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 遠山白雪, 因今兒縣城逢趕集,各村各莊子上早早兒進城趕集的人,叫大驢車一車車拉到渭河橋頭上,下了車便在凍的硬梆梆的地上直跺著腳。


    這時候天還未明, 但街市上已經熱鬧起來了。


    陳淮安今日還是重生以來頭一回上書院讀書,所以起的格外的早,等錦棠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淘澄好了熱帕子,就在床邊站著。


    嗅一嗅自己身上的衣服, 錦棠便知道自己昨夜怕是又喝醉了酒,而且還瞎胡鬧過了。


    要說她這個愛吃酒的壞脾氣, 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陳淮安把帕子遞給錦棠,讓她捂著臉好散酒氣,轉身又端了隻才生燃的炭盆子進來, 拿起火鉗子摞著炭, 將炭盆子中間掏空,把燃炭架成三角形搭到兩邊,再輕輕送一口氣進去,旋即,呼啦啦的炭火就燃上來了。


    冷的冰窖似的屋子裏,隨即也就熱了起來。


    錦棠試著哼了兩聲, 嗓子不啞, 聲音也不沙。再悄悄掀開被子看了看。


    既幹燥著, 又幹淨著,也沒有不適感,就證明他昨夜什麽都沒做過。


    要陳淮安真做過什麽,次日起來肯定會疼的。


    顯然,雖說她醉了,但他昨夜並未在她身上做過什麽禽獸不如的事兒。


    炭火煙霧繚繞,外麵還沒有完全亮,也恰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時候。陳淮安遞了衣服過去,等羅錦棠露出兩隻膀子穿衣服的時候,就規規矩矩兒轉過了頭,隻盯著窗外看。


    錦棠也不知是陳淮安脫的,還是她自己脫的,褻褲都未穿著不說,連肚兜兒都給脫了。於是一件件兒的挑過來,從褻褲肚兜兒開始,她便往身上套著。


    套好肚兜兒再穿上貼身的小棉襖兒,錦棠才來穿鞋子下床。


    “你如今倒是君子了。”將腳伸進陳淮安遞來的鞋子裏一套,錦棠淡淡說道:“我得謝你不欺之恩。”


    說罷她又頗自嘲的笑了笑,應該來說,也不是他君子,而是他見慣了各色鶯鶯豔豔,像她這樣的糟糠妻,投懷送抱,他也看不上了。


    陳淮安屈膝在床前,仰麵看了錦棠一眼,低眉搖頭,苦笑了幾聲。


    豈止君子,就是坐化成佛的高僧大德們,對著昨天夜裏的她,隻怕也沒有他的忍功。


    你瞧她此刻一張標致的小臉兒上掛滿了寒霜,骨子裏往外透著的清高冷倔,仿佛便真有個烽火戲諸,也難搏她一笑一般。


    可等她吃醉了酒,就跟哪歡喜佛腳邊吊著的明妃一樣,雙唇送上來,香臂纏上來,極盡勾引之態。


    他怕要凍著了她,走又不能走,怕自己真要把她給怎麽樣了,等她醒來,倆人關係更加如同水火,動又不敢動,還得時時兒替她蓋被子。


    什麽叫金剛不壞,叫她浪纏上一夜,到今兒早上他還活著,居然真的沒碰她,就已經是金剛不壞了。


    既還了銀子,陳淮安覺得自己該和錦棠談談,讓她回陳家了。


    *


    葛牙妹早晨起來,有一個塗脂抹粉的習慣,她喜歡用最白的脂粉,顏色最豔,腥紅色的唇脂。便粉,徜若不是抹到一指頭揩下來能有個印子,她是不會收手的。


    大清早兒的,羅根旺想讓葛牙妹盡快去勸錦棠回陳家,於是躺在床上眼兒巴巴的望著。


    葛牙妹若將臉洗幹淨了,素素淨淨兒的,其實比她妝上濃脂豔粉時年青的多,也漂亮得多,清秀白淨,瞧著就是略比錦棠大幾歲的姐姐而已。


    她有一張精致小巧的臉,雖說有了年紀,但因常蒸酒的緣故,皮膚格外的細膩。


    勤勞能幹,又潑辣,羅根旺對於葛牙妹,當然是拜服的五體投地。因為這整個兒的家,並他這個人,全是她這細細瘦瘦一雙肩膀在養的。


    唯獨一點,就是葛牙妹愛找荼脂粉這一點,分明知道要勾的酒肆裏的客人們整日的看,她卻從來不知收斂,這一點叫羅根旺很生氣。


    “就少塗些吧,分明素著更好看。”羅根旺小心翼翼勸道。


    葛牙妹坐在窗前,側過眸子來,唇紅的簡直像生吃了一頭狼一樣:“要你管?”


