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接管酒肆的孫福海甫一進門,便讓人把這個家裏屬於羅家的東西全扔出去。


    所以,他們直接衝上二樓,抱衣服的抱衣服,挪人的挪人,便是準備連羅根旺那個癱在床上的都給扔出去了。


    葛牙妹搶下自己的衣服,哪邊羅根旺已經叫人抬起來了,她剛打著讓人把羅根旺放下,錦棠的小床已經叫人抬起來,要給扔出去了。


    “孫郎中,孫大爺,孫掌櫃,求您了,您想把我怎麽著都成,求您放過這一家老小,放過我的酒肆,好不好?”葛牙妹於是堵在樓梯口上,不停的給孫福海磕起頭來。


    孫福海站在樓梯上,負著兩隻手,腔調格外的深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兒,葛牙妹,你自己簽字畫的押,還不上銀子就拿酒肆抵債。拿銀子來,我孫福海轉身就走,絕無二話。”


    葛牙妹連著熬了許多天,借遍親朋,總共也才借到一百多兩銀子。


    這點小錢遠遠還不上那筆雪球般越滾越大的巨額債務。


    所以,這已經是她的窮途末路了。


    無計可施的,她拍著自己的胸脯,胭脂略濃的臉,猶還惑人的楚楚之姿:“孫大爺,孫郎中,您瞧瞧,我年紀也不算大,真正兒替人為奴為婢,至少還能做得三十年,要不您就帶我走,我到您家給您做長工婆子,為奴為婢端屎端尿,隻求您放過這一家人和我們的生計,好不好?”


    孫福海的另一重氣,就是偷腥沒偷著,還在羅家酒肆折了個幹兒子。


    而葛牙妹這婦人,豔資楚楚,一身媚肉,他眼饞的緊,這輩子當然是勾不到手了,越是勾不到,那股子邪火無處可滅,就越恨。


    他氣的咯咯直笑:“就你個妖豔蕩/婦,勾引我的乾幹不成,也不知把他作弄到了何處,如今還敢說這話,難道是覺得自己徐娘半老,尚有風韻,還想勾引我孫福海不成?”


    這話一出,孫家的男子們立刻尖聲怪笑了起來。


    用嘲諷和詆毀去汙蔑自己勾不到手的貞潔女子,看她們聲名敗盡,笑她們妖豔放蕩,天下間最齷齪陰暗的男人,便是如此。


    *


    “孫伯伯,您這人可真是,一個郎中,滿腦子除了勾引就是風騷,真不知道您是怎麽替人看病的。”羅錦棠仍是那件藍麵棉直裰兒,黑絨麵的步鞋,提步款款,就從酒肆的後門上走了進來。


    蔑然盯著孫福海,格外紅豔的櫻桃小嘴微有些嘟,她道:“您是保準了我羅錦棠還不上您的銀子,才敢在我羅記酒肆裏放肆,猖狂,自己心思齷齪,就一味的攻擊我娘。


    覬覦人家的婦人不成,就罵人家是妖豔蕩/婦,您怎麽不說,不是人家的婦人妖豔,而是您那雙死魚眼睛,它天生就帶著淫/蕩呢?”


    孫福海道:“羅錦棠,勿要欺人太甚,還錢。還不了就立刻從這酒肆裏滾出去,這酒肆轉眼就要姓孫了。”


    “你這是碼準了我沒銀子還您的債?”羅錦棠再靠近一步,雖是女子,氣勢絕不弱半分。


    孫福海聳著肩怪笑了兩聲:“有錢給錢,沒錢走人,孫某一個君子,不與你這等長發婦人多說廢話。”


    齊梅也想要酒肆,為了怕陳淮安接濟羅家,最近防陳淮安像防賊一樣,孫福海碼準了羅錦棠兩夫妻沒錢,所以連掩飾都懶得掩飾了。


    誓在必得,就是想要這酒肆。


    錦棠拿出枚當初孫福海拿來騙葛牙妹的樹舌來搖晃著,忽而唇角微翹,一絲嘲諷的笑:“您用下三濫的手段從我娘這兒騙銀子,才有的這筆債,這您不能否認吧。”


    孫福海冷哼了一聲,並不接話。


    “您自稱君子,若沒有十成的把握我還不上錢,也不敢來鬧,但要是您再寬限幾日,我能還上錢呢?”


    這是要激他,讓他再寬限幾天?


    孫福海道:“你要真能還得上,孫某立刻就去吃屎。一日也沒得寬限,要麽還錢,要麽走人。”


    羅錦棠再笑一聲,唇角翹的愈高:“正好,外麵狗才屙了一大坨,新鮮熱乎著呢。孫伯伯心思齷齪,嘴巴惡毒,大概也是狗屎吃多了嘴裏才會總是噴糞,成日敗壞我娘的名聲,既您要吃,難道我能攔著您?”


    說著,她就準備往外掏銀票了。


    五千兩的一大張,三百兩的一小張,共計五千三百兩銀子,是康維楨給錦棠的。但康維楨要了羅家酒肆五成的利潤,就是說,往後每賣一壇酒,羅家都得給康維楨一半的利潤。


    望著孫福海一臉的得意和不屑,想象著一會兒她把銀票甩出來,他自恃君子,為了踐諾不得不去吃狗屎時的狼狽,錦棠才覺得和康維楨的交易做的值。


    像孫福海這樣的偽君子,人渣,就該如此當眾扒下他的臉皮,叫他遭人恨恨恥笑一回,才能對得起上輩子死在他手裏的葛牙妹。


    *


    但就在這時,肩闊背闊,笑麵朗朗的陳淮安從外麵大步走了進來,後麵還跟了倆哼哈二將。


    他肩上一隻麻袋,於空中甩個花子,哐的一聲就砸在了孫福海的腳邊:“五千三百兩銀子,皆是十兩一錠的千足銀,孫伯父可要自己清點一下?”


