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師,我做了粥,你嚐嚐?”清袖小心翼翼地端來一碗粥,生怕灑出半點,又小心翼翼地遞至無妄麵前。


    無妄剛接過粥道了聲謝,她便慌忙向外跑去,無妄一怔,將她叫住:“清袖!”


    清袖猛地一頓,別過頭來,怯生生地用手搓了搓衣裳,縮起脖子小聲問道:“可是這粥不好喝?我……我去重做……”


    無妄聽到這裏,眉頭蹙起,卻讓清袖更加害怕,幾乎要哭了出來。


    “若是不嫌棄,以後你喚我阿兄便可。”無妄端著粥走到她麵前,蹲下來替她擦著臉上的灰,將粥塞在她手中,歎了口氣:“清袖,你不是誰的仆人,以後無需顧忌太多,開心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開心自由?


    清袖怔住,卻牢牢抓住無妄的衣角,生怕攥皺了衣裳,卻更怕麵前人將自己丟下,小心翼翼地試探:“法師,清袖會乖的,你別不要清袖。”


    無妄歎了口氣,輕輕撫摸著她毛糙的頭發。


    可自此以後,清袖總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其他地方,甚至幾次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正倒在血泊之中,身邊總有人被莫名其妙的殺死,死相極慘。


    她被嚇得大哭,整夜地睡不著覺,實在累極了才能昏昏睡去,卻也是在噩夢中醒來,本來就消瘦的她愈發憔悴,縱是無妄也心有不忍。隻是那曼陀藏在清袖體內,若要除去她,清袖也會付出慘痛的代價,教他如何舍得?


    久之,清袖也逐漸習慣了曼陀的存在,她從無妄口中聽說了曼陀的許多事,比如曼陀的乖張、狠厲、張揚,滿是厭惡。她心中竊喜,平日裏更加乖巧,生怕變成無妄不喜歡的模樣。


    她跟著無妄走過了春秋冬夏,走過了大唐的每一座城、每一處山水,幫著無妄救過做過法事,隨著無妄救助過難民,一晃便是十餘年,可時間卻並未在二人麵上刻畫出痕跡。


    清袖還是那六歲的模樣,無妄還是那般俊秀,偶爾冒出的青茬卻隻會顯得他更加穩重,清袖呆呆地望著他,眸中從仰慕,變成了愛慕。


    她還會繼續詢問無妄,身體中另一個女子的情況,無妄亦會講述曼陀的乖張、狠厲、與張揚,隻是無妄不知道,他的語氣中不再如曾經那般深惡痛絕,而是多了幾分無奈與惋惜。


    這夜,清袖輾轉反側許久,終於得以入睡,隻是卻隱約見到個女子朝自己走來,不知是夢中還是現實。這女子美麗而妖豔,不可方物,竟是曼陀!


    曼陀走到她麵前,勾起清袖地下巴,仔細打量了一番,眸中滿是不屑,清袖望著眼前美麗的容顏,忽然有些自卑。


    “你愛上他了?”曼陀嗤笑一聲,玩味地望著清袖。


    愛上?誰?無妄麽?


    “沒,沒有……”清袖滿臉通紅,連連擺手,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無妄那神明一般的人,可望而不可即,自己這般低微,能跟在他身邊便是天大的福分了,談什麽情愛呢?


    看她不像說謊,曼陀這才冷哼一聲,“沒有就好!若是我發現你存有半點心思,便殺了你!”


    “我……隻是想報恩而已……”清袖雖早已不是那個可以任人欺負的孩童,可在曼陀麵前,卻依然有些膽怯。


    “當真如此?”曼陀挑眉。


    “當真如此!”清袖連連點頭。


    似是覺得清袖過於乖巧,倒讓曼陀生起幾分無趣,撇了撇嘴消失不見。


    可當清袖睜開眼,見到無妄那張滿含笑意的臉時,她想到了昨夜曼陀的話,臉霎時通紅,一顆心也撲通亂跳。


    不會的不會的,自己隻是想要報恩,對無妄隻有感恩之情,怎會有那……那……


    清袖拚命搖了搖腦袋,想將那些大膽的想法搖走,隻是那句話卻如同種子一般,在她心中生了根,發了芽。


    “怎的臉這般紅?可是發燒了?”無妄蹙眉,將手放在清袖額頭,關切地問道。


    霎時,清袖的臉愈發紅了,如熟透了的果子,似是能掐出水來。無妄如何能知曉女兒家的心思,隻道是吹了風,有些著涼。


    可清袖的心底卻更加緊張,竟還有些欣喜。


    她以為,這樣的日子會繼續下去,很久很久。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陪在無妄身邊,哪怕他隻將自己當做妹妹。


    不知何時開始,清袖開始討厭曼陀,討厭那個女子時不時的出現,占據著自己的身體,可她又羨慕曼陀,能夠那般張揚無所顧忌。


    那日,他們為一處村民做了法事,被村民留下一同過節,性質高昂的清袖喝了點酒,望著篝火前的無妄,神色迷離。


    “小無妄,陪我玩呀。”她攀上無妄的脖頸,笑嘻嘻地說道,醉意微醺。


    無妄知道此刻又是曼陀出來了,歎了口氣,將她的手拿開,“曼陀,你就不能安生些?”


    “我不。”她笑嘻嘻地湊近他,趁著不注意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然後趁著酒意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無妄剛想嗬斥,可望著已經熟睡的她,又是歎了口氣,隻得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閉上雙眼靜心念經。


    她睫毛微顫,心中幾分歡喜,又有幾分難過。


    歡喜的是,她終於能夠放肆一會,終於能表達自己的心意,可難過的是,隻能以曼陀的名義。


    是的,她是清袖,可她卻隻能模仿曼陀,借著酒意與曼陀的性格來表達心意。她知曉,天一亮她便隻能繼續當回那個乖巧、可愛的清袖,無妄的妹妹。


    這便足夠了,她想。


    隻是好景不長,終於,曼陀的事情還是被無妄的師門知曉,終於還是被他們找了過來。看著曼陀被從自己抽出,那滿身是血的模樣,清袖真的很開心。


    這個占據了自己身體,還跟自己瓜分無妄疼愛的女人,終於要死了!


    可曼陀死掉以後,自己便沒有理由繼續呆在無妄身邊,他便不會再帶著自己……想到這裏,清袖的心猛地一顫,傳來鑽心的疼痛。


    以後無妄會忘了她,身邊會有其他人,自己就如同水麵上的一片落葉,能泛起漣漪,卻不能深達水底。


    “不!”她不要,如果是這樣,不如讓他永遠記住自己,來的刻骨銘心。


    當那道耀眼的金光刺向曼陀,她終是做出了決定,迎著金光跑去。當法杖刺穿自己的身體時,她才知曉究竟有多疼,可比起被無妄忘記的疼,這能算的了什麽呢?


    “清袖!”她看到無妄大吼,聲音劃破天際,踉蹌著朝自己奔來。那眼角的憐惜與痛苦,讓她欣慰,更歡喜。


    她倒在地上,望著天空,知曉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拚著最後的力氣,清袖將頭一點一點偏向無妄的方向,努力蠕動著雙唇,卻發不出一句聲音,隻是不停吐出血沫。


    生命的盡頭,她望著他,努力勾起了一抹笑意。


    無妄,不要忘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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