    分明俊俏的五官,叫白色的脂粉給填平了,簌簌的往下掉著,非但不美,還刺眼。羅根旺不知道葛牙妹為甚要把自己妝扮成這個樣子。


    一打開酒肆的門,外麵熙熙攘攘,已經排滿了來打酒的酒客們。


    數十年如一日的,這些人已經習慣了葛牙妹的白臉大紅唇,看到了,也隻當自己眼瞎。個個兒豎起大拇指,進門便讚:“東家娘子,一個女婿半個兒,淮安昨兒可真夠給你長臉的。”


    說起陳淮安,葛牙妹笑的臉上的粉都打成了褶子:“可不是嘛。”


    又有人高聲道:“也該叫孫福海看看,咱們渭河縣也有硬骨頭,咱們羅家酒肆,不是他想欺負就能欺負的。往後,咱們要吃酒,就隻往羅家酒肆來。”


    畢竟孫家的財富,一大半都不是正路之財,而是偏財,所以整個縣城裏的人,都恨他恨的咬牙切齒了。


    這下倒好,為了以表對於羅家酒肆的支持,整個縣城的人都紛紛來打酒,不過一早上的功夫,兩大缸的存酒已然售磬。


    從櫃台裏整整理出一笸的大錢,葛牙妹粗粗算了算,至少兩千枚銅板。喚過兒子來,她直接拎了一串錢丟給念堂:“快去,到渭河邊兒上,守著有鑿冰的人,挑最肥的小黃魚買一盆子回來,今晚娘要做酒糟魚給你姐姐姐夫吃。”


    錦棠小產到如今,眼看夠三個月了。按理,陳淮安也就可以開葷了。


    在冰麵下肥了一冬的小黃魚,脂肥肉嫩的,拿蛋清一裹再一煎,然後拿酒糟酸茱萸燉了,再有點山胡椒提味兒,酸酸辣辣,錦棠抱著一盤子魚,能用三碗白飯的。


    這樣想著,葛牙妹樂的什麽一樣,轉身進廚房,就去收拾飯了。


    *


    到底羅家是娘家,而陳家才是陳淮安的本家,上輩子發生過的許多事情,叫他們夫妻反目,至死都無法解開的結,很多都是發生在陳家的。


    陳淮安想搞清楚,弄明白,但這就必須回到陳家去。


    所以,小心翼翼的,他道:“既酒肆的債務都解了,咱們是否也該回家了?”


    錦棠眉頭驀然一挑:“咱們都說好了要和離的,你莫不是忘了?”


    陳淮安替錦棠穿好了兩隻鞋子,又拿過她香妃色綿裏子的鬥篷給她罩上,便看她白膩膩的往臉上潤胭脂:“和離是必然要和離的,但如今酒肆這麽個情況,我現在就與你和離了,你覺得你能在渭河縣立得住腳,把生意做下去?”


    自古官商不分家,雖說陳淮安是個紈絝,但陳杭馬上就是代理知縣了,有陳杭那麽一重身份在,酒肆也能好好兒的開著,她也能勻勻兒的賺錢。


    確實,拋去上輩子相互撕破臉,彼此麵目猙獰時的醜陋,陳淮安這個丈夫,有比沒有的好,更何況,還孫福海的錢,還是他掏的。


    當時,本來她也可以用康維楨的銀子還孫福海,這樣就不欠陳淮安的債,這輩子也就可以和他倆清了。


    但錦棠想來想去,最後還是選擇了陳淮安的錢。


    因為這樣,她才能在跟康維楨以後的合作中占據主動。至於陳淮安,她側眸冷冷掃了一眼,這廝江湖道義,黑白通吃,以她兩輩子的認識,絕不是什麽好東西,但畢竟比唯利是圖的康維楨更可靠。


    *


    大清早兒的,老秦州人的規矩,就著炭盆子吃茶吃早飯,吃罷了,才開始一天的營生。


    葛牙妹煮的薏仁兒粥,配著糜麵窩窩頭。她蒸窩窩頭,裏麵必要嵌著紅棗、核桃花生仁兒的,說是粗糧,可又甜又酥,半隻就能叫人飽上半天。


    倆人於是對坐到了炭盆子前。


    陳淮安要去書院,整理好的功課筆記,以及書,用一隻藍布麵的書袋裝著,就擺在桌子上。


    錦棠有一點兒不明白了:“你生父陳澈將來是要做首輔的,既都回來了,你何不去找他,飛黃騰達,升官發財,你有的是如花似錦的前程,為何反而還回到竹山書院去讀書,為了能讀書,不惜給康維楨下跪?


    難道你還準備再考一回鄉試?”


    陳淮安吃著滾燙的茶,垂眉笑了一笑,卻不多說,止道:“路要一步步走,事也要一步步的做,這輩子,我得在渭河縣就把底子打穩了才成?”


    所以,他這輩子是不打算跟著生父舞權弄柄了,反而要一直跟著養父母?


    要說上輩子錦棠和陳淮安最大的矛盾,除了到京城之後,他的生母陸寶娟之外,就全起自於陳家了。


    錦棠自始至終認為是齊梅養廢了他,所以深恨齊梅。而陳淮安覺得,齊梅雖有小惡,但無甚大錯,主要還得怪他自己不爭氣。


    而他的三弟陳嘉雨,哪個小小的天才少年,錦棠與他之間清清白白,拿他當弟弟一樣疼愛,他居然把錦棠寫在自己的手記之中,而且還有很多不堪入目的話。


    那本手記,在陳嘉雨不幸離世之後才被翻出來,還好當時翻到的人是陳淮安,他燒了手記,雖說從此不提舊事,但於心裏認定,錦棠和嘉雨應該是有過什麽的。


    至於陳杭,哪個瞧起來本本分分的禽獸,是實打實兒的差點逼/奸過錦棠,不過,因為沒有證據,錦棠迄今為止,都無法替自己洗涮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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