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 再多買一點點, 你就能看到我的更新了哦。  下午時弟弟念堂到的陳家, 哭哭啼啼說娘躺在酒窖裏的糧糟堆裏,似乎睡著了,一直不起來。


    拿弟弟當時說的話來判斷,錦棠覺得葛牙妹是叫孫乾幹給強/暴了,她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沒有證據又不能去孫氏藥堂吵,也不好讓事情伸張出去, 遂央動陳淮安,叫他去替自己出惡氣, 殺了孫乾幹那個畜牲。


    但葛牙妹因為孫福海治病治的好,勸著錦棠忍氣吞聲,不許她聲張,也決然不說當時發生了什麽。


    隻求他們父子能把羅根旺的病治好, 讓羅根旺站起來, 自己的丈夫站起來了,她才有主心骨了不是。


    錦棠當時拿不出證據來,可她分明覺得葛牙妹是給孫乾幹□□了的。於是, 回到陳家之後,她便把這事兒告訴了陳淮安,本是想讓陳淮安替自己做主, 去收拾孫乾幹哪廝的。


    誰知陳淮安聽了之後, 卻是渾不在意。


    他道:“那孫乾幹是個二十歲的年青後生, 渭河縣多少年青漂亮的女子瞧不上,犯得著去強/暴個中年婦人?”


    就為著這個,羅錦棠和他大吵一架,回娘家住了半個月,最後還是公公陳杭親自出麵來請,錦棠才回的陳家。


    誰知她才回陳家不久,孫乾幹便當街堵了葛牙妹,說她之所以不跟自己相好了,是因為她勾搭上了他老子孫福海而棄了他,一把殺豬刀捅過來,葛牙妹連聲救命都沒喊出來,就那麽死在街上了。


    羅錦棠當時那個憤怒,告到縣衙,帶著官兵衝進孫記藥堂去抓人,正就是這孫福海,當著她的麵,一字一頓道:“人常言婦人們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能吸土。我不過個郎中,又非孔聖人,一夜露水情緣也沒什麽。


    但你娘再渴也不該去勾搭乾幹,他才二十出頭的年青人,因為你娘不肯付診金,打算以肉償診,這輩子的前途都要毀了,你居然還有臉到我這兒來鬧?”


    就因為他那一番話,縣衙認定是葛牙妹為了省幾個診金勾引的孫乾幹,把責任全推到了已死的葛牙妹身上,那孫乾幹不過掏了幾十兩銀子的喪葬費,吃了幾天的牢飯,出來仍還做他的郎中,若非後來陳淮安找人將孫乾幹推進渭河裏淹死,隻怕他還能繼續逍遙下去。


    羅錦棠腦子裏一點點回憶著前世的事情,便見樓梯上蹬蹬蹬跑下個七八歲的少年來,手裏捧著個痰盂,端到後院倒了,再洗幹淨抱回樓上,然後洗幹淨了自己的雙手,這才撲進錦棠懷裏,笑嘻嘻的,從懷裏掏出隻大桔子來,遞給錦棠:“姐姐快吃,甜的跟蜜似的呢。”


    這是她唯一的弟弟羅念堂,生著一張玉盤似的小臉兒,眉修眼俊的,打小兒就特別乖巧。


    已經入冬了,他身上還是件秋天的夾襖兒,短了半截子,胳膊都露在外頭,可見葛牙妹如今經濟不寬裕,否則的話,她是個再短什麽也不會短孩子的人。


    想想也是,為了能配得上陳家的婚事,為了能叫錦棠一個酒肆女兒在陳家不至於抬不起頭來,葛牙妹下了血本替她辦嫁妝,最後置了千兩銀子的嫁妝,叫她能和當鋪家的小姐劉翠娥比肩,愣生生掏光了一份家業。


