和力度都不夠用的。我們就重新設計了一套,盡量讓它能筆直地鑽孔。目前看,至少做現在的這些器件,是夠用了。”


    “我不太懂這個,看不出有什麽秘訣。”脫歡老老實實地承認道。


    “其實也沒什麽秘訣,都是硬功夫。”郭康想了想,說:“做火器,有點類似我們之前打造蒸汽天兄。雖然功能和外觀差別很大,但麵對的技術問題,很多都是一樣的。我能列舉出來幾十個工藝問題,而它們歸結起來,就是一點:精度不夠。”


    “你看那個槍管。”他指了指那杆豎在架子上,作為演示的鐵棒:“要是槍膛不夠直,彈丸亂飛,就會降低精準度和發射的威力;要是彈丸和槍膛口徑差距太大,就會浪費火藥,威力也會打折扣。還有我加的那個堵塞發射口的栓子,要是精度不夠,就塞不上,還會一開槍就亂噴火星……總之,光這方麵的問題,就已經非常多了。”


    “那應該怎麽改進?”脫歡繼續問。


    “這個就真沒什麽取巧辦法了,隻能慢慢努力。”郭康搖搖頭:“你來看這個。”


    他伸手和朱文奎打了個招呼,就沒去打擾他,帶著脫歡等人出了這間工坊,來到後麵的棚屋。


    “我看看……哎?人呢?”郭康推開門,左右瞅了瞅,喊道:“烏爾班!人呢?”


    “我來了,我來了!”烏爾班從角落裏一溜煙地衝出來:“郭先生啊!有什麽吩咐麽?”


    “咱們的標準尺放哪去了?”郭康問。


    “在地窖裏呢,前兩天對好,就放進去了。”烏爾班回答:“您要去看看麽?”


    “我們今天有客人,去看看吧。”郭康說。


    烏爾班點點頭,取來燈,帶著眾人來到旁邊的地窖口,用燈探了探,就走了進去。眾人跟著走了下去,隻見這地窖不大,牆壁也沒加工過,明顯是匆匆挖的,裏麵放了一些各式各樣的材料。旁邊的架子上,還放著個盆。


    “就在那邊呢。”郭康指著盆說。


    他們走了過去,看到盆裏放著水和冰塊,裏麵泡著一個陶瓷長條。脫歡和狄奧多拉都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疑惑地看了看郭康。


    “材料都會熱脹冷縮的,我之前帶你去看玻璃工坊,裏麵那個溫度計,就是這種原理。”郭康對脫歡解釋道:“為了減少這種影響,我就定做了個瓷條,截了一尺的長度。冰水的溫度也是恒定的,所以,就能再減小一些誤差了。”


    “有必要這麽誇張麽?”脫歡驚訝道。


    “目前倒是還好,但今後肯定會要求越來越精細的。寧可現在誇張一些,麻煩一點,也比到時候再去調整所有器物,弄的手忙腳亂好。”郭康解釋道:“戶部推廣的那個量器太粗糙了,平時丈量下田地、裏程還行,做這麽精細的東西,就根本不夠。”


    “這個尺子,在工坊裏有一條,在修道院有一條。修道院那一條,是黃金做的——教士們把這東西當成了某種神聖的存在,堅持融了幾件祭器,做了一把。”他說:“當然,非要說的話,量器確實是我們這麽多器件裏,最能代表‘永恒’、‘普世’的概念了。”


    “過兩個月,我們就會把這倆尺子對一下,然後也會基於這個長度,製作其他尺子,給大家平日裏使用。目前看,還是可以的。”


    “那要是戶部的尺也不精確的話,這一尺到底應該多長?還是說,這概念就沒有原初的定義,這長度也是你們自己隨便設置的?”狄奧多拉都開始思考更哲學化的東西了。


    “我們也不關心有沒有原初的長度單位,或者這個尺子跟它對不對得上。我們的產品自己能和自己對得上就行。”郭康說:“目前,還不用講究這麽多。”


