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邊的情況,脫歡實際上是有所預期的。不過能到這種地步,他還是很意外。


    聽他們的意思,這支小隊一路上多次被擊潰,其他隊伍甚至有被全殲的。他估算了下這些人的損失,發現計算他們的傷亡,還有不同階段的損失比例,可能都沒有什麽意義了。


    這麽倉促間就招攬起來的“軍隊”,顯然也不可能有什麽輪換和係統的補充。單純就是靠死傷殆盡了再重新拉人,這麽不斷往裏頭填人命,才堅持下來的。


    “我印象裏,郭康不算是個能說的人啊。”脫歡好奇地問道:“他給你們說什麽了?”


    “呃……忘了。”瓦西裏隊長有些尷尬:“剛才他們也說了,俺是半路加進來的。康斯坦丁兄弟說了什麽,俺其實沒聽全。就記得他好像說,讓俺們都跟著他,去把那個院子裏的壞東西殺掉。因為之前來俺家搶東西的人,都是那個人養的,先把他宰了,大家就能安穩一會兒了。”


    “前麵不是死了很多人麽。你們不一定能打過那些護院吧。”脫歡問道。


    “都已經打起來了,管不了這麽多了。”瓦西裏說:“實際管俺們的人,也是俺老家那邊來的,他們的想法,俺們很清楚。如果不能殺了他,他事後肯定會殺回來,到時候不管有沒有參加,都躲不掉。”


    “他還得指望你們幹活吧。”脫歡指出:“伱們都死了,他靠什麽給他的上司、給他的合作商交差?”


    “他再拉幾船新人就行了。”瓦西裏回答:“這話不是俺說的,是那個打手頭頭自己說的,好多人都知道。而且,他們應該真的做過一次……呃,起碼一次了。像‘狗熊’伊萬這種有手藝的人,他們可能還得猶豫下,是不是單獨抓走。俺這樣純粹賣力氣的,老家那邊到處都是,沒什麽稀罕的。”


    “所以,要是有人串通起來,準備對付他們,他們急了,就真會考慮把所有人都幹掉。反正這種事情,也不是例外就是了。”他想了想,說。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就這座城裏,還有處境這麽惡劣的地方。”脫歡感慨著,對旁邊的郭破奴說:“看來這件事,也不是郭康他衝動。城市的管理,真的出了大問題啊。”


    “你看,居然能有這麽多人,在我們不知情也無法控製的情況下,隨意就被抓來城裏,最後也在城裏悄無聲息地消失。我們恐怕得感謝他,提前戳破了這件事。否則,再這樣放任下去,天知道最後會鬧出多麽大的亂子。”


    郭破奴默默地點點頭。


    “俺們其實不是被抓來的,老大。倒是沒這麽嚴重。”弗拉基米爾來回看了看他倆,提醒道。


    “哦,騙來的是吧。”脫歡點點頭。


    “也不能算騙吧……其實他們當時承諾的,還是兌現了一些的。畢竟,今後可能還得繼續去那邊拉人呢。”弗拉基米爾說:“而且,沙皇格勒的生活條件再差,也比俺們老家好多了。所以,他們也沒必要花心思去搶人,隻要說清楚,有的是人願意過來。”


    “照你這麽說,他們還不算殘暴了是吧……”脫歡意外地說。


    “瓦夏說得很恐怖,其實也沒有那麽誇張,主要是……規模和程度的問題。”弗拉基米爾努力斟酌自己不太豐富的詞句,描述道:“像剛才說的,那個有人組織反抗的問題,聽起來嚇人,但其實,大部分時候,本來就組織不了幾個人。”


    “我印象中,最大的一次,大概是三年前。”他想了想,說道:“當時老鮑裏斯,是碼頭行會會長的廚師,他偷偷組織了大概二十多個人,準備趁會長宴請一個老爺的時候,把他們都幹掉。”


    “不過,他們在行動的時候出了疏漏,沒有成功衝進宴會廳,隻殺死了門口幾個跟班的。事後大概十幾家人被殺。大概,就是一個村子的規模吧——我們那邊村子都比較小。”弗拉基米爾對比了一下,給脫歡解釋道:“所以,說起來很驚人,但其實大致就是摧毀了一個村子,也沒有過於離譜。”


    “這樣啊……”脫歡沉吟起來。


    “在北方,俺們那片大地,人是不怎麽值錢的。”弗拉基米爾念叨著:“有些人冬天沒熬過去,就突然死在家裏了;有些人幹活的時候太累,就突然死在地裏了;還有些去林間撿柴、偷獵,然後就從此消失了——基本上,每年都能見到幾個例子。”


