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談話,一字不差的落入楚姮的耳朵裏。楚姮看著手裏的蜜餞盒子,忍不住自嘲一笑。


    原來自己竟是看錯他了?什麽清風明月,不畏強權,其實是因為一直沒有機緣?


    隔著轎簾,楚姮想到以前,藺伯欽也對她說過,他寒窗苦讀,心中自有抱負。但是……這抱負是她情義作為代價,她不能忍受。


    楚姮咬了咬唇瓣,讓自己心情盡量平靜。


    女子冷冷的聲音從轎輦中清晰傳出:“藺大人,勞煩你照拂本宮多時,本宮有句話,想單獨對你說。”


    藺伯欽從未聽過楚姮用這種聲調說話,但看旁邊的霍鞅秦高都神色如常,微微一愣,才走到轎輦的窗邊。


    隔著紗簾,正好可以看到楚姮滿頭珠翠下的精致側顏。


    他躬身行了一禮:“公主請說。”


    楚姮抬手,從鬢發間抽出那牡丹花銀釵,拿在手裏繁複的摩挲。


    仿佛在回憶留戀什麽,而如今,這些留戀終究不值一提。


    “藺大人,昔日是本宮不懂事,叨擾你了。過往種種,還請你莫要記在心上,今日一見,便就此別過。”楚姮微微哽咽,她素手捏著牡丹花銀釵,從窗戶中伸出,“這釵……本宮還你了。”


    藺伯欽看著她手中銀釵,怔在當場,遲遲不接。


    “姮兒……”他想說,此前其實都是一場誤會。


    “放肆!”楚姮厲聲嗬他,“本宮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一聲放肆,讓藺伯欽驀然回神。


    她是天邊的明月啊,他怎敢肖想,怎敢冒犯?即便誤會解除又如何?他終究不配與她並肩。


    藺伯欽苦笑了一下,隻覺那銀釵在光線下格外刺目。他壓抑著心中痛苦,閉了閉眼:“這釵子送出,便沒有收回的理。公主若不要……便扔了罷。”


    楚姮聽到這話,眼眶發熱,鼻尖一酸。


    想到連日來所受的委屈,如今這人卻還是食古不化,根本就不作挽留。思及此,楚姮氣憤難平,抬手將銀釵朝他砸去,哭道:“藺伯欽,我恨你!”


    很他的刻板守舊,恨他的冥頑不靈!


    銀釵“當”的一聲砸破了藺伯欽的額頭,有血順著眉骨流下。


    藺伯欽卻沒有擦拭,他站在那裏,低垂著首,仿佛一個不起眼的小官,正在恭送皇親國戚。


    秦高霍鞅聽不到二人談話,但看楚姮發怒,便立刻吩咐抬轎轎夫啟程。那秦高路過藺伯欽身邊,還惡狠狠的瞪他一眼,威脅說:“知道怕了吧?你苛待公主,她對你恨之入骨,回京後,你就等著受她責罰罷!”


    藺伯欽看著遠去的華貴轎輦,緘默無言。


    是嗎?


    他反倒真希望,她能降罪下來,至少,證明她心裏還是有他的。


    無論愛恨。


    想到楚姮此前說的話,“今日一見,就此別過”,他在望州,怕是這輩子都不會有上京的時候了……


    顧景同這時走來,從懷中掏出一方錦帕給他,歎息道:“擦一擦血跡,不要如此狼狽。”


    霍鞅等人的身影已越走越遠,藺伯欽極目遠眺,卻再也眺望不到熟悉的人影了。許久,他才接過顧景同遞來的帕子,輕輕擦拭額頭,發現血已凝固。


    地上的牡丹花銀釵,在陽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折射著光芒。


    藺伯欽走上前,彎腰將其拾起,隨即小心翼翼的放入懷中。


    ***


    新搬來的藺府,本就麵積不小,如今溪暮濯碧走了,楚姮也走了,家中隻有幾個打雜奴仆,冷冷清清。


    藺伯欽便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留宿在府衙,不願歸家。


    自楚姮走後,他……哪裏又有家了?