    “非要追根溯源的話,我自己都不清楚。歐洲人這邊倒是有傳聞,說他們的一尺,就是國王的腳長。當然,腳的長度本來就是不定的,國王更是為數眾多,所以度量自然也準不起來。”


    “而這個度量,都是蠻族逐漸發展進步的產物了,之前,連這種單位都沒有。據說,查理曼統治的時候,民眾就經常因為度量單位不一,發生爭執和矛盾。有一次,一些買賣布匹的商人,就為此爭到了王座前。”


    “雙方使用的尺子根本不一樣長,所以各執一詞,怎麽解釋都沒有用。查理曼一氣之下,兩腳一蹬,背過氣去。侍從見此,以為他是示意把自己的腳作為標準長度,就連忙宣布,大家都別用自己的尺了,今後都得用國王的腳長作為尺長。這個習俗,就這麽陰差陽錯地延續了下來。”


    “這明顯是杜撰的吧。”狄奧多拉指出:“且不說這種事情就是日常,輪不到他處理,查理曼這種梟雄,怎麽可能說暈就暈……”


    “我給小朱說,他也是這麽想。感覺就和各地那些……呃,他太爺爺各種餓暈的段子差不多吧。”郭康撓撓頭:“不過,確實是有這個習俗就是了。”


    “我們這個尺,也有類似的段子。咱們的尺,也是中原那邊沿用下來的,後來為了製作織機,還和元人對過尺子。閑聊的時候,我給他們說這個故事,元人就說,中原那邊其實也有類似的段子。”


    “據說,馬皇後的腳長,也是一尺,雖然和查理曼故事的邏輯不同,但也是正好對得上,就很有意思。他們管我們這邊的工程尺,叫‘馬氏尺’——不過這個也是別跟小朱說啊。”


    “知道了,知道了。”脫歡忍不住笑道。


    “這傳說到底怎麽來的?真有這麽誇張?”狄奧多拉不解道。


    “肯定是瞎編的。人的腳長和身高是有對應關係的,一般身高是腳長的七倍,所以,個人高大的人,穿的鞋也肯定大。”郭康解釋道:


    “西晉的時候,武庫裏有三件最稀有的寶物:漢高祖斬殺白蛇的劍,孔子的木屐,王莽的頭。其中,孔子的木屐,據說是他當年周遊到蔡國的時候,有小偷去旅舍偷東西,給順出來的,自此在外流傳下來。晉人說,孔子異於常人,他的鞋也是如此,因為這木屐長度有一尺四寸,一看就不是凡人的物件。可見孔子本人,應該也是極為高大壯碩的。”


    “現在的尺,比漢晉的尺還長。腳真有一尺長的話,個頭估計和孔子也差不多了。這也太驚人了吧。”


    “原來是這樣啊。”狄奧多拉理解了。


    “你關注這幹什麽,你自己也小不了吧。”脫歡嘀咕道。


    “好了好了,看尺子看尺子。”郭康連忙打斷話題,免得他倆又吵起來。


    “我記得這邊還有幾個。”他看了看旁邊,伸手探了探,果然拿出來個尺子:“這個就是製作好的、帶刻度的器具了。”


    “基本單位確定之後,後麵的東西就不算太難了。用穩固的尺子和圓規,就能準確地把線段等分成兩份,再各自等分成五份,這樣就得到了一寸的長度。繼續往下,也依然可以這麽細分。這種方法,希臘人早就玩的很熟了。”


    “更細的尺寸,還有這種。”他拿起個卡尺:“不過你應該用不著,如果哪天想玩,我再教你怎麽用。”


    “這又是什麽新奇東西?”脫歡反應不過來了。


    “不新奇。”郭康搖頭說:“黃帝的時候,一個名叫垂的大臣,發明了規矩和準繩。可見,這個卡尺也是上古聖王的時候發明的,此事在《世本》中亦有記載。”


    “後來,西漢末年,王莽竊取了先聖的創造,以自己的名義進行製造,卻沒能學到訣竅,把最關鍵的刻度部分遺漏掉了。所以後世很長時間,都沒見過這種完整的卡尺。”


