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後本來一直都在憂心楚姮,一大早便乘步輦趕往鳳陽殿。


    楚姮的傷口已經被太醫診治包紮好了,怕皇後不信,便當著她麵解開染血的繃帶:“母後,你看吧。”


    仁孝皇後看了一眼便覺得心疼。


    但她身居高位多年,已經喜怒不形於色,隻蹙了蹙眉問:“華容,你怎會如此不小心?”


    楚姮不由心底苦澀。


    母親這麽久不見自己,也沒有叫她“姮兒”,仍是一句冷冰冰的華容。


    她放下裙子,扯了扯嘴角:“人有旦夕禍福,誰知道下刻會發生什麽?”


    “你那是什麽表情?”仁孝皇後歎息了一聲,搖了搖頭,“身為公主,行為要端莊,你偷偷跑出宮外大半年,莫不是連宮闈禮儀都忘了個一幹二淨?再這樣的話,母後少不了要找幾個嚴厲的嬤嬤來教導你。”


    楚姮囁嚅了一下嘴唇,到底是垂眸道:“母後教誨,兒臣記下了。”


    她受了傷,臉色蒼白,這幅樣子看起來楚楚可憐。


    仁孝皇後無奈的揉了揉的眉心,解釋道:“母後知道你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但身為皇家子嗣,便要有天家威嚴。更何況……端莊些,你父皇才會更喜歡。”


    “是。”


    楚姮麵無表情的的說。


    她隨即又對仁孝皇後說了今晚不去赴宴,仁孝皇後卻沒有應允,說要同建武帝商議。


    楚姮頓時默然。


    到了晚上,八抬的步輦便已停在鳳陽殿外,說是讓她再怎麽也得露麵。


    楚姮看著那金燦燦的華貴步輦,隻覺得可笑。


    這就是她為何不願回宮,做什麽都由不得自己,即便她是皇上皇後的女兒,也逃不過各種約束。甚至不得不把自己張狂歡樂給收斂,隻能嚴肅而刻板的活著。


    “公主,你腳上的傷……”洗星扶著她,坐上步輦。


    楚姮擺了擺手:“無妨,也不見得多痛。”


    比這更痛的,她早就經曆過了。


    此次宮宴在正殿舉行,乃是借著恭賀公主大病初愈,朝中權臣皆在。殿後是兩間偏殿,分東西兩廂,東廂是給妃嬪休息,西廂則是舉行各種宴會時作周轉之用,出入的都是太監和宮女。


    楚姮到了正殿外,便讓洗星浣月扶著,在仁孝皇後旁邊的一張案幾坐下。


    左右官員都是熟麵孔,楚姮掃了一眼,便看到右側的宋丞相,左側的陳太師。陳太師旁邊坐著一名年輕男子,身穿戎裝,麵目俊朗剛毅,正是陳俞安。


    官員起身給楚姮見過禮,楚姮便一抬手,淡道:“諸位免禮。”


    官員們悉悉索索坐下,待建武帝舉杯說了幾句場麵話,這場宮宴才算正式開始。


    琵琶箜篌,歌舞豔豔,絲樂紛紛,觥籌交錯之間好不熱鬧。


    楚姮卻仿佛遊離在這場歡樂之外。


    有官員站出來,對她說些恭維話,她都一一做足了禮數回敬,隻是麵色有些冰冷。有眼力見的,都不敢來打擾她。


    她受了傷,便隻擺了一壺龍井茶和清淡佳肴在案幾上。


    楚姮也吃不下,正有一搭沒一搭的把玩著白玉茶杯,歌舞唱罷,建武帝嫌看得沒意思。正安靜之時,忽而聽人言道:“聽聞公主病重,微臣近半年來十分擔憂。今日見公主痊愈,當真十分歡喜,俞安不才,便在此給陛下娘娘公主,舞劍助興。”


    “準!”


    建武帝樂嗬嗬的往龍椅上一躺,扭頭對仁孝皇後說,“俞安的劍法不錯啊,連霍大統領都誇過他,你可看仔細了,絕對比方才那些唱歌跳舞有意思!”


    仁孝皇後柔笑著點頭,專注的看著殿中。


    秦高呈上木劍,伴隨著一陣鼓點,陳俞安持劍而舞,動作行雲流水,幹脆利落,如龍遊走,看得眾臣連連叫好。


    與陳太師一夥的官員,手掌都快鼓腫了;站在宋丞相一道的,便交頭接耳說陳俞安的武人莽夫。


    陳俞安舞罷,朝建武帝單膝下跪,抱拳道:“微臣獻醜了。”


    “不醜不醜,好得很!”建武帝哈哈一笑,對秦高道,“賞十金!”