    這時候錦棠手裏的銀票還沒掏出來了。


    齊高高和騾駒各扛一隻麻袋,三隻麻袋鬆開,裏麵皆是白花花的大銀錠子,銀子大約是在不見天日的地方放的久了,一股子綠油油的黴鏽。


    他似乎幾日不曾修過麵,胡茬寸長,寒沉著張臉走至錦棠麵前,高大挺撥的身軀將她護在身後,看似牽起她的手,實則是堵住了她欲要往外掏的銀票。


    “南牆跟下就有狗屎,正熱乎著呢。孫伯父今兒要是不吃,淮安便扣著你的腦袋,也要把你壓進狗屎堆裏去。”阻住了錦棠往外掏銀票的手,側眸看一眼她萬般惱怒又無可奈何的小臉兒。


    陳淮安兩隻蒼勁有力,指節修長的大手左右一捏,骨節哢哢作響,一步步踱至孫福海麵前,俯首看著他:“印子錢還上了,該您吃狗屎了,吃是不吃?”


    秦州第一的拳把式騾駒,五短身材,滿臉橫肉,兩隻鐵拳捏的哢哢作響,也就堵到了孫福海麵前。


    而這時候,孫家一幫人,除了大哥孫福海之外,基本全是湊數看熱鬧的,一瞧兩個拳把式站在哪兒疏肩疏腿的,又不占理兒,一溜煙兒的就跑完了。


    陳淮安一隻修勁有力的大手,一把撕上孫福海的胸膛,連推帶搡的,就把他給弄出門去了。


    孫福海哪裏想得到,陳淮安真能弄到五千兩的銀子,還是明晃晃的銀錁子。他掙紮著,撕打著,撲騰著,像一頭被養到過年,膘肥體壯,要被拉去宰殺的肥豬一樣嗷嗷兒的叫著,叫陳淮安大手拎著,就給拎出門,抓去吃狗屎了。


    葛牙妹還挽著個素麵小包袱,包袱裏一把殺豬刀,就是準備孫福海來逼債的時候,先以身抵債,徜若不成,就拚命,先殺孫福海再殺自己,與孫福海同歸於盡。


    這傻兮兮的嬌弱婦人,沒想到女婿背了三麻袋的銀子來替自己還債,直接就癱軟在了錦棠懷裏:“棠,淮安的大恩,你這輩子得拿命去還了。”


    錦棠深嗅了一口葛牙妹身上帶著淡淡茯苓息的胭脂香,卻是一把將她搡開,折身進了自家後院,穿後院門而出,康維楨一襲白麻衣,就在渭河畔的蒼枝枯柳下站著。


    前麵隱隱有人在喊:孫郎中吃狗屎啦,孫郎中真的吃狗屎啦,熱乎勁兒的狗屎……


    再接著,一聲無比淒厲的慘叫劃破夕陽,驚的柿子樹上正在啄柿子的鳥兒都呼啦啦的飛了起來。


    顯然,陳淮安的性子,辱人就誓要辱死他,這是真的在逼著孫福海吃狗屎了。


    康維楨和葛牙妹似乎有什麽過節,他格外謹慎的,始終保持著不與葛牙妹有任何交集,所以,也不進羅家酒肆的門。


    瞧他清影落落,一身儒雅氣息,但也不過是個追求利益最大化,唯利是圖的商人爾。麵帶著幾分文笑,康維楨道:“聽孫福海這聲音,羅小娘子的危機當是解,那這酒肆,有一半就是康某的了?”


    錦棠垂眸一笑,將兩張銀票捧了出來,恭恭敬敬還予了康維楨,隨即道:“康山正,我的危機已經解了,這銀子我也不要了,咱們五五分帳的生意,本就是您趁火打劫,當然也就做不得數了。”


    康維楨眉頭漸簇,笑容頓時從臉上抹去,冷冷望著麵前傲骨錚錚,夕陽下美豔惑人的二八小婦人。


    她依舊笑的仿似一抹紅豔露凝香的嬌豔牡丹,仿似多年前的葛牙妹,但一股咄咄不輸的逼人之勢,青春逼人:“但合作還要繼續談,而我也不要您一分錢的銀子,還給您送一半的利潤。


    您若有誠意,咱們再仔細商談一回,如何?”


    相比於康維楨的趁火打劫,錦棠最終還是選擇了向陳淮安屈服,用了他的銀子,保住了自家的酒肆。


    總歸,陳淮安再待她不好,也是在家裏頭,向著外人的時候,倆人還是沆瀣一氣的。


    *


    借著神醫能治男子不孕之名,悄悄摸摸兒從孫福海家老太太手裏騙來了八千兩銀子。


    然後拿五千三百兩還孫福海的印子錢,還罷之後,手裏還餘著兩千七百兩。陳淮安財大氣粗,憶及上輩子羅錦棠一直很喜歡吃點心鋪子裏的金桔薑絲蜜,遂替她買了一大包兒,懷裏揣著,便準備找羅錦棠獻點兒好去。


    下到後院的酒窖裏,為防倆人要再度吵起來,怕老丈母娘聽到,陳淮安刻意從裏麵反鎖了門,下樓梯,便聽見幾聲嚶嚶顫顫的哭聲兒。


    這哭聲上輩子陳淮安可沒少聽過,但凡錦棠吃醉了酒,總喜歡找個角落縮著,這樣悄沒聲兒,半喘著氣兒抽泣。


    他於是疾走了兩步,想找到她究竟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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