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老秦就從鐵嶺那座大城市趕了過來,甫一亮相,就展現了滑稽可笑又無可奈何的元素,讓羅貝貝充分意識到“改造大業”任重道遠。


    為了顯示對婆婆的重視,羅貝貝打起精神跟孟子去了火車站,北京站依舊是五十年不變的人山人海。


    “說了不讓你來,你偏來,這人多的,要是誰撞了你怎麽辦?”


    “老公啊,接待這事是重視程度的集中體現,就因為是婆婆,我才親自出馬,要是你嶽母來,我當然淪為配角,舞台任你充分表現!”


    “得,這話要是讓你媽知道了,還不跟你斷絕母女關係!”


    “我媽才沒有那麽小心眼!我敢和你打包票,要是我不親自迎接,你媽一定會背地裏數落我……”


    “這說明你還是你不了解她——我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對待同誌還是春天般的火熱,像我一樣優點多多!”


    “唉,我上輩子一定是欠你的,你以後要是敢對我不好,我和肚子裏的孩子都不會輕饒了你!”


    “寶寶還沒落地,你就開始搞階級鬥爭,那以後我的家庭地位肯定還不如第三世界呢!”


    “嗬嗬,你是新興經濟體的行了吧……”羅貝貝貪婪依偎在老公的臂彎裏,一路穿著逆流的人群,來到站台上。


    可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半天也沒有見到老秦的身影。“你媽是不是坐錯車了啊?”羅貝貝有點著急。


    “不可能,昨天晚上,我爸打電話,說就是這趟車,6車廂!”剛想給孟老師那邊打電話,就見老秦從列車尾部蹣跚走來,後麵還跟著同樣拎著編製袋子的乘務員。


    孟子趕忙跑過去,“媽,你怎麽才下來啊!急死我們了!”


    “大娘,以後自己出門,別帶這麽多東西了,你可以提前去郵局郵寄!”乘務員囑咐了一句。老秦滿臉大汗地表達著謝意,還吩咐兒子寫表揚信——要不是人家主動幫忙,車廂裏根本放不下這麽多行李……


    羅貝貝遠遠的看著老秦,不覺有一絲絕望,老秦穿著一件大花布衫,一條黑色的緊身鬆緊褲,燙焦了的頭發胡亂的在腦後抓起來,臉上估計是打了粉的,可是現在已經被汗水衝的一條一道的,劉海濕噠噠地貼在額頭上……她感覺自己一貫引以為傲的精致,就這樣被婆婆打了折扣,而且將一直降成了團購價。所以,也顧不上婆婆關於“孟三代”的口頭表彰,一路上都顯得悶悶不樂。


    上樓的時候,電梯被孟子一家占了一半的麵積,老秦似乎是不放心手裏的袋子一直提著。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來自老秦身上的汗液的味道讓羅貝貝覺得局促尷尬,“這是你們家親戚啊?”有位相熟的鄰居好奇地提問。


    “是我婆婆……”羅貝貝的聲音壓得不能再低,就想趕緊從這部電梯裏逃出去。


    進了房間,秦隻顧低著頭從袋子裏像掏寶貝似的,左一樣右一樣地擺開了攤兒。羅貝貝從衣櫃裏拿了自己的一套棉布睡衣遞了過去,“媽,這一路估計累壞了,這些東西你就讓孟子去收拾,您去洗個澡,解解乏!”


    “不累,不累,你要是能給我們老孟家生個大胖小子,就是再背十袋子來我也不累!”


    孟子防微杜漸立馬插話道:“媽,貝貝非得要跟著我去接你,現在估計累了,讓她進去先休息一會,我幫您收拾……”


    “那趕快去休息,可不能連累了我的大孫子!“


    看到老婆臉上已經接近烏雲滾滾了,孟子趕緊扶著羅貝貝進了臥室,老秦對兒媳婦的不悅沒有絲毫的察覺,在那自言自語道,“這是補血的大棗,血氣足了,大孫子一定紅紅撲撲的;這是野生的榛蘑,燉小雞吃了,大孫子肯定跟著沾光;這一箱子柴雞蛋可把我累壞了,別說,老孟包的還真嚴實,一個都沒破……”