    “還有更多亂七八糟的橫死。像是和老爺的兵起衝突被殺的、各路匪幫來搶東西被殺的,甚至是熊摸進了村子的……雖然都是突發事件,但總數恐怕並不少,波及的可能也不止一個人。”


    “哪怕這些遭遇,沒有直接摧毀村落,但如果損失了太多男丁,村子也基本不可能熬過下一個冬天了。要是運氣好,能獲得其他勢力的庇護,大概還能喘口氣。但說實話,這種村莊,一般也拿不出什麽東西來換取保護了——連河汊子裏那些‘自由人’團夥,都看不上他們,而是更想要男人。”


    “最後,這種村子往往是自行解體,大家各自尋找出路,看看天父還樂不樂意再開恩一次。田地會拋荒,廢棄的土木屋子也很快就會被雜草和小灌木覆蓋。我年輕那會兒,曾經受村社任命,出去采購東西,有時就會突然發現這種村落的遺址。我們周圍,也有那種幾年沒打過交道,再去一趟,就莫名其妙找不到了的村落。”


    “所以別說個人了,連村子其實也不值錢。和野草一樣,是一種會自然出現,有時候也會自然消失的東西。別說老爺,俺們自己其實都習慣了。死在沙皇格勒,運氣好了,可能還有點動靜;死在老家,是徹底無聲無息的。所以,就算您覺得這邊不好,但是對俺們來說,也不是不能接受。”


    “那你們為什麽又突然樂意作戰了?”脫歡問。


    “康斯坦丁兄弟人很好,說話還特別算數。”弗拉基米爾稱讚道:“他說要帶著俺們殺那幾個壞老爺,就真的殺掉了他們。俺反正很佩服這種人。”


    “他可厲害了。”一直在聽的伊戈爾也插嘴道:“以往根本沒有人能組織起來這麽多人。最大的幫會,就是‘金牙’亞曆山大那個,也就三四百個人。他能把大夥都叫出來,一口氣就能說服上千人跟他幹,之前哪有這麽強的人?”


    “那是他能打啊。上來就把亞曆山大的老窩砸了,平日裏誰見過這麽解氣的事情。”瓦西裏說:“俺當時在碼頭搬東西呢,有人跑過來說,有個羅馬貴人要殺亞曆山大,已經砍了他不少小弟了,現在需要大夥去幫忙。他還拿來一隻戴戒指的手,一看那戒指,就知道是那邊一個頭目的。”


    “俺們那邊幾十個人,剛把船上貨卸了一半,連忙丟下東西就往回跑。工頭想攔俺們,被人一拳頭捶地上去了。可惜俺那邊還是太遠,他們也跑來跑去的。一路上還都是四散奔逃的希臘人,把路都給堵了,結果費了老大力氣才趕上。”


    “人家是羅馬人,肯定比我們擅長組織人手了。而且他還說,會教我們也當羅馬人。”伊戈爾也說道:“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好的人呢,一定是天父憐憫我們這些可憐人,才專門派他下來的。”


    “是啊。不過聽說他受傷了,還沒有醒來,所以俺們決定先在這兒等等。順便看看教會那邊,有沒有新的消息。”瓦西裏解釋道:“剛才在戰鬥的時候,大夥見到了好幾次疑似神跡的情況,俺們都挺疑惑的。”


    “我也覺得他挺神奇的。不過這種事情,需要教會去認證。”脫歡告誡他們:“不能隨便就給人神聖化了,否則教會還得頭大。”


    “您放心,俺們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一直以來經常受到教會的幫助,會聽他們的。”弗拉基米爾老爹說:“我們就是有些……呃,說不出的感覺。正好這旁邊就是大教堂,俺們就想去問問。”


    “有這麽誇張麽?”脫歡有些意外。


    “真的。俺之前,是沒想過這麽多的,畢竟這種事情確實太傳奇了。”弗拉基米爾說:“您知道麽?很多人都說,康斯坦丁兄弟伸出手指,指著亞曆山大,譴責他的罪狀。隨後,一道天火就直降下來,把他燒死了。”


    “那是不是他的什麽武器啊?”脫歡首先想到了郭康的那些奇怪發明。


    “有這種武器麽?”弗拉基米爾也不太確定。


    “你是看到的,還是聽人說的?”脫歡問。


    “我看到火了,但我位置確實比較靠外。”弗拉基米爾說:“但是看到火焰的,不止我一個人。您可以問問大家。”