    “我們通過不斷努力,托天父天兄的照顧,成功發掘出了這個設計裏的精髓,領會了聖王的深意,把尺子複原了出來。目前看,確實很好用,不愧是上古三代的遺德啊。”


    “怎麽什麽都能上古三代……”狄奧多拉也覺得不大對勁。


    “伱別管它是不是上古三代,你就說它是不是好用吧。”郭康看起來很是老練,顯然不止一次麵對這種情況了:“這麽方便精巧的東西,老祖宗這麽聰明,怎麽可能想不到?肯定早就有所涉及啊。”


    “所以,有了好東西卻不知道去用,反而找借口搪塞、排擠,就隻能說明,現在的某些人,享受著老祖宗傳下來的威望,卻顢頇無能,不學無術,不能理解先賢的智慧,敗壞了古人的名聲。”


    “各個行會裏,這種屍位素餐的人還不少。我們去質疑的時候,他們也隻能含糊其辭,既不敢主張自己比黃帝、孔子、亞裏士多德等聖賢還聰明,又不敢說自己沒有學到古人的知識。那反正他和老祖宗,得有一個是錯的,就說誰錯吧?”


    “哦,那這確實挺好用……”狄奧多拉也不質疑了。


    地窖裏的東西不多,烏爾班介紹說,是因為這裏的環境比較穩定,不像上麵工坊裏,人來人往,還忽冷忽熱的。看完了這尺子,他們就離開了地窖。


    “我看,這個思路。確實有些前景。”脫歡評價道:“而且我在想,既然能鑽槍,能不能鑽炮啊?炮更大,對誤差的容忍也更強吧。”


    “當然可以。而且如果用銅鑄炮,效果就更好了。”郭康點點頭,轉頭問道:“烏爾班,我們的炮胚子呢?”


    “也在庫房裏。今天人多,就先蓋起來了。”烏爾班說。


    郭康點點頭,又帶著大家回到那個大棚屋裏,果然在角落裏,找到了他說的那個胚子。


    這是一截一人長的青銅柱,前細後粗,頭部的位置鑽了個孔,不過還不算深。


    “之前世子大師傅指揮大家,已經鑽了大半個禮拜了,進度還行。”烏爾班向他們介紹說:“銅比鐵更軟,所以單論鏜孔的話,反而容易些。不過火炮畢竟很大很重,全部做完還是需要不短時間。”


    “這樣……”脫歡點點頭。


    “銅炮有不少好處。雖然同樣體積下,銅比鐵更重,但是銅材料的韌性更好,製造火炮的時候,可以把管壁做薄一些。對比成品,反而比鐵質火炮更加輕便。而且,銅的熔化溫度更低,也相對更容易加工。”烏爾班繼續說起好處來:“所以,我們才決定試一試的。”


    “那之前怎麽都沒聽說啊?”脫歡問。


    “我們之前項目太多,經費嚴重不足,隻能用鐵做一下小炮來試驗。這回城裏各大商會都捐了不少金錢器物,可以奢侈一回了,所以,就雇了些銅匠,做一個試試。”烏爾班回答。


    “銅炮好像也挺常見的,之前我父汗他們還從蠻子手裏繳獲過,當時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值得注意的問題……”脫歡想了想,說。


    “那是他們工匠技術不行的問題,不是銅炮的問題。”烏爾班堅持道:“最好的材料應該是青銅,但如今很多蠻族炮都是黃銅,自然就不行了。而且青銅他們也玩不好,鑄造起來問題太多……我們這邊,肯定能取得很大優勢的。”


    “行,那就繼續試試吧。如果缺銅,就找我來要。”脫歡感覺沒什麽問題,答應了下來。


    烏爾班看起來很是高興,急忙表示感謝。


    “這段時間世子大師傅很忙,不過我一直在這邊看著呢,一定會盡快給您一個成果。”他保證道。


    “沒事兒,我們應該也不急,寧可慢一點,也要精工出細活。”脫歡叮囑道:“這種級別的武器,速度反而不那麽敏感,質量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一個好的鑄炮師傅,總不能把自己炸死了。”


    “明白,明白。”烏爾班連連應了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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