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李玄英的疑問,郭康自己確實也沒什麽太好的解釋。


    這個時代的戰爭情況,他了解的還是比較有限。尤其是大軍作戰,基本上沒什麽經驗。


    關於軍備選擇,李玄英說的其實沒錯。軍隊總是喜歡統一而高效的裝備,那種兵器五花八門的情況,基本都是特例,或者不得已而為之。不過碰巧,這個時代的武器,恰好是出了名的、火器混亂的時代。


    由於早期火器問題眾多,大家也搞不清最佳路線在哪裏,因此,很長時間裏,各種火藥版本的“奇門兵器”層出不窮。從文藝複興前後,意大利工匠的種種“科學狂人超前構想”;到明末各路人馬,搗鼓出的一堆“大明末日黑科技”,基本上都是這種範疇。


    雖然很多設計,看起來思路很先進,頗有些現代武器的意味,很容易收到後人的讚譽。但在當時的條件下,這些武器都很難起到符合設計者需求的作用。而到燧發槍成熟之後,很快就一掃江湖,取代了各種稀奇古怪的火器,成了火器時代的長矛,又讓士兵的武器近似了起來。


    而使用刺刀的技術,比這還要晚的多。


    燧發槍在歐洲,大致是16世紀末、17世紀初開始擴散普及。而刺刀則晚了一百年,得到17世紀末、18世紀初這時候了。但是,有刺刀,並不代表有相關的訓練和教學。脫歡他們想要的“秘笈”,還得更晚。


    刺刀應用的很長時間裏,歐洲的軍官們並不認為有必要對士兵進行這方麵的訓練。如果需要使用刺刀,那隻要依靠本能,往前衝就行,根本不用人教。另一方麵,刺刀格鬥技術也確實沒什麽應用空間,因為戰場上,基本不會出現刺刀格鬥的情況。


    至少在這個時代,刺刀衝鋒和刺刀格鬥,完全是兩回事。絕大部分歐洲士兵,根本沒有勇氣和技術進行近距離肉搏,隻能遠遠對射。所以隻要一方有足夠的士氣,鼓起勇氣一擁而上,另一方就肯定會直接跑路。一直到拿破侖時代,刺刀格鬥都極為罕見,格鬥中的傷亡也不是勝敗的決定因素。一些軍事學家甚至聲稱,自己這輩子就沒見過會戰中有格鬥的情況出現。


    “怎麽可能。”李玄英笑道:“練箭練出來的是自己,又不是這弓。現在你找個射箭水平不行的新兵,和我一起用火槍,他也肯定沒我打得準。別的不說,光眼神和臂膀穩定性就差多少了。”


    軍事不是個空中樓閣,它根本上是基於政治的。軍隊的編製、訓練,士兵的自我定位和積極性,說到底,也是由政治因素決定的。實際上,哪怕拿破侖那種訓練三個月的步兵,在紫帳汗國看來,也是嚴重不合格的炮灰,更何況其他各家那些更加缺乏訓練的“垃圾兵”了。


    “我跟小朱還有工匠們討論過。這個火槍,現在漏氣太嚴重了,效率其實很低。”他解釋道:“不過,這些都是可以通過改善工藝來提升的。另外,槍管的製造,也有不少提升空間,他們說,今後會想辦法進行研究,看怎麽把質量提上去。”


    雖然拿破侖的大軍,最後還是在“梅毒將軍”的打擊下灰飛煙滅,但這種思路,依然震撼了其他歐洲人。自此之後,對士兵的精神激勵、體能訓練和刺刀技術訓練,才開始流行起來。最早一批刺刀術教材,也在這個時候才出現的。


    但那個時間點,離現在差了足足四百年。那個時候的情況適不適合現在,就很難說了。所以,就算真記得後世的刺刀教程,也未必就適合現在的情況。


    “而這火槍,再精細,也比不上弓啊。它的彈丸,更是比箭便宜多了。跟這東西比起來,所有的弓,都是精工產品。”他拍了拍槍身,說道:“我們絕大部分士兵,都會使用弓箭,也沒見大家覺得弓太貴了就不用。可見,關鍵不是價格問題,而是我們還沒有養成習慣,沒有配套的產業。如果能推廣開,那肯定會弓更有優勢的。”


    “咱們量產的槍,肯定沒這個水平了。這畢竟是那些老師傅一點點調出來的啊,咱們哪有這個心思,給所有的士兵都帶這種精工產品啊。”郭康說。


    “這玩意兒現在就已經不錯了,要是再研究下去,肯定會更好的。我還是很看好這東西的。”他看起來確實很欣賞的樣子,還專門又感慨了一遍:“先給那些羅斯人,有點浪費了啊……”


