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 再多買一點點,你就能看到我的更新了哦。  越看酒肆的生意好,他們倆口子就越是發酸,平日裏大伯娘黃茵沒少嘮叨過, 說自己當初吃了虧什麽的。


    葛牙妹畢竟是村子裏出來的,根基淺,不敢跟他們吵, 漸漸的就慣出了大房一個整日伸手要銀子的毛病。


    而羅根旺還是個大孝子, 短了什麽,都短不了孝敬老娘的一份兒, 所以,印子錢裏至少幾百兩,都是花在大房了。


    今兒不逢趕集,所以縣城大多數的店鋪都歇業,街上亦格外安靜。錦棠坐在櫃台裏, 吃著杯炒米茶, 忽而眼一覷, 便見羅念堂端著碟子東西, 偷偷摸摸的從櫃堂下方往前走著。


    錦棠一把將他撈住,見碟子裏是隻鹵好的豬蹄膀, 問道:“你不明明白白坐在這兒吃,偷偷摸摸端隻蹄膀要作甚?”


    念堂吞吞吐吐道:“爹讓我端給奶的, 怕你和娘罵, 所以……”所以就作賊一樣, 把個蹄膀偷偷的端到大房去給羅老太太吃。


    葛牙妹兩隻纖巧靈活的細手,會釀酒,會做菜,尤其是一道桂花蹄膀,燉的香酥軟糯,油而不膩,格外好吃。


    最近日子過的緊,家裏很久不曾做過大菜了。今兒葛牙妹也不知是怎的,居然燉了三隻大蹄膀。


    羅根旺雖躺在床上,還不忘孝敬自家老娘,聞到樓下絲絲肉香往上溢著,自己也舍不得吃,先讓兒子偷偷端一個給隔壁老娘去解饞。


    錦棠轉身出了櫃台,進廚房揭開熱嘟嘟冒著油香氣的鍋子,接連挑了兩隻大蹄膀出來,三隻蹄膀作一盤,轉身便要走。


    “隔壁那老太太吃了我的便有力氣罵我,你們還敢給她偷吃東西?”出來的是葛牙妹,嘴跟錦棠一樣,刀子似的。


    她蒸了半天的酒,叫酒氣熏的厲害,兩頰海棠一般的紅,皮膚又細,兩腿軟著,說話都是顫酥酥的,說著便來搶那兩隻蹄膀。


    錦棠轉身把蹄膀端到隔壁大房的門上,高聲道:“秀娟,我娘給奶奶燉了蹄膀,來端。”


    糖汁濃鬱,皮色深褐,肥肉燉成稀薄的凝漿,瘦肉深紅軟嫩的蹄膀,熱氣騰騰,顫危危的在盤子裏搖著。


    整個渭河縣,就沒有不饞葛牙妹這桂花蹄膀的人。


    大房的二妹羅秀娟立刻從院子裏跑了出來,笑著來接蹄膀:“大姐,進來坐會兒?”


    “不了,家裏還忙呢。”


    轉身回到家,才一進門便聽葛牙妹在罵羅念堂:“你奶是咋說我的你忘了?身賤骨輕,一輩子吃苦的命,越給她吃她就越罵我,還不全是你們父子倆給慣的,我費心費力養著你們父子,你們就伺候那活祖宗吧。”她越說越氣,燒火棍子就抽到了念堂的屁股上。


    其實葛牙妹並不相信陳淮安能把一條人命掩過去,她也想好了,徜若官府來追查,她就一口擔下殺人的罪名,絕不帶害陳淮安。


    那幾隻蹄膀,便是她給自己做的斷頭飯,準備臨上刑場之前準備飽餐一頓的。


    誰知道不過轉眼就叫兒子端著送給了隔壁整日罵她的老太太,她又焉能不氣?


    念堂拳著兩隻小手,垂著肩膀,憋了一肚子的悶氣,就那麽站著。他忽而抬起頭來,兩眸便是委屈的淚花兒。


    錦棠道:“娘,橫豎都是你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人,他自己便挨著餓,也要把東西給我奶吃了才安心。你每天費心費力的做,做了還是大房的人吃,結果吃了人家還恨你,又是何苦呢?”


