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再多買一點點, 你就能看到我的更新了哦。  兩輩子她都有這樣一個驚懼難安的毛病, 隻要陳淮安在身邊, 坐在身畔, 伸手輕輕拍拍,她於夢裏抽噎片刻,哭上片刻, 挨著他一隻手, 也就睡穩了。


    他輕輕合上書, 是一本宋代朱熹所著的《論語集注》。


    朱熹是宋代的儒學、理學大家, 也是唯一一位非孔聖人親傳弟子,卻配享祭孔廟的大聖賢。


    當今科舉, 以四書五經為基石, 而朱熹的集注, 在考試中則尤為重要,如今鄉試, 會試的考題, 理論,依及考官們判題的依據,皆從朱熹的批注中出。


    但這本書在街麵上是無售的,它做為手抄本, 一直在仕宦階層流傳。


    像貧家, 或者寒門舉子, 沒有三五代的家學淵源, 壓根就接觸不到這些集注,所以人們才會經常說一句話:寒門難出貴子。


    而陳淮安手裏的這一本,是他生父陳澈從京城寄回來,給他讀書用的。


    不過陳杭當然有他的私心,在陳淮安翻到這本書之前,陳杭將它束之高閣,除了嘉雨之外,沒有給任何人翻閱過。


    所以,陳嘉雨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人稱神童,而他卻是個風流酒家。


    對著羅錦棠,之所以陳淮安嘴硬,抵死不肯說上輩子為何而敗,就是因為他發現上輩子平步青雲,飛黃騰達的路是條斷頭路。


    生父陳澈,也並非他能穩蹋而上的登雲梯,而是他的斷頭台。


    養父母也不過放任,縱溺,讓他在前半生碌碌無為而以,究其原因,還是在於他的不自律,以致前半生荒廢。


    生父陳澈,才是徹徹底底,葬送他人生的哪個劊子手。


    上輩子原本他還能再戰的,可是婚姻已然千瘡百孔,錦棠也找到了比他更好的男人。陳淮安在權衡之後,舍棄了劊子手一樣的父親,選擇放手,主動讓內閣一派輸給寧遠侯林欽,倒不為別的,僅僅是因為,在他和錦棠以然無法再續前緣的情況下,比他更成熟,更穩重,當然家庭境況更簡單的林欽,會是錦棠下半生最好的歸宿。


    誰知他放手了一切,在幽州打了一年的鐵,像隻猴子一樣任朝廷玩來耍去,就隻為錦棠能過的好一點,最後她去見他時,卻滿腳爛瘡,破衣爛衫,慢說過的好,簡直淪落成了乞丐。


    這筆帳,又豈能不算?


    陳淮安所麵臨的局麵其實比羅錦棠更難。於她來說,隻要葛牙妹在,酒肆在,她童年的幸福,家人,一切就都在。


    可他不一樣,他分明親人很多,卻又六親無靠,分明身邊熙熙攘攘全是賓朋,可那不過酒囊飯袋的狐朋狗友而已。


    今年都二十歲了,陳淮安才發現唯有認真讀書,科舉致仕才是這輩子唯一的出路,而可怕的是,他上輩子雖說文章做的花團錦簇,卻全是為討皇帝歡喜,而做的應製文而已。


    真正要從秀才考到舉人,再到監貢生庶吉士,一步步的靠上去,那憑的是真才實學。而他十年官途,雖說字全識得,但除了《三字經》和《百家姓》,餘的書本都忘光了。


    鄉試還有兩年,他隻要肯勤學,吃兩年苦,當是能考得上的。所以這不過遠慮,而真正的近憂,當務之急,還是葛牙妹這五千兩銀子的印子錢。


    要說打官司,拆穿孫福海拿樹舌騙葛牙妹的陰謀,印子錢就不用還了。但是,樹舌和靈芝差別並不大,孫福海到時候當然要賴賬,說自己給的是靈芝,卻叫葛牙妹自己還成了樹舌,總之,這樣一來就是個扯皮的事兒,怕還得招官府來查孫乾幹的死因,所以並非上策。