    葉芳萱得知楚姮竟是當朝華容公主楚姮,大驚失色。


    她不死心的來找過藺伯欽一回,說些不知廉恥倒貼的話,藺伯欽厭惡不已,對她道:“如今我惹怒公主,不日朝廷就會怪罪下來,你若是不怕,便時時刻刻來府衙找我好了。”


    葉芳萱聽聞此事,又讓丫鬟青梅,打聽到公主臨走的確用釵子打砸了藺伯欽腦袋,嚇的戰戰兢兢,再也不敢來府衙,生怕受到牽連。


    李老頭倒是不關心什麽公主不公主,他隻關心殺他女兒的凶手。


    藺伯欽即便心中再難受,也要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替死者伸冤。


    但李四娘的案子實在太吊詭了。


    不僅沒有任何人證,物證也少的可憐,甚至殺人的凶器匕首,也是街邊隨處都可以買得的東西。


    這天,藺伯欽正端詳李四娘的那雙繡鞋。


    鞋子底部兩邊都被割開,寫有“殺我者乃玉璿璣”的紙條,卻塞在左鞋底。殺人的當然不可能是玉璿璣,因為玉璿璣是楚姮,而楚姮是公主,她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胡裕從門外往裏看,便看到他家大人又在出神,不禁歎了歎氣。


    以前大人出神,那是在想案子,現在?卻是天天都在想夫人。


    看到門檻,大人會出神,因為府衙的門檻比縣衙的高,夫人每次來都會絆腳;看到路邊攤,也會出神,因為夫人最喜歡拉著大人讓他一起去嚐;抑或是看到顧景同楊臘他們每一個,大人都會出神,也不知是勾起了他心頭哪些舊事。


    “大人。”


    胡裕站了一會兒,到底忍不住抬手敲了敲門。


    藺伯欽抬起頭,將手中繡鞋放下,道:“可有什麽線索?”


    胡裕從懷中拿出一個牛皮紙包,忙道:“卑職幾人,順著發現屍體的青蘭河往上遊找,還真找到了一些東西。”他將牛皮紙展開,“大人請看。”


    一點粉末,和一根……棕褐色軟軟的細條。


    “這都什麽東西?”


    胡裕還未接話,門口光線一暗,馮河便走了進來。


    他知道,近來因為他出謀獻策,戳破了楚姮身份,藺伯欽對他一直有些隔閡。他知道自己誤會了楚姮,也十分愧疚,便不日不夜的像幫助藺伯欽早日破案。


    馮河指著那黑色粉末,道:“這是一種名為‘雷球’的暗器,燃燒後產生的灰燼。”


    “雷球是什麽?”


    馮河解釋說:“雷球裏填充有硫磺、木炭、黃磷、火藥等物,往地上一扔,就會爆炸,產生大量煙霧。這種暗器,隻能使用一次且價格極貴,民間沒有幾個人能用的起。”


    藺伯欽聞言一怔,他又看了眼那粉末,問:“你的意思,是有官府或者富商,要殺李四娘?”


    馮河道:“我也不敢肯定,但殺李四娘的人,來頭絕對不小。”


    藺伯欽微一沉吟,又拿起那棕褐色的軟細條,疑惑道:“這又是何物?”


    馮河沒有立刻作答,他從懷中拿出一瓶早就準備好的江湖,塗抹在那褐棕色細條上,隨即往臉上一黏,一條長約三寸,栩栩如生的刀疤就出現了。


    “藺大人,此物是用來易容的。”馮河演示完,便將那東西取下,“但不知是殺李四娘的人要易容,還是李四娘易容。”


    他又補充了一句:“不管是雷球,還是這易容用的刀疤,全都隻有京城才有。”


    藺伯欽和胡裕聞言,都愣了愣。


    京城?


    天子腳下,皇親國戚,個個非富即貴。而馮河又說,能用雷球暗器的人,必定不是泛泛之輩,那就說明,有個十分厲害的大人物,要殺死李四娘!


    可李四娘隻是一個寡婦,她又招惹了誰,連逃到望州,都不能保命?


    這兩樣物證很關鍵,藺伯欽看向馮河,到底是向他頷首:“多謝。”


    馮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握緊了手中細劍:“大人,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對夫人有懷疑,我以為……”


    “不必說了。”


    藺伯欽心底一酸,事已至此,他怪罪馮河又有何用?


    若自己當時對她的信任堅不可摧,也不會有今日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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