    要說葛牙妹能把人得罪光,她這張利嘴可沒少替她添油加醋。於是到頭來,幹活兒的是她,吃苦的是她,受累的是她,遭人嫌的也是她。


    上輩子錦棠最體貼葛牙妹,於是整日和大房,和老太太針鋒相對的吵,到最後連念堂和羅根旺都恨她恨的什麽一樣。


    這輩子她是看開了,橫豎最後念堂和羅根旺都要偷偷給大房東西,給了葛牙妹也不落好兒,倒不如過了明路,叫念堂也知道,大房和葛牙妹,究竟誰是好人,誰是惡人。


    葛牙妹猶不解恨:“原本棠還幫娘說兩句,如今連棠也向著外了,娘這般辛苦,真真是白苦了。”


    錦棠笑著撫上葛牙妹的肩膀,道:“不過一個蹄膀而已,等女兒一會兒下廚,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桂花藕。”


    葛牙妹和錦棠一般,有個吃了酒就骨酥的毛病,叫女兒揉了兩把,再捶了兩把腰,格外的舒服。


    這時候若是羅根旺身體好著,倆人夜裏能來上一回,凡世女子們沒體會過的歡意,她能體會個透骨透髓,可惜羅根旺癱了,那怕站起來,這輩子床上那點事兒是沒指望了。


    葛牙妹雖才不過三十五歲,卻早準備好了一輩子守活寡。越是想守活寡,就越覺得女兒一生該入滋入味兒的做個女人,她在錦棠脖子間嗅了嗅,低聲道:“罷了,娘蒸完了酒還得去翻沙,你若無事就趕緊回陳家去,否則淮安也該著急呢。他是富家少爺,小心你整日不回家,齊梅給他弄個妾室回去。”


    羅錦棠轉身又坐回了櫃台之中。


    按她的推算,孫福海該來了。孫乾幹死到現在,正好過去了一天,孫福海原本是圖謀酒肆的,又失了兒子,今天上門肯定要鬧個翻天,她準備了半天,就是等著孫福海上門,接他的招兒呢。


    *


    這不,轉眼孫福海就來了。


    兒子失蹤一日一夜,遍尋不見,也找不到屍首,直到今兒一清早,才在渭河縣的下遊撈到他的藥箱子,孫福海提著藥箱,帶著他們老孫家所有的人,到羅家門上來問個明白的。


    一進酒肆,放眼掃過一圈,孫福海兩隻陰鷙的眼盯著櫃台裏的羅錦棠:“你娘呢。”


    錦棠笑吟吟站了起來:“孫伯伯今兒一早怎的不來替我爹紮針,可是診金不夠的原因,要不要我再添上些。”


    孫福海道:“乾幹昨兒在你家診的脈,診完之後一夜未歸,清早卻叫我發現藥箱子在渭河裏,顯然,他是在你們家出事了。告訴我,他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錦棠旋即冷了臉:“孫伯伯這話說的,我爹還癱在床上,我和我娘不過兩個弱女子,聽你這話,難道說是我們把你家孫小郎中藏起來了?兩個弱婦人,藏個郎中作甚?”


    孫福海自信一笑,道:“你娘就是個蕩婦,沾酒就酥,昨兒恰逢她釀酒,或者是她吃醉酒蕩了起來,把我家乾幹給生奸,之後你們殺人滅口,把他給弄死了。”


    他這話一出,身後孫家的人全都嗷嗷怪叫了起來。


    於葛牙妹和羅錦棠來說,酒就像春/藥一般,食之骨酥,卻有其事。恰葛牙妹又開著酒肆,這種獨特的體質,於她們母女來說是福也是禍,羅錦棠記得上輩子也是這孫福海把這事兒給吵嚷了出來的。


    那時候葛牙妹已經死了,就唯獨剩下羅錦棠了。


    錦棠猶還記得當時渭河縣人們喧囂塵上的哄笑,指指戳戳,葛牙妹成了蕩婦,她的日子亦不好過。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她開始學著吃酒,最後在陳淮安的誘惑下,成了個無酒不歡的酒家。


    錦棠穿著件未嫁,還在娘家做女兒時的青蓮色布麵直裰。直裰這東西,原是男子穿的,但若裁剪得當,女子也可穿得,而且女子腰身窄細,盈腰一握一束,窄窄緊緊,體體貼貼,再兼一把烏發粗簪子綰成個發髻,高高束著,清爽大氣,竟是種雌雄莫辯的美。


    她道:“孫伯伯,我家念堂填了餿那大南瓜,你吃了不曾?”