    可恨她上輩子天天忙著和陳淮安爭吵,居然就沒有注意過娘家的捉肘見襟。


    羅錦棠接過桔子,剝開給念堂一瓣兒,自己也吃了一瓣兒。


    “這桔子打哪來的,娘給你買的?”錦棠忽而心念一動,問念堂。


    如今是冬天,北方並不產桔子,所以桔子是金貴水果,按理來說,葛牙妹手頭緊巴巴的,雖說吃食上不虧孩子,但絕不會買這種金貴水果的。


    念堂望著外間櫃台邊的孫福海,扮了個鬼臉兒:“孫伯伯給的。”


    錦棠不知道孫乾幹何時會來,所以並不敢離開,抱著念堂的腦袋悄聲道:“好好跟姐姐說,除了桔子,孫伯伯還給過你啥?”


    她兩輩子都不相信葛牙妹會為了一點診金就勾搭孫福海父子,但上輩子畢竟在家的日子少,不知道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也不知道為何葛牙妹受人強/暴了還不敢伸張,還請這孫福海繼續來給丈夫治病,以至於最後又叫這廝占了便宜。


    這輩子她就在這兒坐著,必得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理個清楚。


    照孫福海特意給念堂帶桔子來看,顯然他雖表麵上道貌案然,但早就開始往外伸狼爪了,想起他上輩子說著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時那樣子,羅錦棠就恨不能一把扯下他的耳朵。


    念堂見姐姐念有些發白,身子也一直微微的顫著,敏銳的察覺出她的不高興來,也知道拿郎中的東西大概是件很嚴重的事情,款款將那隻桔子放到了桌子上,垂眸道:“還給我帶過點心,糖果兒。”


    這就對了,孫福海表麵上道貌案然,其實一直偷偷拿糖果兒,水果點心哄念堂的嘴巴,若非對葛牙妹動了淫心,他一個郎中,給病人家的孩子給的啥果子?


    雖說隻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可若有警惕心,在他們欲要欺負葛牙妹的時候大喊大叫兩聲,像孫福海,孫乾幹這種色狼就會收斂。


    但若是念堂叫他們哄順了嘴,再叫他們支開,羅根旺還癱在床上動不了,葛牙妹可不是羊入了虎口?


    想到這裏,錦棠低聲道:“姐姐一直教你無功不受祿,咱們自家有飯能填飽肚子,有衣能穿暖身了,便一根針,也不能拿別人的,有一句話叫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怎麽能隨便吃別人的東西?”


    念堂連嘴裏含著的那瓣桔子都吐出來了,抿唇道:“姐姐莫生氣,我再也不吃了。”


    錦棠又道:“姐姐不在,爹還癱著,你就是這家裏的頂梁柱,娘就得由你來照顧,你若懵懵懂懂不提起警惕心來,娘要吃了虧,你說咱們這個家還能指望誰?”


    雖說念堂還是個小孩子,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錦棠上輩子因為爹娘死的早,寵著他慣著他,以致於到自己死的時候,念堂也沒個好結果,這輩子她決定對他嚴厲一點。讓他早點懂事,知道父母的艱難,也叫他早點把家業扛起來。


    從陳淮安身上錦棠算是看出來了,一味的慣溺隻會溺殺了孩子,反而是嚴厲教養,打小兒就叫他認清現實的,長大之後才能真正成個有作為,有擔當的男人。


    葛牙妹忙著釀酒的時候,念堂就得照顧羅根旺,所以他不過歇了歇,轉身端了杯炒米茶就上樓給羅根旺去吃了。


    錦棠依舊在裏間坐著,透過窗子,外麵的孫福海慢悠悠吃著那盞茶。


    孫福海知道錦棠一直在裏間,沒話找話問道:“陳公今日去了何處?”