    “謝主隆恩。”


    陳俞安難掩喜色,抬眸卻是看了眼楚姮。


    然而楚姮卻沒有看他,而是仍在把玩白玉茶杯,似乎這殿中發生的任何事都與她無關。


    陳俞安笑容僵在嘴邊。


    他領賞後退回原位,建武帝卻笑道:“陳太師,你有一個好兒子啊!”


    陳太師捋了捋白胡子,站起身彎腰說:“老臣兒子拙劣,不過是平淡無奇的凡夫俗子。倒是華容公主和九皇子,才是真真的人中龍鳳,難教人望其項背啊!”


    “不必謙虛。”建武帝笑著擺手,“俞安是可造之材,如今放眼朝中,還真沒幾個能比得上他!”


    便在此時,一直不搭腔的宋丞相卻開口了。


    他年近六十,卻將嘴上白胡子仔細修成一橫,看起來是年輕不少,但一副不容易相處的樣子。


    宋丞相一開口,聲音卻很溫和:“陛下,論武,朝中怕是隻有霍大統領能與陳客省一較高下。不過這論才……”


    建武帝來了興趣,他側了側身:“哦?朝中還有別的青年才俊?”


    “自是比不得陳客省,但也算可造之材了。”宋丞相微微一笑,“陛下新製授的大理寺正藺伯欽,不知還記不記得?”


    建武帝愣了愣,看了眼楚姮,哈哈笑了起來:“當然!此人憑一己之力捉拿玉璿璣,是個人物!”


    陳俞安聽到此話,臉色微沉。


    那什麽江洋大盜玉璿璣,也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犯下無數大案,卻仿佛海底撈針怎麽也找不到蹤跡。他曾經也派人偷偷找過,想要借此邀功,沒想到一無所獲,卻被別人搶占了先機。


    建武帝問:“這大理寺正,都做什麽了?”


    “他來京不到一月,竟斷案多起,重審了許多當年誤判的冤案,還把各地積壓的陳年舊案全都給破了,且無一錯漏。不過聽說,此人任縣令時,便查破許多大案,真乃宋慈包公轉世乎!”宋丞相說完,又反問,“陛下可知,這斷案卻不是藺寺正最拿手的。京中現在數篇口口流傳的詞賦,都乃此人所書,當真才華橫溢啊!”


    宋丞相這一提,建武帝也想起了。


    前不久看過一篇《西嶽賦》,借景抒情,感古論今,針砭時弊,歎詠興衰更替之變,文采極好。當時沒有留意作賦者,如今想來,正是姓藺。


    建武帝雖然和宋丞相有隔閡,但他是前朝老臣,曾經祖上還為大元江山做出許多貢獻。宋丞相的曾祖,乃是元太祖心腹,當年便是他親手勒死的前朝晉神宗,功不可沒。宋丞相跟穆賢王是走的近,但他書的話,建武帝仍會選擇性的采納。


    他今日明顯是在舉薦那大理寺正,既如此,他便給個麵子,不至於涼了老臣心。


    “宋丞相,你這樣一說,朕倒是對這大理寺正十分好奇了。明日你將其帶來禦書房,朕好好與他探討一下《西嶽賦》!”


    宋丞相聞言立刻行禮應話:“陛下,其實那藺伯欽除了《西嶽賦》,其實還有《春賦》《南北亭集》……”


    陳太師倏爾一笑,打斷他,“宋丞相,今日乃慶賀公主大病初愈,總討論些無關緊要之人怕是不太好啊!”


    建武帝點點頭:“也是。說來華容年紀也不小了,陳太師,將來俞安與華容……”


    “父皇。”


    一直隱忍情緒的楚姮驀然抬頭,卻是臉色煞白,看起來極不好受。


    “華容,你怎麽了?”建武帝倏然起身,忙道,“傳太醫!”


    楚姮忙道:“兒臣無事,不用叫太醫。隻是這殿中悶的很,許是吃了藥不太舒服,請父皇準兒臣去外間走走。”


    建武帝聽她聲音還算中氣十足,稍稍猶豫了一下,到底是道:“多帶些宮女太監,夜風冷,切莫著涼了。”


    “兒臣省得。”


    楚姮起身,朝皇上皇後行了禮,便起身告退,在場官員也忙齊聲恭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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