    孫福海聽她問出這般沒頭腦的一句來,道:“什麽餿南瓜,你胡扯的什麽,我何曾吃過什麽餿南瓜。”


    錦棠道:“孫伯娘生不出孩子來,咱們渭河縣的老風俗,要於十月落霜之前找個大南瓜,填個聰明孩子的餿尿進去,醃上一個月,然後夫妻分食,就能生子了。孫伯娘看中了念堂的相貌,所以特地來要他的童子尿填南瓜,你連這事兒都不知道?”


    孫福海忽而想起來,果真前幾天自己吃過幾口味道格外怪異的南瓜,也是他家娘子為了能生孩子,胡亂想的土法子。他悄悄兒呸了兩聲:“說我家乾幹的事情,你扯什麽餿南瓜,快說,我家乾幹在何處。”


    羅錦棠道:“孫伯伯連自家夫人為了求子,四處找南瓜找童子尿的事兒都不知道,可見也不是個細心人。卻說我娘吃點酒就蕩,您一個郎中上門替人看病,我爹還躺著了,您看我娘作甚?你看人家一個婦道人家作甚?”


    這麽一說,孫家的人都不敢說話了。


    上門坐診切脈的郎中,講的就是個信譽,要是借著診脈悄悄臊皮別人家的妻室,那無論他醫術再好,隻怕也沒人敢請他了。


    孫福海叫錦棠堵了個啞口無言,忽而瞥見葛牙妹就在後門上,麵色慘白的站著,嘴裏咬著塊帕子,滿頭的冷汗,一看就是做賊心虛。越發肯定昨兒她們娘倆是把孫乾幹給殺了。


    一個大男人,生有體死有屍,可不好藏。他堅信孫乾幹就在那酒窖之中,一把拂開錦棠便要往酒窖裏衝:“這倆娘們肯定是把乾幹給殺了,走,咱們下酒窖肯定就能尋得到。”


    畢竟也是一手養到大的幹兒,說著,孫福海的眼眶都濕了。


    錦棠還是有些怕的,畢竟陳淮安也沒說過自己把那東西搬到了何處,她也怕那東西如今還藏在酒窖裏,或者在後門外不遠的酒糟之中,生怕孫福海一下去便要找到屍體。


    但她畢竟多活了一世,知道這種時候絕不能軟,也不能於麵上露出一絲一毫怯來,所以也不作擋,就在原地穩穩的站著。


    “孫伯父。”


    就在這時,忽而有人撥開人群,擠了進來。


    匆匆而來的陳淮安今兒換了件靛青麵的棉袍子,身材高大,麵貌朗朗的笑著,疾步走了來:“都說多少回了,乾幹背著藥箱子出門,因他針灸的好,我要添補他些診金他都不肯要,扔了診金就跑了,你這是……乾幹昨兒沒回家?”


    “娘,那我還去不去廟裏啦?”她道。


    齊梅道:“一個人還去的啥廟裏”


    齊梅的老媽子何媽拍打著件晾好的衣服走了過來,冷哼哼道:“要我說,二少奶奶就是太顧及她那個娘家媽,早晚有一日,她要在她那個娘家媽身上吃虧。”


    齊梅臉漸漸兒拉了下來,一把就合上了窗子。


    劉翠娥依舊柔眯眯的笑著。


    婆婆回回讓一個生的又漂亮又新鮮的二媳婦跟著她一起去廟裏,成日的招搖過市,表麵上看著像是心疼兩個兒媳婦,但你若細想,又會發現壓根就不是那麽回事兒。


    她表麵上縱著,疼著羅錦棠,誰都覺得她最偏疼二房,可二房兩口子的吵架聲就沒有停過。


    這不,小叔子陳淮安一從書房出來,何媽立刻就開始告狀了:“淮安,你方才可聽見了沒,夫人不過說了一句不準回娘家,二少奶奶娘都不肯叫一聲,一句回嘴硬頂過來,轉身就走,她如今是越發的沒規矩了。”