    不過他想了想,發現李玄英對待這武器好像很寬容,既沒有“時代變了”的感慨,也沒覺得這武器有什麽威脅,就問道:“你從小練了這麽多年弓箭,不覺得這武器會讓大家之前都白練麽。”


    “好像確實是這樣……”郭康感覺也有道理。


    “那有點浪費了。”李玄英說道:“這東西作為遠程武器,還是很好使的。應該先給老兵用吧。那些羅斯人,先讓他們拿著長矛,幫忙守輜重去。今後訓練多了,再考慮上前線的事情吧。”


    “也不是不行。”李玄英卻搖搖頭:“你去過製弓的作坊麽?一把角弓,起碼得做大半年以上。好一點的,要三年才行。製作箭矢,也要花費大價錢,而且打出去經常就壞了,不一定能回收。”


    最早開始重視刺刀訓練的著名人物,大概是18世紀末的俄國軍事家蘇沃洛夫。他製作了一些專門的靶子,讓士兵進行刺刀訓練。隻是,對於具體的拚刺動作,依然沒有什麽要求,隻是叮囑了一些對付騎兵時候的動作,其他的,讓大家自己尋思著練就行。


    想到這,郭康便問道:“那你覺得,如果我們降低需求怎麽樣?比如把這些火器,給那些羅斯新兵用。這東西應該比弓弩更簡單,對體力要求也不高吧。”


    而更重要的是,紫帳汗國的情況,也和其他歐洲國家,差距太大了。


    “你看那個戴頭盔的靶子。”他指了指其中一個草靶:“我走到那邊,開一槍,你們都讓開些。”


    而這種區別,也是因為國家製度和文化。說白了,紫帳汗國就沒法學歐洲國家,去搞“垃圾海”戰術。同樣,歐洲人也很難去直接學紫帳汗國,組織公民兵。因為歐洲各國,現在基本還都是封建製度,和紫帳汗國這種……不知道叫什麽製度,有根本性的差別。大家想學,也沒法學啊。


    而拿破侖時代的改變,最重要的還不是軍事上。法國大革命之後,歐洲軍事界才終於又意識到,步兵也可以有士氣,而且還挺有用的。另外,拿破侖也開始推廣訓練士兵的思路,他認為,僅僅將人聚集在一起,是稱不上士兵的;隻有通過訓練、指導和技能,才能真正做到這一點。因此,他要求步兵至少要經過三個月的訓練,騎兵則至少需要長達四到五個月的培訓才行。


    而就算這種極為簡易的訓練,也沒有被廣泛接受。在俄國和奧地利聯合作戰的時候,奧地利軍官就對蘇沃洛夫的做法嗤之以鼻。當然,從後世角度看,他們的想法也沒錯。就奧地利步兵那個素質,要是射擊都沒法攔截騎兵,那也就不用考慮後續動作了。人家哪有那個士氣在刺刀的攻擊距離內對抗騎兵還不跑……


    郭康和脫歡等人,都跟著離遠了些。李玄英到鐵匠鋪裏,拿出一把手槍,裝好子彈,掛在腰間,箭壺前麵的地方。隨後,他走到場地中央,背對靶子站好,給郭康打了個手勢,然後回手就是一槍,朝背後打去。


    “好了,你們看看吧。”他說。


    眾人都跑到靶子前去看,隻見草靶上半截已經斷掉了,草人頭部和頭盔,都掉落在地上。郭康撿起來看了下,發現他這一槍正好打在頭盔下,胸甲上的位置。如果是個真人,就直接把臉都打碎了。


    “你這怎麽練出來的?”郭康大驚。


    “我就沒怎麽練。”李玄英轉了轉手槍,又插回腰間:“我不說了麽,這比射箭可簡單多了,打幾下,熟悉下這玩意兒的特性,就能發揮得很不錯了。”


    “還行……”郭康對比了下自己的射擊水平,有些無奈。


    不過仔細想想,火器的精準度也是眾說紛紜的。刻板印象裏,滑膛槍的精準度都屬於隨機水平,需要用密集隊列來保證命中率。但從一些實際測試記錄看,就不好說了。無論是歐洲人的測試,還是明朝人的實戰經驗,都證明火繩槍的命中率並不低。如果按戚繼光的說法,火槍的命中率是弓箭的五倍,射擊時能十中八九,準確度高到可以擊落飛鳥,所以稱為“鳥銃”。而無論在歐亞大陸東西,都有用火繩槍來狙擊的案例,顯然,它的精準度,至少是符合使用者期待的。