    老秦,作為一個五十多歲的中老年婦女,孫子的到來似乎成了她返老還童的興奮劑,而她越是興奮,媳婦就越容易誤解——自己不過是一個家族傳宗接代的機器。


    羅貝貝嘭地把門一關,徑直走到陽台上,一聲不吭。孟子知道,這是山雨欲來的征兆。便小心地蹭到羅貝貝的身後,嗅一下,下一秒將刮幾級大風,也有可能是雷陣雨。


    還好,在懷孕之前,他就非常堅決地粘著羅貝貝去上了懷孕輔導班,多多少少做了一些心理準備。而實踐也證明,麵對孕婦,你絕對要有一個氣象學家的敏感、耐心和智慧。


    沒有懷孕的女人像昆明,隻要你伺候得法,基本都是四季如春。就是偶爾因為生理因素情緒波動,但隻要甜言蜜語哄一哄,很快就雨過天晴。


    而懷了孕的女人像日本,什麽海嘯啊,地震啊,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明明你還在睡覺,夢裏也沒有招惹到她,她就忽然翻臉了,非得把巨大的能量釋放出去才能消停。


    經孟子氣象台觀測,這次可能是大暴雨。孟子剛用雷達測試完,羅氏風暴就撲麵而來“姓孟的,幾個意思啊?我要是生了女孩,一定是你們老孟家的千古罪人了?”


    完了,老媽剛才的無心之說,觸雷了!孟子一陣陣的心慌,“我不是早就和你表明態度了嘛,無論男孩女孩我都喜歡,隻要是你生的!


    得,本想借機重申立場,結果換來了羅貝貝的淚飛化作傾盆雨,“你,你還想和別人生!?”


    “那除非她們都叫羅貝貝,還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姓孟的,你就知道氣我!”


    “老婆,咱以後可別這麽喊了——性夢的內容多三俗啊,這樣的胎教會把咱寶寶教壞的!”。


    看著羅貝貝破涕為笑的樣子,孟子不由得暗暗膜拜自己。最近三個月講的話,比他以往三年的總和還要多。他現在每天的生活被分割成了兩部分——在公司,勤奮得像頭驢,圍繞著最近的崗位一圈一圈的奔跑,還總擔心他努力的程度趕不上這個城市通脹的速度;而回到家裏,他必須迅速變身成猴子,為老婆的開心上躥下跳抓耳撓腮。或許自己無法為孩子創造一個富貴的未來,但提供一種健康快樂的環境,這是所有父親的應盡使命。有一種職業叫爸爸,對此,他充滿驕傲。


    “老孟,你媽是不是特別重男輕女的啊?”


    “哎,你別往心裏去,他們那一代人都那樣,多少還有點封建,我媽怎麽著也是一個知識女性,不會那麽鑽牛角尖的,孫子孫女不都是老孟家的!”


    “反正別讓你媽再提生孫子的事了,你也知道,孕婦不能有壓力!”


    “放心吧老婆,我一定為你創造一個真空的環境!”


    “那缺氧了怎麽辦?”


    “沒事,我給你做人工呼吸!”


    醫生說得沒錯,羅貝貝的劇烈反應多半來自崗位上的壓力,而婆婆的到來,反倒讓她愈發緊張局促——與其和老秦在家裏悶著沒話找話,還不如去上班呢,起碼還能唐蜜胡侃上一會。


    再次踏入闊別一周的辦公室,羅貝貝有種小別勝新婚的親切感。所以剛到午餐時間,她就拽著唐蜜直奔那間性價比超高的自助餐廳。


    “快說說,老板對我請假特不滿意吧?”


    “她這幾天是挺反常的,具體針對誰就難說了!出差少了,開會少了,到了下班時間打發我回家,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聽聽音樂,翻翻雜誌……”唐蜜的胃口總是那麽好,一大盤壽司卷轉眼間都見了盤底。


    “啊?該不是李吉……有外遇了吧?”羅貝貝沒去當娛記,這絕對是八卦製造業界的重大損失。


    “別討厭啊,快當媽媽的人了,更要注意積點口德!”


    “如果你是身價快九位數的男人,除了事業還會琢磨啥?”


    “去學壞?”唐蜜又拿起一塊小蛋糕,“反正我們家耗子說了,等日後發達了,肯定跟我生一窩小耗子!”


    “我覺得李吉一定也想當爸爸,可惜自己老婆……想想看,憑他的條件,有多少女人哭著喊著要替他生孩子呢?”


    被羅貝貝這麽一說,唐蜜多少有點動搖,“不過我看李吉挺寵咱老板的,又接下班又送鮮花的別嗬護,簡直是好男人的絕版教材了!”


    “拜托,愛老婆和愛兒子,肯定是感覺不一樣!”羅貝貝對唐蜜的情商很是失望。


    “你說,陳一菲是不是被咱倆刺激到了!?”


    “有可能……特別是你!人家那麽努力還是無果而終,你這無心插柳倒是一擊中的!還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的,本來不惆悵,看了你也鬧心了!”


    “哎,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啊!”唐蜜一聲歎息,隨即又反問羅貝貝,“你們家那本呢,還寫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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