    陳淮安唔了一聲,在回廊上容顏晦澀的站著。


    何媽又道:“啥是家教,這就是家教。葛牙妹是個葛家莊來的村婦,靠著一幅嬌皮囊在這渭河縣招搖過市,教出來的女兒就這般沒有家教,再瞧瞧咱們大少奶奶,大戶人家出來的媳婦兒,到底跟人不一樣。”


    劉翠娥五年沒生出兒子來,在這家裏自然沒地位,既婆婆的老媽子拿她做比,就是要她顯出跟羅錦棠的不一樣來,她也不說話,轉身經過陳淮安身邊,悄聲道:“勸勸錦棠,家和萬事興嘛。”


    說著,她從廚房端了隻笸出來,裏麵是給齊梅曬的桔梗,她便坐在回廊上,一根根的剪起了桔皮。齊梅冬日有個咳疾,用的老土法子,桔皮煎成條兒,和著竹葉,花椒一燉,便是她鎮咳的藥。


    何媽猶還在嘮嘮叨叨。


    齊梅打開了窗子:“老二,去把錦棠追回來,她的性子倔,你可不能跟著她瘋。”


    *


    在陳淮安看來,羅錦棠上輩子初成親的時候性子還是好的。


    似乎正是從葛牙妹的死開始,她才會變的竭斯底裏,動不動就發火發怒,分明不過個爭風吃醋而死的情殺,她卻總覺得葛牙妹是叫人給挖坑害的,看誰都像仇人,要真說是誰害的,她又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天天疑神疑鬼,嘮嘮叨叨。


    要葛牙妹不死,是不是她就不會變成上輩子那個樣子?


    這樣想著,他道:“罷,我去勸勸她吧。”


    *


    渭河縣城說是個縣城,其實也就一條街,名叫瓊街,陳杭家是大戶,宅子並不在街麵上,而羅根旺是個做小賣買的商人,一間鋪麵連住帶營生,就在瓊街吊尾巴的末梢處。


    羅根旺兄弟兩個,老大叫羅根發,妻子叫黃茵,膝下有一子一女,兒子叫羅念君,女兒叫羅秀娟,和錦棠祖母羅老太太住著一處占地兩畝的大院子,就在酒肆隔壁。


    葛牙妹如今經營的是羅根旺家祖傳的酒肆,店鋪門口就是幾口大酒甕,進內便是櫃台,櫃台後麵一座樓梯,上去便是他們一家人的住處。


    羅根旺是個極為孝順父母的孝子,屬於哪種,隻要母親說什麽就是什麽人的。


    而葛牙妹,要說起來,羅錦棠也不知該怎麽說她。她生的極為漂亮,錦棠的相貌,就是自她身上傳來的。當然,她也極為能幹,羅根旺癱瘓以後,整間酒肆由她一人操持,她一直都操持的非常好。


    她勤勞,好強,當然,也因為生的漂亮而愛梳妝打扮。雖說用的是最劣質的胭脂,可是化出來的妝容,卻比這縣城裏最有錢的婦人們都好看。


    身在酒肆之中,她又生的美豔,還愛塗脂抹粉,難免名聲不好聽。


    但無論外表如何,錦棠比誰都知道,葛牙妹不過是個牙尖嘴利,但刀子嘴豆腐心的好婦人。


    羅錦棠就生在這酒肆之中,打小兒便在樓梯上跑上跑下,聽樓下來打酒的客人們聊天兒,間或說句葷話,爹憨實實的笑著,娘刀子一樣的嘴罵著,她人精兒一樣啥都懂,卻也裝成個傻子一樣跟著笑。


    那時候,她便是羅根旺和葛牙妹夫妻倆的掌上明珠,倆人的眼珠子。一路急匆匆跑到自家酒肆外,眼見得旗杆上那張叫風雨打光了顏色的酒字在風中飄搖著,聞著熟悉的酒香,羅錦棠止步在門外,並不敢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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