    而之所以會有這麽糟糕的戰場表現,直白點說,就是人不行。


    在大部分時間裏,歐洲士兵的訓練水平之低下,到了令人發指的程度。不止是刺刀如此,槍械本身也一樣。


    乾隆年間,八旗火槍手一年能練習射擊45發;嘉慶年間,因為不再苛求八旗使用弓箭,製度內的火槍練習還增加了。嘉慶十九年(1814年)規定:“步兵統帥登衙門……練獵槍,一個月練十五次……”,此外,還有集中演練,要射擊實彈75發,射中一枚賞五文錢。


    這個數字看起來不多,但跟歐洲同行相比已經很嚇人了。和乾隆同時代的普魯士,算是當時士兵素質比較高的地方,但腓特烈大帝手下最精銳的士兵,一年也就能練習射擊十次,普通列兵則幾乎沒有。就這,已經夠讓他們打出當時最凶猛的步槍火力了,因為其他國家還不如他。像法國、俄國的軍隊,理論上最多也就是一年六發。實際情況,就得看軍官貪多少了。


    到了拿破侖戰爭時期,因為迫切的軍事需求,不少國家開始試圖上調訓練量。英國陸軍這會兒在執行精兵策略,訓練水平反而是最高的,一個輕步兵一年能打50發實彈和60發空包彈,列兵能打30發。普魯士人理論上應當是同樣的訓練標準,然而實際上,在腓特烈死後,普魯士軍隊就迅速腐化、僵化。列兵別說30發了,紙麵上也就隻能一人兩發,加上軍官貪汙,根本不練都是正常的。


    隔壁的奧地利,理論上能一人一年練十發,法國人的操典裏依然還是六發的數字,但拿破侖等人經常視情況給步兵加練,主力部隊一年練幾十發也正常。而俄國人,哪怕精銳加練的時候,也就隻有八發的水平。作為對比,清末的綠營,在重重克扣之後,也有十發給士兵訓練用。他的下限就是很多地方的上限了……


    所以,如果從紫帳汗國的角度看,近代歐洲的軍事情況,才是個特例。而且也過於落後,沒有多少值得學習的地方。


    過於低劣的素質,給了大家一個錯覺,好像歐洲各國憑借這種方式,武裝起了規模極其龐大的軍隊,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路易十四時代,法軍的總數量大致在15-26萬之間,而這時法國的人口有大約2100萬人。這個比例大致就是1:100,其實和中原那邊差不了多少。因為漢朝的時候,正卒和總人口的比例,就也是這個數字了。而法國,已經是當時歐洲組織能力最強的國家了。


    可見,火器時代的“垃圾海”,也就是相對於中世紀,人多一些而已。對比真正有組織能力的國家,他也沒“海”起來。


    對於紫帳汗國來說,讓所有適齡人群接受軍事訓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如果能讓受訓的預備士兵比對麵的垃圾兵還多,那後麵這些,就根本沒什麽好討論的了。


    想到這,郭康也不再糾結了。


    “那就不管這麽多了。”他直接放棄了其他想法,說道:“我們先關注訓練的情況,再說別的吧。”


    “訓練倒是挺順利的。”李玄英回答:“伱上次說的歌曲,我也給整理好了。”


    “啊?這麽快?”郭康再次露出意外的神情。


    李玄英沒和他費勁解釋,直接轉過身,讓空地外的衛兵去把大家叫過來。不一會兒,老漢斯就帶著一眾羅斯人,回到了場地中。


    雖然大家各個灰頭土臉,有些人還摔得不輕,齜牙咧嘴的。但所有人看起來都樂嗬嗬的,一幅精神飽滿的樣子。在老漢斯的驅趕下,很快站齊了隊伍。


    “前幾天教你們的歌,還記得麽?”李玄英問。


    “記得!”眾人都回答道。


    “好,現在一起唱。”


    他說完,就帶了個頭。新兵們也跟著,用腔調各異的奇怪口音,唱了——或者說喊了起來。


    “大秦誓將四海歸一統,戰帥囑咐句句記心中:


    第一朝廷有令必相從,抗命有罪力戰皆有功。


    第二勿要擾民壞名聲,我民必保蠻夷必掃空。


    ……”


    這歌並不長,等他們喊完,李玄英就對郭康說道:“怎麽樣,這次夠淺顯了吧?我專門找了史惠貞。她都能聽得津津有味,我才教給大家唱的。”


    “咱們還是叫它《戰帥練兵歌》,你看怎麽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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