    他說的陳公,就是錦棠的公公陳杭。


    錦棠答道:“去縣衙坐班了。”


    孫福海點了點頭,一笑:“現任知縣很快就要高升,陳公就可以做知縣了,你們從此以後也是官家眷屬了。”


    上輩子陳杭也是從過幾天開始做替補知縣的,他做了知縣之後家裏反而窮了,窮的揭不開鍋,錦棠和陳淮安兩個也就從家裏搬出來,自已學著做生意了。


    倆人正說著話兒,酒肆簾子一挑,孫乾幹進來了。


    這人典型的北方長相,身材高大,麵相笑嬉嬉的,兩隻眼睛格外的圓,一看就是個酒色之相。


    他進門便道:“爹,藥堂裏已經排起長隊了,兒子替羅大伯撥針,您快去招呼藥堂裏的病人吧。”


    說著,他熟門熟路走到盆架子跟前,綰起袖子便洗起了手。


    孫福海起身,欲言又止了一番,到底自家生意更重要,轉身走了。


    羅錦棠吃罷了桔子,拿帕子揩幹淨了手,悄悄往後一挪,挪到外間瞧不見的最裏側,便往隔間這桌背底下摸著。


    葛牙妹一個婦人開酒肆,經常夜裏遇到些不三不四的人砸門砸窗子,為了防身,她一直在這隔間的飯桌腿兒的裏側,拿布拴著一把約有三尺長的殺豬刀。


    當然,她不曾用過,但錦棠一直知道的,這地方一直藏著一把殺豬刀。


    按理來說,孫乾幹既是來撥針的,洗罷手就該上樓撥針了,但他並沒有。等孫福海一走,他轉身關上了酒肆的門,便高聲叫道:“念堂。”


    羅念堂應聲就下了樓梯:“孫叔叔,甚事兒?”


    孫乾幹笑嬉嬉的,忽而一轉手,手裏便是一隻小兒拳頭大的桔子:“你娘呢?”


    裏間的羅錦棠輕輕解著那綢麵裹著的刀,心說瞧瞧,這父子倆拿著勾搭我娘的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若猜的不錯,這會子他就該要伸魔爪了。


    念堂方才受了錦棠的囑咐,七八歲的孩子,猛然回過味兒來,覺得這孫乾幹非是好人,搖頭道:“我娘不在,出門去了。“


    孫乾幹指著念堂的鼻子道:“肯定在後麵酒窖裏,我記得昨兒你娘說過,她今兒開窖。”


    開窖,是糧糟在酒窖裏發酵到一定程度,便要鏟出來蒸煮,這是釀酒的一個步驟。羅家釀酒工藝繁瑣,暫不綴述。


    這廝是準備趁著葛牙妹一個人在酒窖裏刨酒糟的時候去占她的便宜,然後強/暴她。


    錦棠依舊在一眼瞧不見的裏間默默的坐著。


    孫乾幹許是色迷心竅,穿堂而過時居然也沒有朝裏間看上一眼,確定一下還有沒有別人在酒肆裏,就從錦棠麵前走過,直接進了後院,奔酒窖而去了。


    這是間堆酒的小屋子,靠牆堆滿了褚黃色的酒壇子,一排排摞了老高,最深處抵著張小木桌兒,上麵扔著幾本陳年的賬本子。


    與這院子裏所有的屋子一樣,一進來就是股子濃濃的酒香撲鼻。


    小孩子的床麽,硬木板搭成,寬不過三尺,除此之外,再無它物,就連枕頭都隻有一個。


    原本初睜開眼時,一個恨不得殺了一個的倆個人,因為孫乾幹的一條人命,居然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了。


    陳淮安已經在床上躺著了。


    他見羅錦棠進來,立刻把那隻枕頭往外推了推,將自己的棉直裰疊成個方塊,做了枕頭。他是睡在靠牆的一側,見錦棠站在門上不肯進來,拍了拍枕頭道:“都老夫老妻十來年了,難道你還怕我欺負你不成?”