    虧即吃了,就想辦法把錢還上,至於孫福海哪個人,等葛牙妹的急解了,再慢慢兒教訓。


    這樣想著,陳淮安輕輕搓了搓手,借了念堂的紙筆與墨,蘸好了筆,一字一句,認認真真便抄起那本《論語集注》來。


    *


    夜裏下了一夜的雪,一早起來推開房門,便是個銀妝素裹的世界。


    高高的柿子樹上間或啪的一聲,往下掉著熟透了未及摘的大黃柿子,掉進雪裏頭,半尺深的坑,瓤子砸的稀爛。麻雀站在幹枝子上頭,看到廚房裏潑出來的水,撲天搶地的,來搶那裏頭的米粒子。


    這種天氣,就該圍著熱乎乎的紅泥爐子,呷一口小酒,再配一勺炒米花生的。所以,打早起酒肆一開門,打酒的人就排成了長隊。


    錦棠一件藍布麵的棉直裰,脖子上圍著一根羊絨麵的淩風,暖暖和和,頭發高高綰成個道姑發髻,一張瓜子小臉兒脂粉不似,清透明亮的白,兩頰暈染著淡淡的粉意,不似個婦人,倒像個竹山書院的小秀才一般。


    她站在櫃台裏收錢,念堂沽酒,一枚枚的銅板嘩啦啦砸進來,她便將它們一百枚一百枚的串起來。


    來的皆是熟悉的酒客,當然,大多也都是些整日灌黃湯的登徒浪子們。


    “喲,錦棠不是嫁給咱二大爺當少奶奶了,這是因為知道哥哥想念,才回來站櫃台的?”有人笑著說道。


    錦棠抬起頭來,便見個身高七尺半的男子,瘦刮刮的,一雙金魚似的鼓眼,帶著三分色笑,正在對著自己笑。


    這人叫齊高高,是錦棠的婆婆,齊梅娘家的一個遠房侄子,也是陳淮安狐朋狗友中的一個。這些日子陳淮安戒了酒,顯然這人找不到不花錢的酒吃,自己上門來打酒了。


    丟完了酒錢,他又嬉皮笑臉多丟了兩個銅板進來:“這兩枚錢,給咱們錦棠留著買花兒戴,大姑娘不知道這段日子齊二哥我有多想你。”


    盯著那兩枚錢,他其實是想等錦棠從櫃台上抓錢時,順帶摸一把錦棠那兩隻細膩白嫩,宛如凝脂凍玉般的小手。


    錦棠旋即抓起那兩枚銅板,丟到了齊高高的胸膛上。也不說話,居高臨下,就那麽冷冷看著他。


    齊高高依舊嬉皮賴臉:“錦棠,你不知道哥哥有多,多稀罕你,雖說就這兩枚錢,可是你齊哥哥的全部身家,你不要,也太折哥哥麵兒了吧?”說著,他又把兩枚錢放到了櫃台上。


    錦棠旋即抓起,這回直接砸到了齊高高臉上。


    這就欺人太甚了,欺到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那齊高高還死皮賴臉的笑著,他身後另一個無賴罵道:“有啥好牛氣的,難道出了你羅家,我們在渭河縣就吃不到酒了,打個酒而已,要受你這樣的折辱?”


    錦棠側眸冷冷掃了那齊高高一眼,格外紅豔的唇輕輕一掀:“便你們此生不吃,我羅家的酒依舊是整個渭河縣,乃至整個秦州城味兒最醇正,口感最好的酒,你不吃是你的損失,與我羅家何幹。”