    “武器的話,我聽希臘人講過,關於希臘火的故事。”伊戈爾說:“但那是船上用的,一種很大的東西,從來沒聽說一個人就能用的。而且希臘火雖然神秘,但還是人創造的東西,也不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


    “哎?”脫歡看了看郭破奴:“郭大姐,你一直跟著,你應該知道吧。”


    “那應該是他拿的那個大管子……叫啥來著,拿那個打的。”郭破奴想了想:“而且打的也不是亞曆山大吧,是他那邊的幾個王家家丁。”


    “俺也覺得不是這件事。”瓦西裏也說:“因為亞曆山大是被斬首處決的,雖然我們弄丟了他的腦袋,但當時這麽多人都看到了。總不能先燒死一次,再來斬首一次吧。”


    “這樣麽……”弗拉基米爾有些不甘心。


    “台吉剛才說得對,我們得認真一點,不要想什麽說什麽,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證詞,將來得宣誓的。”瓦西裏強調道:“燒死亞曆山大確實聽著最舒服,但那被燒的明明不是他,是其他人啊。這可不能瞎說的。”


    “而且,我覺得最關鍵的不是火,是雷聲。他說敵人有罪的時候,我當時真聽到一聲雷響,然後敵人倒了一片,身上都焦黑。那個才是最神奇的,天父肯定聽到他的求助了。”


    “他們有那種叫火藥的東西啊。那是火藥炸的吧。”其他人提醒道。


    “應該不是。我們當時還沒有帶那麽多火藥呢。”瓦西裏說。


    眾人又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我覺得有點太誇張了,還是等教會去查吧。”脫歡轉頭對郭破奴說:“他們真給教會報告了?”


    “是,之前王師父的助理,那位彼得神父,帶人來這邊送文件。他們就攔著人家,給人家說了。”郭破奴聳聳肩:“反正……讓教會應付吧,他們就是專門搞這個的。”


    “俺們也不隻是報告這件事。”弗拉基米爾說:“聽說康斯坦丁兄弟,基本上都在教會工作,俺們覺得那邊的人肯定更了解他的作風,就去問了幾句。彼得神父說,他確實工作非常勤懇。”


    “對,他家裏是羅馬地位最高的幾個家族,但那幾位神父和修士,都很確定地說,他生活很簡樸,並不喜歡喝其他貴族子弟混在一起。對於不少上層人熱衷的奢侈品,和各種奢靡淫亂的娛樂活動,也沒有興趣。”伊戈爾也說:


    “一直以來,並沒有人強迫他去從事什麽工作,但他卻自發投入了對世界的探索,為此甚至能廢寢忘食。其他人覺得奇怪,他也不在乎。剛才我們也請教了郭大小姐,她也是這麽說的。您是康斯坦丁兄弟的朋友,應該也了解吧!”


    “這幾個事情倒是沒錯。”脫歡想了想,發現這回他們說的還真對:“郭康安達的舉動,確實跟其他大部分世家子弟不一樣。這一點其他人也知道,也確實一直有人說他,嫌他不合群,認為他是個怪人。”


    弗拉基米爾等人,互相看了幾眼。


    “那俺們打聽確認到的,應該沒有錯,可以放心給教會,還有其他信眾們報告了。”弗拉基米爾高興地說:“俺們雖然不是專門的神職人員,但也能感到他的偉大。”


    “俺之前聽修士們講論過。像他的那種行為,並不是‘古怪’。之所以顯得離奇,甚至看起來是在折騰自己,隻是因為他們的靈魂過於純潔,意誌過於堅定,讓俗世的人相形見絀。大家理解不了他那些高尚的信仰,因此才會覺得他怪。同樣,也看不到他更注重的神聖價值,因此才覺得他傻。”


    “這些品質,是很少見的。而且,在苦修院保持這種生活,相對容易一些;在大都這種地方,恐怕比其他義人難度更高。俺們尋思,他肯定是受到了天父的感召。”


    “那你們希望做什麽?”脫歡直接問。


    “俺們覺得,大家都已經一起流過血了,就不用太生分了。現在幾個教會互相分立的情況,其實是不太方便的,大家早晚還是要共融。”弗拉基米爾老爹回答:“格裏高利主教和謝爾蓋神父,也讚同這個想法。”


    “俺們覺得,應該合並各個正教教會,建立真正統一的普世大正教會。康斯坦丁兄弟,應該當牧首!”他建議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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