    羅錦棠倒真不怕這個,十年夫妻,他們已經沒了能靠相貌喚起肉/欲的那種原始吸引力。


    就好比她知道他在床上能折騰,歡的時候香甜無比,可每每小產一回,那種對於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是個人都受不下來。


    “今兒多謝你。”羅錦棠道。


    她是在廚房洗的澡,等灶火烤幹了一頭頭發,才進來的。


    解了外衫,便坐在床邊,兩隻瑩玉般細潤的手,正在塗潤膚的麵脂。


    用丁香、白芷和牡丹油製成的麵脂,似乎是葛牙妹自己製的,羅錦棠便到京城之後,也不甚用別人家的麵脂,隻用自己自製的,床頭枕畔聞了整整十年,多少回她就這樣兩隻細手往臉上,脖子上揉著麵脂,絮叨叨的說著。


    陳淮安靜靜望著她一雙細手撫在那光滑膩嫩的皮膚上,腦子裏心猿意馬,隻等她擺弄完了那些瓶瓶罐罐好上床瞎折騰,嘴裏說著好好好,應著是是是,真心實意說,從未聽過她說的都是什麽。


    這時候他想聽了,像準備聆聽皇帝的禦旨一般聽她說點兒什麽的時候,她倒不說了。


    款款躺到床上,隻有一床窄窄的被子,羅錦棠一個人全占了,然後閉上眼睛,她再不多說一句,呼吸淺淺,似乎是睡著了。


    “當初相府的人真去欺負過你?”


    ……


    “寧遠侯為何不娶你,嫌你是二嫁?”陳淮安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感覺他不像那種人,那一回為了你難產之故,他生闖相府,單刀提人,隻為給你找個好穩婆……。”


    寧遠侯林欽,如今三十二歲的他大約還是神武衛的指揮使,但在八年後將會成為本朝大都督府副使,兵權獨攬,坐鎮九邊。


    每每憶及大都督林欽,陳淮安印象最深的,並非倆人之間身為文官與武臣為了權力的殊死角逐,而是他一身白貂裘,刀劈斧裁般的臉,於除夕夜的風雪之中,殺氣騰騰闖入相府,隻為給羅錦棠找滿京城最好的穩婆。


    那是錦棠上輩子懷的最後一胎孩子,在他們和離八個月後,頹然生下死胎,沒了。


    陳淮安定眼看著,便見錦棠眼圈一紅,是個欲要落淚的樣子。不過,悲傷也不過轉眼便散,她隨即就挑起了眉頭,一雙杏眼,刀子一樣逼了過來。


    “那你又是怎麽落到那間打鐵房裏的?你親爹陳澈為甚不救你,那麽疼你愛你的親娘呢?你小嬌嬌的陸表妹了,你的賢妻黃愛蓮了?”嘴巴刀子似的,她咄咄而問。


    ……


    這下輪到陳淮安說不出話來了。


    千瘡百孔,他們上一世都失敗了,就連失敗的原因都不敢對彼此揭發出來,畢竟和離的時候,他曾指著她的鼻子說,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她,她也曾險些扯爛他的耳朵,還帶走了所有家財。


    終歸是陳淮安放心不下,又道:“孫乾幹的人命我會擔下來,但孫福海那印子錢卻實打實得你娘自己還。印子錢,一還三,利滾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還,一輩子,還不完。你也不是沒聽過這句口歌兒,那孫福海的錢你要怎麽還?”


    羅錦棠幹幹脆脆:“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看著辦的。”


    她也是心裏裝著事兒,睡不穩,輾轉翻側著。


    從她呼吸間淡淡的酒氣來斷,陳淮安斷定羅錦棠偷吃過酒,可惜還未到微熏的境地。


    她若吃到微熏,似醉不醉,似醒不醒,隻要一觸,就像條藤蔓一樣纏上來。那情態意致,慢說如今的陳淮安,便再死上十回八回,堪破紅塵坐化成身,他也忘不掉。


    自幼泡在酒肆裏長大的姑娘,吃點酒便骨酥,酡態畢現。


    記得上輩子無論倆人生氣還是惱怒,抑或吵的不可開交,隻要能睡到一張床上,隻要能有一壇子酒,天大的仇怨都能消泯。


    說到底,他們不過普通的紅塵男女,情/欲是纖絆,塵世中的索紛索擾是最大的利器,生生磨光了那份吸引著彼此的情/欲和愛意。


    無論如何,隻要這輩子葛牙妹未死,於羅錦棠來說便算是彌補了上輩子莫大的遺憾。


    陳淮安本想和羅錦棠談談為何會重來一回,這果真非是大夢一場的話,他們又該如何走完上天額外賜予的這一生,但顯然,羅錦棠對他該說的話在上輩子已經說完了,這輩子,她已經無話要跟他說了。