    齊高高本就是個半調子的油頭賴皮,說白了,就是錦棠銅板砸到他臉上,他也高興,攔過自己哪無賴朋友,勾肩搭背的走了。


    葛牙妹出了趟門,回來的時候正好遇上齊高高和那個無賴從酒肆裏出去,無賴嘴裏罵罵咧咧的。


    她凍的像隻寒號鳥一樣縮著兩隻手從外麵走了進來,到底有了年紀,不比錦棠年青鮮豔底子好,從外麵進來時,兩頰的脂粉凍浮在皮膚上,一團濃一團重的,清鼻涕不住的流著。


    她悄聲勸錦棠:“好歹都是酒客,是咱們的衣食父母,他們也不敢真的怎樣,再有這樣的,你裝個看不見就完了,為何要拿錢往人臉上砸呢,做生意,沒有這樣砸自己場子的。”


    錦棠兩手捂上葛牙妹凍成冰棍兒的兩隻手,輕輕替她揉搓著:“娘,你怎麽就不明白了,咱賣的是酒,酒是入口的東西。生身為人,千屈萬屈,沒人肯屈自己的嘴,隻要價格相差不多,絕對是挑味道最好的吃。所以,隻要咱們的酒好,就不愁沒人吃。


    那些登徒子們,往後來一個咱們就斥一個。隻要咱用心做好酒,生意隻會越來越好,不會因為趕走了他們就沒錢賺的。但身子,咱必須得正起來。”


    開酒肆,做的就是酒徒生意,他們天生喜歡和酒肆的女子們說兩句葷話,打情罵俏兩句,你若為了生意而應付兩句,大多數人都是得寸進尺,沒完沒了。


    葛牙妹就是怕要失了酒客,整日由著這些登徒子們說葷話兒,間或摸一把手,揉一把腰,雖說她也罵著,防著,到底有防不住的時候會叫人揩一把油,漸漸兒名聲就汙了。


    直至她死後,渭河縣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宣稱自己和她睡過,每一段□□都渲染的沸沸揚揚。下至十八,上到八十,都以宣稱睡過她為榮。


    錦棠望著自己這嬌媚媚的娘,心說眼看就要到上輩子她死的時候了,這輩子,無論如何我都得把娘的命給留下來。


    葛牙妹早晨起鍋裏煮著半腔小羔羊,已經煮熟了,蘿卜全凍成了透明的凝醬,湯鮮肉爛的,一股子撲鼻的香氣。


    傍晚關上一樓的門,全家擠在二樓上,一人一碗,便準備要就著死麵餅子喝羊湯。


    錦棠先吹著氣兒抿了一口,濃鬱鬱的油奶香氣竄喉而入,笑滋滋的把碗端給了羅根旺:“爹,快喝。”


    羅根旺半靠著枕頭,搖頭歎氣,就是不肯喝。


    葛牙妹知道羅根旺的心思呢,氣呼呼道:“念堂,盛一碗到隔壁,給你奶送去。”


    念堂跟羅根旺一樣的孝子,立刻就下去盛羊肉了,羅根旺這才眉開眼笑,端起羊湯喝了起來。


    大房近來除了蹭吃蹭喝,基本處於裝死之中,為甚,就是因為這酒肆如今歸屬不明,怕分擔債務,所以不敢冒頭。既這麽著,平日舍點小利,換得酒肆裏的平靜,倒還是可取的。


    所以,錦棠並不說什麽,就讓念堂把羊湯給端走了。


    *


    葛牙妹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道:“棠啊,隻怕你在陳家的日子要難過了,可是怎麽辦呢,娘這酒肆,是你和念堂兩個的基業,娘絕不會把它賣給任何人。”


    錦棠心頭一動:“娘,你今兒是去找誰了?”


    葛牙妹道:“你婆婆齊梅的老爹,齊家商棧的老東家齊東。他聽說咱家有難,特地叫我去的。他說,隻要肯把酒窖盤給他,那五千兩的印子錢他替咱們還,另外還給娘五百兩銀子的安家費,夠娘和你爹置田置地,過後半生。


    但是娘沒答應,這樣怕是要惹到你婆婆,她在陳家要給你甩臉子,但是娘想著,娘是你的靠山,這酒肆也是你的靠山,有這酒肆,你便萬一和離,有個退步處,沒這酒肆,你就什麽都沒有了。任憑千萬,酒肆不能賣,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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