    *


    次日一早才睜開眼睛,聞著便是一股子的濃濃酒香。


    錦棠是在這酒肆裏生的,也是在這酒肆裏長大的,從小聞慣了這種味兒,賴在床上貪了半晌,才敢確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而且,成功的阻止了孫乾幹強/暴母親。


    她起來的時候陳淮安已經走了。


    進了廚房,揭開陶缽,裏麵有麥麵也有糜麵,錦棠遂將兩樣麵都揉開,燒油嗆蔥花,準備蒸一鍋糜麥花卷出來。


    糜子金黃,麥麵雪白,經錦棠一雙巧手,一隻隻花卷仿似漲開了的花朵一般,一口咬下去,麥香夾著糜子甜,一口軟糯一口酥沙,格外的好吃。


    葛牙妹昨兒就泡了半碗紅豆,蒸花卷的時候後鍋子裏扔一把米一把紅豆,等花卷熟的時候,粥也熟了。


    她還在忙著蒸酒糟,錦棠把早飯盛好,喚了念堂來端給老爹羅根旺去吃,自己叨了隻花卷,便進了櫃台。


    憑借上輩子對於陳淮安的了解,錦棠覺得那條人命他能遮掩得過去。但五千兩的印子錢卻是實打實的欠著。


    如今渭河縣普通百姓人家,一年的吃穿用度也不過一二十兩銀子,五千兩是筆天大的巨款,而孫福海瞄準的,是羅家的這間酒肆。


    弄清楚那筆巨款是怎麽欠的,並如何保住賴以生存的酒肆,成了羅錦棠在從孫乾幹手裏救下母親之後,最急迫的事情。


    和陳淮安和離容易,不容易的是和離之後,怎麽才能堂堂正正,不受人恥笑欺辱的,在這渭河縣把日子過下去。


    錦棠向來性子又倔又衝動,但並非全無腦子之人。


    她此時沉下心來,才決心要厘一厘自己嫁出去五個月之後,娘家酒肆的賬了。


    *


    自打昨日從陳家回來,羅念堂便覺得姐姐有些不一樣了,也說不出是那兒不一樣,他就是覺得,姐姐不像是自己平日見的那個沒心沒肺,大呼小叫,嘴裏隻說著陳淮安的那個少女了。


    當然,她仍還是原來那般的漂亮,確實整個渭河縣,便葛牙妹也沒她的嬌美,但她眉宇間一絲戾氣,陰鷙,叫念堂莫名的有些怕。


    他見姐姐來要賬本,便把個賬本遞了過來。


    念堂雖年紀小,卻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上輩子葛牙妹死後,羅根旺站起來了,但酒肆也因為葛牙妹欠的印子錢而抵出去了,他父子倆便借宿在隔壁的大伯家,從那時候起,羅念堂便漸漸恨起了葛牙妹來,總認為是葛牙妹平日招惹了孫乾幹,才會有被奸汙的事,才會讓他們父子在渭河縣活著都抬不起頭來。


    後來錦棠去京城的時候,自然也帶著他,可在京城讀書的時候他也不甚跟錦棠往來,及至後來她和陳淮安整日的吵架,也就不甚管他了,好在念堂很爭氣,考中了進士,並憑借陳淮安的關係,年紀青青就進了大理寺,在裏麵做個六品文職。


    也正是在這時候,錦棠才發現大伯羅根發一家居然也跟到了京城,與念堂儼然一家人一般。


    後來念堂莫名其妙的就沒了,至於是怎麽沒的,錦棠自己也不知道。隻知道大房的人都在,就她親親兒的小念堂沒了。


    小時候她團在懷裏,架在脖子上,成日一口一口親著長大的小念堂,至死的時候都深恨著她,當她是和葛牙妹皆是不折不扣的浪貨,不肯見她。


    如今的念堂還是個極乖巧的少年,兩隻薄皮杏眼,一臉的單純,雖說因為老爹癱瘓了去不得學堂,卻也在櫃台裏放了本《三字經》,每有閑暇,就會書上兩筆。


    這孩子就是上進,強氣,自尊心也極強的個性子,錦棠心說,這輩子我絕不能失了他的心,也要徹底改觀我和娘在他心底裏的印象。


    念堂見錦棠來翻賬簿,自發的就抱著碗進廚房去洗了。


    錦棠翻了幾頁子三腳賬,見近一年來除了每月羅根旺的藥錢是個大項之外,每個月葛牙妹還要雷打不動支出五兩銀子,旁邊附著的是:進君束侑。


    另還有她奶奶羅老太太的醫藥費,大伯娘黃鶯的醫藥費,皆是從酒肆裏出。


    錦棠頓時眉頭一挑,高聲道:“念堂,如今大房還是從咱們家要銀子?”


    念堂隔著窗子道:“大伯娘半年前也躺下了,腰疼病的厲害,這酒肆本身就是祖傳的,奶奶說也不討要酒肆,但他們一家就得咱們養著。”


    錦棠不翻還罷了,一翻之下才發現,光是大伯羅根旺一家,一個月就要從這酒肆裏掏走近二十兩的銀子。


    這也就難怪酒分明賣的很好,葛牙妹整日整夜一個人勞累著,背高梁背的快要累斷了腰,還要欠下那麽大的債了。


    卻原來不至孫福海拿靈芝騙葛牙妹,大房也在啃她的這點血汗錢。


    錦棠緩緩和上賬本,回望著後院裏的酒窖。


    那是可以出好酒的好窖,到如今裏麵積攢著的數十年的陳釀,至少幾十大缸。


    而她,有個天生擅長酒的好舌頭,假以時日,隻要好好經營,就不愁一輩子沒有生計,可笑上輩子她除了踩曲之外,就沒有踏足過酒窖,最後竟讓這麽一座好窖也落入他人之手。


    重活一世,借著這座酒窖,她自信自己是可以翻身的。


    “孫郎中,孫大爺,孫掌櫃,求您了,您想把我怎麽著都成,求您放過這一家老小,放過我的酒肆,好不好?”葛牙妹於是堵在樓梯口上,不停的給孫福海磕起頭來。


    孫福海站在樓梯上,負著兩隻手,腔調格外的深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兒,葛牙妹,你自己簽字畫的押,還不上銀子就拿酒肆抵債。拿銀子來,我孫福海轉身就走,絕無二話。”


    葛牙妹連著熬了許多天,借遍親朋,總共也才借到一百多兩銀子。


    這點小錢遠遠還不上那筆雪球般越滾越大的巨額債務。


    所以,這已經是她的窮途末路了。


    無計可施的,她拍著自己的胸脯,胭脂略濃的臉,猶還惑人的楚楚之姿:“孫大爺,孫郎中,您瞧瞧,我年紀也不算大,真正兒替人為奴為婢,至少還能做得三十年,要不您就帶我走,我到您家給您做長工婆子,為奴為婢端屎端尿,隻求您放過這一家人和我們的生計,好不好?”


    孫福海的另一重氣,就是偷腥沒偷著,還在羅家酒肆折了個幹兒子。


    而葛牙妹這婦人,豔資楚楚,一身媚肉,他眼饞的緊,這輩子當然是勾不到手了,越是勾不到,那股子邪火無處可滅,就越恨。


    他氣的咯咯直笑:“就你個妖豔蕩/婦,勾引我的乾幹不成,也不知把他作弄到了何處,如今還敢說這話,難道是覺得自己徐娘半老,尚有風韻,還想勾引我孫福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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